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秉鉴看似与潘老爷交情蛮不错的,两个人说说笑笑,脸上都是红扑扑的。看起来像是有好事要发生。一杯茶下肚之后,伍秉鉴开始旁敲侧击地提起了潘小姐。
想不到那个海带头还挺能吸引异性的眼球。
“韵仪前段时间遭受雷电轰击,病情竟然有所好转,但仍需静养多一些时日。”潘老爷向我招招手。
我很知趣地嗒嗒走了过去,潘老爷轻轻地将我捧起,“看,这就是小女的福星啦。”
“鸭?!”伍秉鉴目瞪口呆。
我朝他拍拍翅膀,歪着小脑袋,眼珠子骨碌碌转动,“你好哇!”。
“好,好!”伍秉鉴笑得很别扭。
大约又过了一杯茶的时间,我听到了更多的八卦新闻。
原来这个怡和行的伍秉鉴居然有五十个老婆。家中养着一大群年龄参差不齐的啃老族,这些少爷小姐们的数量多得连他这个当爹的都记不住。
开饭的时候,也往往很难凑得齐人数。试想一下,如果风流倜傥的大哥正在外面泡妞,而刚出生的小妹妹还躺在第n妈的怀里拼命地吸奶,他们自然无法同台吃饭了。
每逢傍晚时分,伍秉鉴就常常倚在怡和行的门口,望着或繁忙或寂静的江面发愁:今晚该去安慰第几奶呢?
如果上了二奶的床,不仅大奶不爽,其余的四十八奶也都恨得咬牙切齿。次日,那二奶的眼睛必定成了充血的熊猫眼,惨不忍睹;思来想去,上谁的床就是害了谁;除了规规矩矩地爬上原配的水桶腰,似乎已别无他路;可是如此一来,伍秉鉴却又不甘心了。
“陪我喝两杯吧,说的是酒。”伍秉鉴有些不能自已了。啪嗒,他紧紧地抱着桌上那只体态丰腴的茶壶,圆乎乎的脸颊呈粉红色,本来就不大的小眼睛已经眯成一条细线了。嘎,原来喝茶也会醉。
潘老爷不禁轻叹:“脆弱啊,你的名字叫伍秉鉴!”
“我的那一大群儿子,你可有看中的么?我忽然很想抱孙了。”伍秉鉴猛然睁开眼,呈万分清醒状,喷完最后一句,就如猪般呼呼大睡了。
“睡吧、睡吧,醉了不是罪。”潘老爷那细长的手指充满柔情。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伍秉鉴真的很像一块土豆,他站着的时候,像一尊挺立的土豆;坐着的时候,像一坨土豆泥粘在了椅子上。
潘老爷吩咐阿四将脆弱的伍秉鉴送到客房。接着又吩咐阿三立即飞鸽传书给五十位伍夫人:你们的老公今晚要在潘老爷家里开OT,大家早点洗刷刷睡去吧,都别等了,等了也是白等。
一下子放飞了五十一只小白鸽,阿三觉得手都发软了。他小声地嘀咕:“没事娶那么多老婆究竟是为嘛,这不是没事找事嘛!”
“放鸽子你就别罗嗦了。”阿四貌似对阿三的技术还不太放心,待伍秉鉴趴在床上黯然入睡之后,便亲自来到放鸽子的现场指导工作,“小心翅膀带杂色的那只,很矜贵的!”
为什么多了一只捏?
阿三显然也跟我一样,充满了纯洁的好奇心。
“多出的那一只翅膀有点杂色,那是伍秉鉴花重金请专业人士特别定制的。专门用来给自己的母亲发送短信息。它经过特别的训练,永远只会飞同一条路线,只认得一个收信人。”阿四的解释很完美,对功能的描述更是无懈可击。
“据说,这位专业人士不仅会定制小白鸽,还会定制各种飞禽走兽,无论是在陆地上奔跑的,还是在水里游泳的,他都有一套系统的训练方法。”阿三不是从哪里听来的,貌似确有其事。
听起来还挺玄的。梵高平日里醉心艺术,对来自四面八方的呼唤,统统都懒得理睬,可见要让一个人“听话”有多难了。训练禽兽这种高难度的粗重活儿,只有顶级大师才能做到。
嗯哼,这位伍秉鉴虽然花心,但肯为母亲花那么多银子定制信鸽,还算蛮孝顺的。
今晚有月光,庭院里飘来一股甜蜜蜜的香味,这香气在晚风中就像大海的波浪,起伏不定,变幻莫测。几十只肩负重任的小鸽子,啪啪扑打着翅膀,离开了阿三的手,潜入了迷人的夜色。
阿四指着一棵树冠茂密的树,“那棵是桂花树,香味就是那上面的桂花散发出来的。”
“桂花、桂花,我好喜欢!”
啾啾——
阿三放完鸽子,正准备退下。
“那‘啾啾’又是什么?”阿三请教阿四。
听,啾啾——
真的有啾啾耶!
“这……”阿四摇头晃脑,摸摸下巴,“不知道是什么了。”
“这‘啾啾’是坏东西,小心刚才放的鸽子!很有可能会掉……”
事实上,我这句话的下半截内容,阿三和阿四的眼睛已经替我补充完整了。
幽幽的月光下,几十只白色的鸽影开始呈现出如同吞服了小丸子一般极度亢奋的状态。它们惺惺相惜地互相摩擦着肩膀和脖子,头部无力地东倒西歪。那尖尖的短嘴巴掉了个头,反过来啄向自己的背部。原本轻盈舒展的翅膀,正在一遍遍地抽搐着,就差还没扭成最精致的麻花了。
它们越飞越缓慢,光用眼睛就能体会到它们的筋骨究竟有多疲惫。无论是硬撑着在天上飞的,还是惊讶地呆立在地上看的,均被这种毫无缘由的疲劳牵制着,时间正在无休止地消耗着。嘀嗒、嘀嗒、嘀嗒……
“电池若是用光了,不如就掉下来算了!老这么晃啊晃啊,累。”我发觉自己不仅累,而且还很晕。
啾啾——
啪嗒、啪嗒、啪嗒……
一只、两只、三只……
“喂,天上砸鸽子啦。百年不遇,终生难忘,大家快来围观。”这句不知道是谁替我喊的,夜间效果特别震撼。
当时的我只惊呼了一句——嘎!就再也没有开过口了。因为,嘎过之后,天上已经没有了鸽子,它们散落在庭院、屋顶、树冠……唧唧哀叫着,痛苦地作垂死挣扎状。
这是一种强烈的似曾相识的感觉,哥德堡号上的黑鸟也是这种死法。阴魂不散的啾啾声啊,你竟从深沉的大海追踪到了热闹的任嚣城。亲爱的小甜甜,你还好么?
啪嗒、啪嗒……又有若干只白色的鸽影从屋顶、树冠绝望地纵身一跳,庭院里顷刻间横尸遍野。
阿三吓得尿湿了裤子,捂着脸跑掉了,大概是回去换裤子吧。阿四急忙把我装入衣袋,沿着廊道一路狂奔,向左、向右,廊道的天花也是几何搭建的迷宫,看得多了真的很晕。甜蜜蜜的桂花香还未来得及钻进我的小鼻孔,就从袋口飘过,不打一声招呼就呼啸而去了。
啾啾——
又响了。这种刺耳的怪声,即使化成灰我都认得。罗伯特那副灰白色的骨头好似从哥德堡号的甲板上爬了起来,他的骨骼关节咯咯响着,一步一步地朝我走过来。
“别过来,我胆子特微小,怕死怕鬼也怕妖!”我闭上小眼睛,缩到衣袋的最低部,几何搭建的迷宫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