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吹来,带来丝丝凉意。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我有些失望了。此时,母亲是否正陪在父亲的身边,耐心地听他讲圣经的故事呢?除了要带走绘画的工具,好像就没别的了。这样也好,省事。鸭子趴在那包葵花籽上,睡着了。或许,我的画笔和颜料与鸭子怀抱着的葵花籽并无不同。
两张船票,开船的时间、地点都是一样的,实在有趣。究竟是环游世界一圈,又回到原点;还是到未知的远方碰碰运气呢?我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望着那幅向日葵,深蓝色的背景里,好似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揉一揉眼睛,再看一眼,那光芒又消失了。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鸭子的身上,它的羽毛在寒光之下,显得异常神秘。被砸伤的头顶,至今有一个高高凸起的小肉球,这使它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儿像一只……咳咳……
噢,别胡思乱想了,鸭子就是鸭子,不会是别的。坚定了这个想法,我给鸭子盖上了小被子,轻轻地走出了房间。
“文森特,你又失眠啦?”
母亲总是家里最后一个上床睡觉的人,今晚好像也不例外。
我胡乱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还是点了点头。她温柔地抚摸我的额头,将遮住眉毛的一缕稍长的头发拨向一边,又从厨房取出一壶酒,给我倒了满满的一杯。
“喝一点儿,或许就能睡着了。”
“我,我……”
半夜还要赶船,但是,她的笑容使我无法拒绝。噢,那就喝吧!拿起杯子,仰起头,咕噜咕噜,一饮而尽。
“真痛快!还有么……”
话未说完,全身已经酥软无力,头痛欲裂,这究竟是什么酒?母亲的笑容,渐渐模糊,我头晕了,站不稳了,摇晃着身子。
迷糊中,我为上次和提奥争吵的事情懊悔不已,希望她能帮忙转达我对弟弟的歉意。她搂着我,宽大的脸颊贴着我的额头,声音变得低沉,喉咙里充满了无限关怀。
“生日快乐!”
生日?我猛然惊醒过来,二十三,真是一个特殊的数字。只是,这个生日过得悄无声息,父亲和弟弟,他们已经把这一天遗忘了么?
屋内的灯光忽然变得更明亮了,提奥奇迹般地出现在我的面前,他带来的生日礼物是一个好消息。那一幅画着葡萄和酒的油画,已经卖出去了。这一次,他需要把我的其它画也带到巴黎的画廊去。那两幅为鸭子画的向日葵,不知何时已被他找到了,金色的花瓣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
噢,别……
我挣脱了母亲的怀抱,伸手去夺。只是歪歪斜斜地向前走了几步,整个人就软软地倒下了。
画,就这样被提奥带走了。临走之前,他送我一套崭新的绘画工具,说希望下次回来的时候,能看到更多新的作品。还嘱咐我,千万不要错过了今晚的船。看来他一直没有忘记上次给我的那张环游世界的船票。其实,惦记着船票的又岂止是弟弟呢?父亲走过来,忽然说要送我一本厚厚的圣经,母亲早已给我准备了出远门的衣物。
他们这是在为我送别么?噢,除了家里人,连住在附近的亲戚和邻居们,都史无前例地全都到齐了。他们聚集在屋内,窃窃私语,脸上充满了欢喜。仿佛这里正在举行一个隆重的仪式。而我,很幸运又很不幸地成为了当中的主角。
外面来了一辆马车,车夫开始催促了,母亲急忙从我的房间里把熟睡的鸭子也抱了来。这只内心遭受了重创的鸭子,在闹哄哄的环境下依然睡得很甜美。车夫再一次高声催促,我从拥挤的人群里艰难地挪动着,总算顺利地走出了大门口。
回头望去,父亲正站在人群的背后,远远地注视着我。母亲深陷在汹涌的人潮里,焦急地朝着门外张望,当看到有人差点儿将她撞倒的时候,我好想回头,重新挤进人群,将她解救出来。可是,看着远处缓缓转动着的风车的手臂、静止不动的树影以及躺在我的怀里安睡如天使般的鸭子,我不再犹豫,飞快地上了马车。车夫扬起手中的鞭子,打在马儿的身上,马儿兴奋地嘶叫,睁大眼睛,便欢快地在夜色里奔跑起来。
车夫没有问目的地,一心只顾着驱赶马车,深夜时分,畅通无阻,一路奔驰。很快,我们就抵达了码头,车夫由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待我和鸭子下了马车,便迅速掉头离去了。
夜,静悄悄的,天上没有星星,月光冷冷地俯视着我。刚才乘坐马车的时候,一路颠簸,鸭子照样睡得很好,此时却醒了。
“嘎?”
“前面就是码头了。”
“嘎?!”
“我们就要离开了。”
“嘎!”
鸭子眯着眼睛,仰望天空。最后,它也和我一样失望,因为还是一颗星星都没有。
我们朝着有光的地方走,一路上,从各个方向又涌来了许多背着行李的人们,他们看起来比我们焦急得多。也是搭同一班船的么?无人理睬我,这些同路人,个个都神色凝重,脚步匆匆,互不理睬,而且大有比一比,看谁走得最快的意味。
走了没多久,大家都停下来了。噢,终于见到了大海。鸭子不断地追问,船在哪里,船长得什么模样。我不知该如何描述船的模样,而且也不确定,呆会儿见到的那一艘船,究竟是去环游世界的,还是开往未知的远方。
忽然,岸上的人们齐声欢呼。噢,船来了,鸭子一见到这个庞然大物立即就喜欢上了。这艘船很大,航行的时候,就像一座大山在海面移动。船一靠岸,人群便骚动起来了,开始疯狂地涌向那条狭窄的小通道。我被他们重重围住,随着人流,加入其中。
检票员很认真,每一张船票都仔细地核实完毕,才放行。终于轮到我了,鸭子迫不及待地从缝隙里钻了过去,顺利登上了船,在甲板上快活地蹦蹦跳。我把船票递过去,检票员接过之后,眯着眼睛,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楚了船票的内容,忽然抬起头,惊讶地看着我。噢,原来是一个面目慈祥的老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