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豫雪的眼睛在阳光下闪烁着漂亮的光芒，像宝石一般诱人的剔透晶亮。他向着阳光对于未然轻轻的说，未然，你对这次的事怎么看。

　　于未然笑，说，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为社区服务了四十八个小时而已。

　　程豫雪在病床上一动不动，漂亮的脸转向窗外，清澈的眼一眨不眨，有种别样的迷离。他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为什么会在学校撞林初燕。

　　于未然呆呆的看着程豫雪，而他漂亮的脸依旧向着窗外。她就轻轻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得更开，阳光更肆无忌惮地流进来，洒满整个房间。于未然倚在窗前，转身对着程豫雪笑，她说，我也没想过会撞人，但是我的maybach62的刹车皮被剪了，否则我也不会急转撞向荆棘丛。然后她又重新走到病床前，坐下，接了一杯温水，握在手心轻轻地晃，说，雪你应该清楚，推初燕进荆棘从的是莫倩，不是我。

　　于未然说完之后的很长时间，程豫雪一直在沉默，姿势也没有改变，眼睛依旧望着窗外的阳光，平静无波如一潭死水。良久，程豫雪说，未然，你能帮我把窗帘后的小花盆拿来吗？

　　于未然点点头，就站起身把窗台上被窗帘挡住的小花盆给拿到程豫雪面前。

　　当那一小盆雏菊露在阳光下的时候，程豫雪许久未曾有过表情的脸上绽开了一抹清凉优美的笑容，他的脸也微微转过来，我连忙躲到一边，不让他看见。

　　雏菊上还有晶莹的未被阳光融掉的露水，显示着它在不久前被浇灌过。

　　于未然看着手上端着的雏菊之后，问，デイジー？

　　程豫雪点点头，看着那小小的几朵雏菊，嘴角漾起一个极其优美的弧度，他说，这是小雏菊，它还有很多个名字，长命菊，延命菊，幸福花......然后他笑了笑，有些忧伤，不舍，他说，未然，以后，这盆小雏菊能不能交给你照顾？

　　于未然笑，像一朵漂亮的百合，轻轻点头。

　　我倚在病房外的墙壁上，矮着身。听着这熟悉清越的声音一点点地将照顾雏菊必须知道的知识，耐心的，一点点教给于未然。这些话是我这些天唯一能听清楚的一段话。

　　因为我看的出，于未然手中的那盆雏菊是北道海的。

　　雏菊，是我最喜欢的一种花。很少能有人注意到雏菊这种不起眼的小花，雏菊是一种很平常的花朵，默默地生长在野外的田野或草地里，朴素而又难得保持一份纯洁的芬芳和美丽。

　　曾经的北道海有一片山谷，由于四面环山的缘故，山谷里常常烟雾缭绕，一时间仿若人间仙境，而山谷中最多的便是雏菊，开的漫山遍野都是，仿若满天星辰。

　　前面我已经说过，程豫雪内里其实是个恶劣的好动活跃分子，山谷这样地地方他是绝不会错过的，我和百川会知道山谷的存在也是因为程豫雪。那时的山谷就是我们捉迷藏的绝佳场所，本来偌大的山谷就不太好找人，再加上云雾缭绕，更增加了难度。

　　但是每次程豫雪总能找到我，第一个找到的也总是我。

　　这样若干次我就开始不满，非常的不满。

　　我问他，你为什么总是能找到我？

　　程豫雪就笑着拍我的头，他说，你这个贪心的家伙总是会摘很多雏菊在自己身上，我顺着香味，所以每次都能找到你。

　　我撇嘴，将身上的雏菊拿下来丢在地上，那我以后不带了，看你怎么找。

　　程豫雪笑，初燕，你还是带着吧，因为雏菊的花语是永远的快乐。传说森林中的精灵贝尔蒂丝就是化身为雏菊，她是个活泼快乐的淘气鬼，和你一样。

　　那时我还小，还不太清楚花语的真正含义，只是觉得新奇。我看着那些雏菊，问他，还有吗？

　　程豫雪笑着点点头，说，第二种，你爱不爱我？因此，雏菊通常是暗恋者送的花。

　　这句话，我依然是听得模模糊糊。如果我知道以后会发生那么多的事，我会恨死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真正走出过北道海，为什么没有真正的了解外面的世界。当时的我只是在听完程豫雪说完之后，将手中的雏菊送给了他，还大言不惭的说，爱。

　　其实，那时的我，爱又岂是此爱？

　　那时的我，爱的不过就是有程豫雪这么漂亮的男孩子陪着，陪着聊天，陪着奔跑，陪着一起做坏事，还爱的，就是我终于有了漂亮的衣服。程豫雪总是给十三岁的什么都不懂的我买很多漂亮衣服。小小年纪的女孩不知分寸，只知道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衣服。所以，爱。

　　所以，就说了爱。

　　只是，此爱非彼爱。

　　程豫雪笑的灿烂，几乎没有见过他如此盛世的笑容。他接过雏菊，笑着摸摸我的头，便有蛊惑我，他说，这次我插上雏菊，看你能不能顺着香味找到我？

　　我点头，欣然同意。于是那一刻便注定了结局。因为我没有问他，是不是，雏菊还有第三种花语呢？

　　是啊，雏菊还有第三种花语。

　　第三种，则是－－离别。

　　一切已成空想，注定离别伤，当年我只说爱，却没有问程豫雪是什么，直到现在，我才明白，程豫雪要说的应该是第三种，离别。

　　因为，即使他插上了雏菊，我也没有找到他的藏身之处。我就这么丢失了雏菊的香味，走出了程豫雪的生命。

　　于未然手中的那盆小雏菊就是从北道海的山谷里移来的，因为山谷里已经不再有雏菊了。三年前不知道为什么，山谷里的雏菊突然像绝种一把消失的无影无踪，村里的花花草草也有不同程度的影响，原本的宁静，取而代之的是山谷外的工厂的嘈杂声。

　　程豫雪教完所有照顾雏菊的方法要点后，双眼依旧恋恋不舍的盯着雏菊。

　　于未然笑，说，雪，你既然这么不舍的这盆菊花，为什么还要送给我？

　　程豫雪摇摇头，说，未然你不懂，我也说不清楚，当你真正爱一样东西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语言多么的脆弱和无力。文字与感觉永远有隔阂。

　　于未然身体明显一震，但脸上还是推着微笑，她似乎是察觉了什么隐藏在暗处不见光的东西。于未然低着头双手轻轻抚摸着小雏菊娇嫩的花瓣，漫不经心的问，为什么这么说呢？

　　程豫雪的眼睛变得晶莹起来，他笑了笑，可能触动了伤口胸前的肋骨还是很痛，所以在那一刻他的笑容有些呆滞，他说，未然，一个人身边的位置只有那麽多,你能给的也只有那麽多,在这个狭小的圈子里,有些人要进来,就有一些人不得不离开。

　　于未然紧紧盯着程豫雪的眼睛，她说，所以这株雏菊已经不得不离开你的身边了？然后，她淡淡一笑，说，我知道，就像你那个身份未明不知道是妹妹还是曾经的情人的林初燕。

　　程豫雪叹了一口气，说，未然，你想多了，这株雏菊注定是不能回到我身边的。一些事，只配当回忆．一些人，只能做过客。你也别问这么多了，有些事情不是绝对的，不是都有为什么，譬如，你要我和你在一起，为什么？譬如，莫倩这么多年总是默默喜欢百川一个人，为什么？譬如，林初燕在那场大雨中十三楼救了你的性命，为什么？

　　于未然冷冷的笑，说，是，林初燕是在十三楼上救了我，可是你呢，你虽然拉着的是我的手，看似是不顾她的生死，可是你明明就知道莫言就在她身后，你明明就知道莫言一定会拉住林初燕，所以你才会救我的。说完，她的眼睛就如一张密密麻麻的网紧紧锁住程豫雪的眼睛，她说，那么，程豫雪，如果当时身后没有莫言，你会救谁？

　　程豫雪将那双漂亮的眼轻轻瞌上，沉默了半天，说，未然，你别问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了。

　　于未然冷冷的看着闭着眼睛的程豫雪，又看着手中的雏菊，说，既然都永远也不回你身边了，你为什么不干脆丢了它算了。说完，于未然抬头，直到看见程豫雪的脸色异常难看，才褪下脸上的冰冷，换上微笑，一脸的谦和温柔，声音如最初一样蜜甜，她说，雪我是开玩笑的，我会好好照顾这盆雏菊。

　　我在窗外静静的看着他们交谈，心中一片淡然，无论我今天听到的是什么，是不是真的，一切都不重要了，遗忘是我们不可更改的宿命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没有对齐的图纸从前的一切回不到过去就这样慢慢延伸一点一点的错开来也许错开了的东西我们真的应该遗忘了。

　　程豫雪，这是我最后来看你一眼了，一个人总要走陌生的路，看陌生的风景，听陌生的歌，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你会发现，原本费尽心机想要忘记的事情真的就这么忘记了。

　　我最后再看了他们交叠的身影，这个城市没有草长莺飞的传说,它永远活在现实里面,快速的鼓点,匆忙的身影,麻木的眼神,虚假的笑容,而我正在被同化。

　　所以，要转身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