洒云天 番外 德秀的往事(2)
作者:海缇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既然在康定呆不下去,他决定前往拉萨去找游学的喇嘛小叔叔,全家只有阿爸和小叔叔对他最好,虽然阿妈不喜欢他,他也不喜欢别的喇嘛,但是这点不妨碍小叔叔对他很好,他是个宽和的人。这些日子心神不属,他没有听取锅庄阿佳的建议等候大商队一起上路,只带着两个娃子翻过了折多山。

  他不识路,被两个心怀叵测的娃子带着走大北线。一开始还顺利,走到炉霍与甘孜交界的洛戈梁子的时候,正是傍晚,这里坡陡路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荒凉无比。他已经习惯了野地游荡的生活,正想叫娃子就地扎营,却发现跟在后面的两个随从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只听见一阵杀气腾腾的歌声,“天际亮起一颗星斗,外出抢劫正是好时候;渴望占领那个地方,再平平安安返回家乡。”

  他终于遇到了传说中的强盗,德秀浑身僵硬,寒毛倒竖。

  他自幼生长在汉地,后来才回到木坪土司官寨,但是阿妈已经将他培养成了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中原小秀才。其实他更觉得自己是个“四不像”,不像汉人也不像康巴人,汉人觉得他是蛮子,康巴人觉得他是汉人杂种。本以为在野外浪荡已经够苦够恐怖,现在才发现,孤立无援,碰上“夹坝”才是最可怕的事。他后悔没有听锅庄阿佳的劝告,“这一带是没有官员的村庄呵,百姓不受律法的约束。”

  一行剽悍的人马越过山梁,卷起一阵尘土,冲到近前将他团团围住。那个五官如刀削,长得像岩石一样的首领像打探猎物一样将他上下扫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就是这家伙。”

  听见这句话加上两个娃子失踪,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反而定下来,他指指包裹有些中气不足的问:“要钱在这里,要命就一条。”

  对方反而一愣,首领的眼神有些赞赏,但是他惋惜的笑了笑:“小子,可惜我已经收了钱。”

  他认命的闭上了眼睛:“那你的刀快不快?”

  “很快的,你放心,不怎么痛。”首领缓声安慰道,随后是刀出鞘的声音。

  他正紧张的等着品尝砍脖子的滋味。一个嘶哑的声音远远传来:“我也收了钱怎么办?”

  又是他!德秀又惊又喜的张开眼睛。只见远处的山梁上有两个骑着马张弓搭箭的剪影。

  那个少年神气完足的命令:“夹着尾巴滚蛋,否则我射你的眼珠子。”

  麻雀也敢找老鹰的麻烦,强盗们纷纷呼喝叫骂。

  一只羽箭随着骂声呼啸而至,嗓门最大的一个捂着脸嚎叫起来,众强盗的叫嚷声戛然而止,羽箭正中那人的眼珠。

  首领发现一开始就让人抢了先机,那两个人搭在弓上的箭竟各有三支,而自己不过十个人。这么远的距离,自己怎么也没有胜算,他见那两人没有再进一步的动作,只有先收起刀示弱:“你们想怎样”

  “我刚才说过了。”那少年不耐烦重复。

  “你是谁?”首领咽不下这口恶气问道。

  “丽江秦十娘。”

  听名字居然是个汉人娘们,土匪们相顾骇然。他们是附近牧民又不是专业土匪,做“夹坝”不过是临时营生,为了这一单可有可无的生意赔上自家的性命他们可不干,最后悻悻然收兵回家。

  德秀被那个名字惊住了,指着越走越近的妙妙:“你,你,你是女人?”

  “我很像男人吗?”

  “好吧,那么多男人也认不出花木兰。不对,应该说你更像是聂隐娘和薛红线。”像是古书上说的女侠,而他么,正是那个等待女侠救援的呆书生,那之后呢?德秀突然有些窃喜。

  “她们是谁?”可惜女侠孤陋寡闻,她知道花木兰的,毕竟乡野的草台班子河说书人只讲过这个。

  德秀带着希翼的问道:“你一直跟着我?”主语是单数,他自动把阿布屏蔽掉了。

  妙妙歪歪头:“我们送朋友顺便带一批货去拉萨,刚好跟你同路,看见你失魂落魄的,觉得奇怪就先跟上来了。”

  德秀一开始很失望,听到后一句又提起精神来。他在土司官寨养成的那种老鼠似的警惕小心随着阿妈的去世挥发掉了,幼年时候大大咧咧的性子又开始冒头。他的注意力全在这个雌雄莫辩的少女身上,以至于严重忽略了旁边那块巨大的阴影。后来他一直觉得不可思议,那么大个的一个人自己为什么没把他摆在眼眶里。有一次他看见日月同升,才恍然明白,太阳身边的月亮永远只是一个模糊的影子。

  阿布么?恰好是个心眼比针鼻大不了多少的家伙。这只跳蚤似的武大郎居然肖想他的小青梅,既然这样,索性让他把债欠到下辈子做牛做马都还不完的地步好啦(对于注重转生的藏人来说,这句话形同恶咒)。

  盲流加愤青的德秀小筒子完全没有理会阿布的阴损心态,女侠+书生的美妙组合以及可以无限YY的后继章节已经让他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或者可以换成狐狸精(女伎或者美貌村姑,丑的不要)+书生,古代的酸文人就那么点子出息,尽管德秀的启蒙恩师是他老娘,可是他的老娘也是酸的掉牙的女孔乙己一枚,所以这点让他想象中的艳遇无法免俗。少年人第一次情窦初开就像满树待放的花蕾忽然遇上花信春风,粉红粉白一下子哔哔啵啵的盛开,将他的脑子和眼球塞得满满的(这点俺很怀疑,不大像要开的样子,倒像饿了几天突然看见了一个米团子),他开始全神贯注的粘上了妙妙,这点缠功是自小练就对付老娘用的,屡试不爽。以至于根本忘记了这等撬人墙角的危险性不亚于在巨龙的肚皮下挖财宝,特别挖的还是那头恶龙的心头好。

  这天他们是倒走回到了朵巴的营地,营地就在他遭劫的地方几里开外,那种他曾经在康定郊外见过的帐篷城堡。最美妙的是,帐篷已经搭好,里面有一个藏戏团,正等着妙妙回来开演。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还能点戏,这样的优待每日都在,德秀乐开了花。前往拉萨的漫漫长途忽然变得跟这座白色的圆形帐篷城一样的美妙。

  庞大的“朵巴”商队就比德秀孤身上路威风多了,他们每天日出开拔,日落扎营,一路无论行走还是扎营,都井然有序,有板有眼。到了一个宿营地,首领恩索要根据山势、水源、草场等等地理环境条件,首先选择好自己搭帐篷的地方,扎下中央大帐,作为整个营地的中心。“直本”(骡夫头领)骑着骡子,围绕中央大帐跑上一圈,用“通塔”(拴骡马的长绳)划出每个商人的宿营地和拴骡马的地盘。营盘一划定,骡夫们就动作麻利地卸下驮子,并将驮子堆码成可供防御的营垒;商人和他的助手就熟练地搭帐篷;伙夫们则马上抱来三块石头,生上火架上锅,煮起茶来。于是,商人和商人之间,骡夫与骡夫之间,伙夫与伙夫之间,每天都形成一场习惯性的竞赛,气氛既欢快又紧张。最先完成工作的人就发出胜利的呼叫:“帐篷搭起喽!”“驮子卸完喽!”“茶水开锅喽!”,有时还敲起铜瓢助兴,表示自己是整个商队的优胜者。这样每天每日进行竞赛,无形当中加快了宿营和拔营的速度,因为路途上最耽搁时间的无非是上驮下驮,打茶宿营。其它时间都是在荒野里走啊走。

  这样的好日子随着拉萨的到达而结束,德秀被小叔叔加木措接走,按加木措的安排,他将在拉萨学习藏文。

  “你明年来拉萨么?”德秀恋恋不舍。

  “傻子,我们是马帮,明年肯定来的。”妙妙睁大眼睛,睫毛一扇一扇的像两把小刷子扇得德秀的心里直痒痒

  第二年,她的马帮迟迟不来,德秀伸长脖子在拉萨的渡口等了很久。眼见牛皮船一次一次的往返,一个一个的马帮接踵而至,将拉萨的大街小巷挤得满满当当。他憋了一个冬天的话想说,比如贵族云集的拉萨人把康巴人看作是粗野无知的人,因为他不能继承土司的位子和财产,阿爸希望叔叔给他找一个出路,每次小叔叔加木措带他进入当地的贵族圈子,他总能听到那些窃窃私语,甚至有一个贵女当着他的面说“康巴人的耳朵都长在驴子头上”。那些小酒馆里的女人勾引他的时候,总是摆出一副拉萨人高高在上的派头来,然而眼角的余光却觊觎着他不太饱满的钱袋子。在离家千里的地方,他再一次受到排斥。更糟糕的是,他的大哥也来了拉萨。

  对于他每日等在码头的执念,小叔叔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对他宣扬佛理,他嗤之以鼻,动之以情,他置若罔闻。

  这一天,他继续像一座望夫石一样等候,不知何时,暮色已经四临,原本清朗的天空越来越昏暗。最后一支马帮过了河,押后的那两个人让他欣喜若狂,那种心情就像堵塞了半年的毛孔突然被一股春风吹过,狂放地张开了。(像不像便秘缓解的感觉,本想写的更猥琐一些,发现猥琐也需要艺术文采,默,对那些猥琐的让人痛快淋漓的写手表示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