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咳！咳！……”她已经喘不过气来，脸涨得通红。

　　“不要……冰，你不能死！爸爸，你放过她吧，她没有罪！”我使劲想掰开他掐住冰的手指，但没有用，他用另一只手推开了我，加大了掐冰脖子的力气。

　　“啊——”她痛苦地呼喊，我的心脏已经跳动得越来越激烈，天那！她这样承受着巨大的苦难，我竟然无法出手救她，只因为我不能对自己的父亲刀刃相向！哪怕他……已经死了。

　　“爸爸！她是无辜的！！再这样下去，她会死的！她死了，我……我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我跪在他面前，眼泪模糊了双眼，“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哭的……你说过男子汉不应该哭泣……我虽然不想流泪，但看到她这样……我伤心啊！你怎么样打我都可以，只要你放过她！她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那么快又要死第二次吗？！”

　　“哦，好感人的场景，但对死人说话是没有用的，你应该对我说嘛！可惜我不会手软的，她要给她的父亲陪葬！”死灵决绝地说。

　　爸爸猛地使了一把力。

　　她，再没有任何反应。

　　“不——！！”冰！不要闭上眼睛！不要留我一个人在这世上！你怎么能——怎么能这样对待她！我这样求你，你还要如此残忍！！

　　这一刻我还能管得了什么呢！我猛冲上去拼命撞开了自己的父亲，从他手里夺过了毫无动作的冰。“冰~~~~！！睁开眼睛，我要你看着我！不要再睡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我求求你了……不要就这样离开我……求求你睁开眼睛！不要啊~~~！！”

　　不管我再怎么摇她晃她，她都不再给我任何回应……我紧紧握着她的手，但那本该温暖的手已开始渐渐冰冷，僵硬。

　　我的世界，沦陷了。

　　救不了她……到最后我也没能救出她……我明明知道爸爸妈妈早在16年前就死了，站在我面前的不过是死灵用他们的尸骨做的傀儡，我明明知道！但我却无法对他们下手，我不仅不能让他们的骨骸得到安息，甚至还连累了活着的人。冰，我刚才……早该横下心来救你的！爸爸本就是死人，我本该用强硬手段让他复归尘土，不要在这世上继续彷徨，我知道他若有灵魂，是不忍心对我做出这种事的！我清楚他是身不由己！只是……一时的迷惘……就使得我们……天人永隔，这个世界上我所爱的人，全都，消失了……我对不起你！我说要永远守护你，可我违背了自己的誓言！我算是什么东西？哈！我这个一无是处的人！不，我连做个人都不配！

　　杀了你的人……我绝不饶恕！请出现一次奇迹吧！你不是活过一次吗？求你，再一次，再一次对我微笑吧……知道吗？你的身体好冷，我的心也一样冰凉啊！你听听它跳动的声音，一下，两下，多么缓慢，多么无力，也许再过不久它就该突然停了，那么我就可以去那个世界找你——我一定会去的！你可千万等着我，不要把我忘记，不要忘记我！

　　我只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她的脸贴着我的脸，我绝望地感受到那冷冰冰的触感。全身的肌肉都在痉挛，脑海里无数的画面在交替闪现，稍纵即逝，我失去了方向，失去了对四周环境的所有感觉，我只知道现在我既不是站立也不是跪坐，而是倒在地上，环绕我的都是冰冷的东西，我找不到温暖的感觉。意识模糊而不受控制，无尽的绝望后接踵而来的，是愤怒，是想要复仇的强烈欲望，是邪恶而黑暗的心境在支配着我：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死……所有人都要当她的陪葬品……

　　“你……是你杀了她……你不是我的父亲……”我架住了他砍下来的血斧，抬头愤怒地注视着他灰暗的瞳孔，“我要……杀了你……我不要再想，不要再犹豫不决，你本该属于墓土！”他手中的血斧随着我强有力的一挥脱手飞了出去。我把冰轻轻放在地上，慢慢站了起来：“也许以后我会后悔，但不是现在，现在我只知道，爸爸，你……该死！”

　　我已不再是我，现在我谁都可以杀，绝不会皱一下眉头，眼前这个铁匠，他算是什么东西？！我轻松就能把他灭了——你就回去那个死亡的国度吧！我会一击就送你去，不会让你多受折磨——你也感受不到疼痛的不是吗？“抱歉……爸爸……”我无意识地说，手中的拳刃从他头顶竖直劈下。

　　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回归尘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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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妈……妈妈……？”我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睛，“你……”

　　就在几秒之前，她突然冲过来挡在了爸爸面前。

　　现在的她，已被我手中的拳刃对半劈开，分成两半……我听到她的身体掉落在地上的碰撞声。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尸体，她脸上有着绝望的微笑，妈妈他，替爸爸承受了我的攻击……她在保护爸爸？

　　“啊……啊啊……！”

　　不要啊！不要……不要……！那次在我家冰也是这样……她保护我……不要做出这么相似的举动！为了保护自己心爱的人，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刚才爆发出的那些怒火一下被浇灭，我就这样没有丝毫犹豫地亲手结果了自己的母亲……她刚才的行为和冰重叠在一起，不！冰！！我听到了自己脑袋里弦绷断的声音。

　　是谁关了灯……这个世界一下子漆黑一片。我失去了知觉。

　　我来……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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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围全是耀眼的白光，找不到一丝黑暗的影子，这里是哪？不是死亡的国度吗？我茫然地望着四周，什么都没有。

　　心，好痛。

　　我最宝贵的东西，我没能牢牢抓住它，于是，它终于是逝去了。

　　这世界上我最爱的三个人……我这能叫爱他们吗？明明是我，杀害了他们。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只觉得这是令人厌恶的东西，这双手，这双害死了冰，害死了妈妈，还对爸爸以拳刃相向的手，为什么会长在我的身上？这十几年来我杀了无数的人，犯下了无数的罪恶，我本该死！但他们，他们什么罪也没有，为什么也要这样离开人世？！

　　我握紧了拳头，一直一直，我的手心开始渗出血来。这红色的血珠滴在一片白光的地上，溅出的血花异常鲜艳。“死的应该是我，应该是我啊！！为什么？！为什么要我这样对待我爱的人！！”我心中的绝望谁能清楚？谁能明白！那是撕心裂肺的剧痛啊！

　　突然有人温柔地抓住了我的手腕，用一方手帕小心地擦拭手中那些斑斑的鲜红。这双手……是……

　　我缓缓抬起头来，正视着面前那浅褐色的眼睛，刹那间，我感到某些东西电光石火般地掠过。

　　“宝贝，你流血了，我们会难过啊。”

　　“妈妈……？”

　　她的身体在刺眼的白光中看上去那么飘忽不定，可是那个心痛的神情，那个遗失了16年的声音却是如此清晰。

　　“不……我没脸再见你了！是我……是我……”脑中浮现出她的身体分成两半缓慢地落在地上的情景，我颤抖着扭过头去闭上眼睛不敢再看她一眼。

　　“我们从没有怪过你，该说对不起的，是我们。”一只大手沉稳地搭在我肩上，那手的主人低沉地说道：“对不起，儿子……”

　　“你们，向我道歉……？不是，一切罪过都在我啊！”

　　“虽然不是我们的本意，但死灵用我和琳的尸骨做出来的傀儡，还是这样严重地打击了你，原谅我们……”

　　“我知道的，我知道爸爸你绝不会这样伤害我的……所以，你砍我的时候，我没觉得一点痛……只是，伤心而已。”我睁开眼睛盯着地面，艰难地说，“但是……即使那个不是你，在我眼前，活生生掐死她的……冰，她是我最最重要的人……而你们，是我最亲的父母……当我看见爸爸，你……没有一丝犹豫地……我觉得……天塌地陷……”

　　泪水又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一直、一直警惕地留意着她身边的危险，我只想守护她，不让她受任何伤害。六年前，我已经为她的疯狂痛苦过，迷失过……我杀了她，同时注定了我一生都要被这个血腥的回忆折磨……当我找回自己的记忆，又把她留在我身边的时候……我高兴得忘记了一切烦恼。可是，已经死过的人，难道终究是不能长久地留在这个世上吗？她还是走了……竟然是这样的走法！以前，我可以把自己的一腔怒火归咎于冰暴骑士身上，但这次害死她的，却是你……爸爸……这些汹涌欲出的感情，我能发泄给谁？我只能自己承受！可我能、忍住多久呢！”

　　他们一直静默地看着我，倾听着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连续说出来的这长段的独白。我累了，我已经不想再强迫自己坚强下去：“不要了，这个对我已没有任何意义的世界，我不要再留在那里了……现在，只有一死，我才能找到解脱之路……她在那个死亡之都里等着我……我只愿舍弃一切，永远和她在一起，不管，是在哪个境界……”

　　妈妈她，猛地拉住了我要击向自己胸口的右手，我看见她苦涩地慢慢摇头，眼中泪光闪烁：“宝贝，你不能死啊！不能死……16年前，我们费尽心力只为能让你好好地活下去，你怎么可以自寻死路，让我们的灵魂也不得安宁呢……”

　　“对不起……但没有她的地方，我待不下去，再也待不下去了！妈妈，你放手吧……就当没有过我这个儿子！请和爸爸一起，往生去吧！”

　　“你还叫着我‘妈妈’，我怎么能让自己忘记？你这个傻孩子……从小就一直让我们操心，现在还是没有改呀……”

　　爸爸也蹲了下来，他把我拉向他这边，用明黄色的坚定的眼睛直视我的眼睛：“记得我跟你说过，自杀，是懦夫才会选择的方式，是最不可原谅的死法，我枫的儿子，难道就是这样一个懦夫？！是吗？”

　　“不……我不是！只是……我真的，再也无法承受这样巨大的痛楚了！爸爸，如果，我在你面前杀死妈妈，你是什么样的心情！！”我百般无助地看着他，他突然浅笑了一下。

　　“你只是被表象所迷惑，你认为她死了，可是……我没有，杀死她。”他竟然说出这样惊天动地的话来，“你可以救她，还是你要一死，放弃一切？”

　　我一下子觉得什么思想都中断了：“你说……什么？！”冰，她没有死……没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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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没有，你不相信么？”他脸上的表情，我辨不出真假，我脑中只有无穷的空白。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你……而且她的身体……她没死……这是、真的么？”我的眼神中已经越来越空洞迷茫，“爸爸……你不是、在、安慰我？”

　　“死灵对那个傀儡下了命令要他杀死那个女巫师，但是我用最大的意志干扰了这个命令，所以，他没有彻底地把她杀死。那个孩子，她现在还有一丝生气在，但如果再受些什么打击，她就会真的死掉。”他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阿神，你是我和琳最疼爱的孩子，我们怎么可能会让你伤心欲绝而自我灭亡呢？我们知道，你对她的在乎，我们就是灰飞烟灭，也不能让自己的儿媳惨死在敌人手上。”

　　“真的？冰真的还活着？爸爸，谢谢你……真是，谢谢你！”这消息比什么都能给我希望，冰没有死！太好了！你没有抛弃我，你一直在等我回去拯救你，但我这个笨蛋竟然没发觉！我还愚蠢地认为你死了！哈！哈！我真傻，真的……

　　“我要回去……回到她的身边去……”说不清现在是什么心情，但那强烈的激动之情是永远忘不掉的。

　　妈妈亲吻了我的前额，她很是欣慰地说：“宝贝，16年，你长大了……你终于没有辜负我们的期望，顽强地在这世上找到了自己的一席之地，我们很高兴……”

　　“其实，不当铁匠也没什么，我看见你找到了一条完全属于自己的路，儿子，我们为你骄傲。”爸爸语重心长地说，把我抱得死紧，“哈哈，果然不是当年那个毛头小子啦，我们的儿子神现在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瞧瞧，都比我高了，真能长啊！”

　　他们再一次慈祥地凝视着我，一起向我祝福：“记住，你的爸爸妈妈，永远在身边守护你。”

　　两人渐渐消失在眼前那片眩目的白光中。

　　我跪坐在地上，仰起头闭上了眼睛。

　　是的，我知道，你们会守护我的，我知道……

　　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