楼下的车祸发生过后大约一周左右，蓬头垢面的董诗诗埋在稿纸堆里抬起了头。

　　是手机响了。她抄起手机，吼了一句：“画好了！”

　　手机的另一边正是路易，她欢喜无比地说：“那就好！今天刚好策划部那边来催了！”

　　两人之间的对话说的是那本还差董诗诗部分没有完成的新人奖作者画集。董诗诗与路易当初约定，画集上的画全数手绘。但这几天来她无数次懊悔自己的这个承诺：因为她摸数位板的时间太长，而又落下了两个月，纯粹的手绘让她感到有些吃力了。

　　“我发给你。”她虚弱地说。她连续熬了两个通宵，有点吃不消。

　　“等等，你也另外发一份给策划部吧。我把邮箱短信给你。”说完路易便挂了。董诗诗挠挠头，摇摇晃晃站起来去洗漱。

　　黑乎乎的小人又躲回了衣柜里，她好像已经有几天没见过它了。自从楼下出了那起莫名其妙的车祸之后，小人不再发出咯咯的声音，也不再紧紧跟着她了。董诗诗很好奇，但没办法跟它沟通。

　　一边洗脸，又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哭声。那场车祸从天而降，两辆车上的司乘一共三个人当场死亡，而第四个死者是当时在小区围墙旁跑动捡球的一个小孩子。孩子的家人不服车祸的处理，每日都在车祸现场哭叫，而现在那里还有着血迹和残骸，无法清理。毕竟一个疯狂的父亲和母亲，是无法商量任何事情的。

　　现在的哭声也是那位母亲的。董诗诗听着越来越心酸，忙把水开大，哗哗地冲走耳边的悲痛声音。

　　回房间换衣服的时候，她惊奇地听到衣柜里传出说话的声音。

　　那是一个孩子的声音，稚嫩清脆，但说话的速度很快，董诗诗听不清楚。

　　她带着一点点期待的心情打开了衣柜的门。衣柜角落里还是蹲坐着那个小人，只是头不是埋在膝盖里，而是抬了起来，直愣愣看着前方。董诗诗在它的侧边，怎么看衣柜里都只有小人一个。“你在看什么？”

　　没有回答，小人的姿势也没有改变。

　　“你刚刚说了什么？”

　　小人依旧是一动不动。

　　董诗诗抿了抿嘴，道：“好吧，不说就算了。我现在出门，你看家。”

　　若是有贼人进来，只要小人蹲在门前，或者是客厅中间，只怕来人会立刻吓得晕厥过去吧。董诗诗本来就没怎么指望着小人能跟她说话，现在也没有太失望。只是它已经开始说话，以后会慢慢改变，说不定真的能沟通——她带着这样的想法和完成任务的雀跃心情坐到了电脑前，打开扫描仪。

　　虽然画集搞定了，但六十页的稿件还有将近二十页，所以路漫漫吾——咦！

　　董诗诗哀嚎了一声。扫描仪的灯不亮了，电脑也无法检测出有扫描仪，也就是说：扫描仪坏得很是时候。

　　手绘的稿件她从来都是扫描进电脑里再发送出去的。现在这个路走不通了，也就意味着她这个宅女要出洞了。若是找别的文印店，她还不如直接送到编辑部去。董诗诗看了一下时间，才不过上午八点多，时间极其充裕。

　　下了出门的决心大约一小时后，董诗诗终于整装完毕，抄起用严密的文件袋装着的画稿就出了门。走得越远，那哭声就渐渐弱了。董诗诗敏锐地察觉到哭声已经影响到了小区里的生活，来往的人脸上都是沉重的表情，而且眼神闪烁，不敢与人对视。

　　在地铁上迷迷糊糊地坐了一个多小时，董诗诗在差点坐过了站的情况下连口边打瞌睡流出的口水都没来得及擦干净，就急匆匆跑出了地铁站。突然她猛地有点愣：这里好像不太对，不是编辑部的地方。接着她拍了下自己脑袋：她忘记这个地铁站有两个出口了。

　　现在得穿过两个街口才能到编辑部那边了。董诗诗对脱离此间生活甚久的自己有点无奈了：这种让她陌生的不适感真令人不快。

　　路上的景物没有什么大变化。毕竟在已经发展成熟的街区里，才两个月是不会有太明显的变化的。但董诗诗还是发现旧的标志刷上了新漆，曾经新簇簇的栏杆蒙上了厚厚的灰尘。

　　什么都在变，不知是变得更好或更坏。

　　“诗诗……？是诗诗吗？！”

　　身后一个声音带着惊愕喊道。

　　董诗诗回头，最开始的一瞬间认不出那两个并排站着的男女分别是谁。直到那男人面对自己露出尴尬的神色，又看了看自己身边的女人，眼神躲躲闪闪：这个表情，董诗诗倒是有点印象。

　　“哦。”她不知该笑着招呼还是一脸平静更好，最后吐出来的话听起来有些紧张和慌乱，“是我。”

　　从大学开始相恋七年的前男友路明威和他的新欢皎皎站在面前。董诗诗曾设想过很多次这个场景。在她的设想中，自己会激动地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泼到路明威脸上，或者冷傲地装作不认识。最激烈的一次是在梦里，她蹲在两人面前失声痛哭。路明威紧张得说不出话，他身边高挑而美丽的女人伸出手想拉她，但董诗诗狠狠打掉了她的手：“别碰我！”烫着蓬松卷发的女人惊愕退了一步。就算在梦里董诗诗也觉得她异常陌生，于是便这样惊醒了：皎皎从没有在自己面前露出过这样的表情。两人相知十年，她以为自己很了解这位闺蜜，至少了解她挑男人的口味：可是她恰恰不了解皎皎想要压倒自己的渴望。

　　毕竟董诗诗觉得自己太平凡，没有什么值得皎皎这样美丽的女孩去挑战的。

　　——“你会找到更好的。我爱他，这么多年谢谢你了。”

　　这是皎皎发给她的最后一条短信。当时也是一个春天，董诗诗从日本回来，带着她千辛万苦淘到的路明威想要的十几本原画集，顾不得回家就赶到了路明威的公寓里。在路明威床上看到赤条条的两个人纠缠喘息的时候，她还一时反应不过来。头发散乱的皎皎最先发现站在卧室门口震惊不已的她，没有丝毫羞赧反而更加热烈地迎合，还清清楚楚地问了一句——我比她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