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窗外暮色渐合，室内灯光亮堂。路典坐在自己的办公椅上低头审视着画稿，在灯光中泛出柔软光亮的头发垂落在额前。

　　董诗诗看他一眼，把眼睛低了下来，又忍不住抬起看多他一眼。

　　“看什么？”路典突然问。

　　“……你身后有个小人。”董诗诗一时被戳破，胡乱说了个借口。

　　路典头都没抬：“多谢提醒。”

　　董诗诗猛想起自己才刚刚说过即使看到也不会告诉他的，立时懊恼起自己来。

　　路典看得又仔细又慢，更多的时间，他会翻开L的脚本细细察看，而把董诗诗的画稿放在一旁。董诗诗没见过这样的审稿方式，毕竟他只是一个副主编，不是一个具体的责任编辑。但现在的气氛不太适合说话，她也就不声不响地一直坐着了。

　　“路易有没有跟你说过，她请假的这段时间，你的稿件由我来负责？”路典突然开口。

　　董诗诗愣神了。这是基本不可能的：责任编辑的工作范围和副主编的差太多，基本没有重合的地方，何况她只是一个小作者，拿了个无关紧要的新人奖而且并不是第一名。无论怎么排都不会轮到路典来负责自己，董诗诗疑窦丛生。

　　像是知道她的想法，路典慢悠悠地说：“不是因为你，是因为L。”

　　原来L现在基本等于归隐状态，只有一个脚本在运作，而且是由一个新人来担任画手。编辑部一直很想再次请出L来，所以打算先大力推广这个由L担任脚本作者、董诗诗担任漫画作者的作品。虽然作品所走的灵异恐怖路线和杂志一直以来的定位都不是特别符合，但这个新鲜血液的加入却能引起不少关注。当然最最重要的，还是L的名气。

　　董诗诗总算明白了。据路典说，这个作品会是上半年的主打，所以她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来绘制。

　　“所以……”路典将她的画稿扔回她怀中，“重画。”

　　一瞬间董诗诗以为路典被L上身了。她一直对自己的画工和表现力颇有自信，而且在事前又已经和路易充分沟通过，除了L之外她还没从谁那里再得到过“重画”这个词。

　　“为什么？”董诗诗的气一下就上来了。本来今天就诸事不顺，又遇上路典这个麻烦的家伙，她的脾气真是暴涨。

　　路典翻开L的脚本：“你知道为什么L的故事受欢迎吗？因为气氛营造得好。你画的这些是什么？混乱不堪，完全和L的故事不协调。黑色太少，灰色太多，留白又不充分。改。”

　　董诗诗被卡得说不出话来。大量的灰色正是L的要求，自己原先也尝试过黑白的大量填充，但L十分不喜，之后董诗诗才找到这个两人都可以接受的风格。现在难道又要重新再来？

　　“那你去跟L说！”董诗诗吸了几口气，才说出一句话。

　　路典抬起眼，黑色的瞳仁中浮现出几丝不耐：“难道画手和作者不需要沟通么？”

　　“我已经和他沟通过了，这个风格是得到他肯定的。再说我已经连载这么多期了，难道要中途调换风格么？”

　　“你没有风格可言。”路典掷地有声地说，“一个新人，在没有得到读者和市场肯定之前，不要把自己的风格挂在嘴边。”

　　董诗诗真的愤怒了。她猛地站起，正要说话，办公室内突然回荡着一个微弱的嗡嗡声。

　　两人同时微微一愣。路典亮出手表看时间，随即立刻站了起来：“走，六点了。”

　　董诗诗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为什么要走？”

　　“六点了，我必须下班了。”路典站在打开的门旁边，示意她离开办公室。

　　走到办公室外，董诗诗这才发现外面的人都已经走得一干二净了，只有几盏灯还在头顶亮着，幽暗的电脑屏幕下绿色的开关灯一闪一烁。

　　路典关上了门，领着她走往电梯。董诗诗本能地察觉到路典不是因为下班时间到了才这样急匆匆地要走的。五点半下班，现在已经过了半个小时了，要急的话也不会在这个时刻着急。

　　“刚刚的声音是什么？”电梯从一楼升上来，董诗诗问道。

　　“我没听见。”路典盯着电梯的指示灯说。

　　董诗诗不相信：“你听见了的。”

　　“没有。”路典简短地否定，眉头突然紧蹙起来。董诗诗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电梯没有停在十七楼，而是一直往上去，直到顶楼——24。

　　“24”闪烁着，停下了。路典和董诗诗都盯着那亮闪闪的数字，很快它又开始闪烁。

　　“走楼梯吧。”路典说，转身走到了安全出口的楼梯间。董诗诗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电梯就要下来了，为何要走楼梯。但等电梯停下后，董诗诗一看打开的电梯门，顿时也不敢了。

　　电梯间里的灯坏了，阴沉沉灰蒙蒙的。若是走进去，电梯门关上之后一定是一片漆黑的。董诗诗就算见过再怎么多的那些玩意儿，也不敢贸贸然地走进去——不是怕里面有什么鬼怪，而是怕万一电梯卡在了中途，一片漆黑的时候她肯定撑不了多久。

　　“等等我！”董诗诗匆匆跑向楼梯间。一推开门她就愣了：路典没有等她，已经走了下去。她还能听到他的脚步声，就在下面几层。

　　装着个绅士模样，可是完全不绅士。董诗诗在心里骂了几句，快步走下楼梯。

　　这里是十七楼，她只想着幸好自己在那边山路水路都趟过不少，锻炼出来了；但很快腿脚的酸软就又让她想起，这个身体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月，已经没有什么气力了。

　　路典的脚步声就在下面的几层来回响着，董诗诗快步走了几段，终于发觉有些不对劲了。

　　楼梯间的灯光很亮，因为这里是安全通道，所以设置的是常明的节能灯泡。节能灯用久了，光亮就喑哑许多。但董诗诗仍能清楚看到脚下的路，和自己的影子。

　　地面上影子比较稀薄，但她投射在墙上的影子却是很清晰的，也许是因为墙面洁白，又平整如镜。

　　但走着走着，她发现墙上的影子多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