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害怕

　　张悦自睁开眼后便一直在听这些人讲话。这些人讲话有北方口音有些陕西方言的味道。北方口音说实话来来去去变化不大，她完全听得懂。

　　只是听得越多，懂得越多，心，便越凉。

　　整颗心如同浸入腊月里的冰水，一点一点再也没有温度。

　　死而重生的喜悦消失不见。

　　她今生的父亲完全不在乎她的死活，不过是个小老婆生的没地位的女儿罢了。若是不小心死了，也无所谓，权当报恩。她今生的母亲身份隐晦，给人做了小老婆，还让这个大老婆受了“不少委屈”。她父亲的正妻则有儿有女，深得便宜父亲的喜爱。

　　她一无所有。没有父亲的宠爱，没有母族的支持。

　　张悦开始害怕起来。从前看过的宫斗文种田文大宅门文其中阴谋在脑中一段段闪现，她真的很怕。

　　怕自己一不小心被某个姨娘下药而死，被丫鬟掐死，被兄弟姐妹陷害而死。。。。。。

　　恐惧如潮水般占满全部她全部心神，她开始发抖。

　　抱着她的晚霞乳母秦氏忽然感觉到怀中娃娃有些发抖，忙拍了拍，将她抱在怀里搂紧了些，“小姐冷了吧，咱们就快到丹霞苑了。要乖哦，小姐今晚生下你可真是不容易，以后长大了可要好生报答你娘亲呢。”晚风中，乳母秦氏的声音有些发颤，只有她知道公主是如何冒下奇险生下这个孩儿的。

　　“秦大娘，小娘子还听不懂呢，咱们还是求佛祖保佑小姐平安长大才是正事呢。如今咱们这亡国之人。。。。。。”秦氏旁边的丫鬟素容说着很是黯然。

　　“死丫头，就你会说话！以后切莫说亡国之人这等混话。亏你跟了娘子这许多年！谁教得你！从前大平和大夏本就是一家！娘子也说天下一统才是大势。娘子跟在相公身边自然能平安长大，将来也能找得如意郎君！”秦氏声音提得有些高，骂那丫头的同时似乎也在说服自己，说完，又拍了拍怀里的小娃娃，“娘子的孩子是上天保佑的，大平的长公主从来没有夭折过。小娘子出生，老天爷就下雨了，这可是大大的吉兆哟，说不得是星宿下凡呢。”

　　听了秦大娘的话，丫鬟素容也点头应道，“是呢，公主金枝玉叶，小娘子自然也是金贵着呢。”

　　“公主一事，往后也莫要再提。天下皆知公主和皇上都*殉国了，现在府里的是晚氏晚娘子。”秦大娘又提点道。

　　素容点头不语，再也没说什么跟在秦大娘身后恭顺而行。

　　一行人回到了丹霞苑，秦大娘安排好晚霞，又吩咐素容用早已准备好的香汤把小娃娃给彻底洗了个遍。在书房之时，因为生产太急，又无东西准备，连洗周都没有进行，这下算是补齐出生之礼。

　　接着又唤来给小娃娃提前备好的乳母，给小娃娃喂奶，几乎折腾到天亮，这些人才睡去。

　　张悦其实一早就饿了，在便宜老爹的怀里时，她已经觉得想吃东西了，只是后来听到这史相公夫妻二人对话，一时担惊受怕，自然把饥饿这回事丢到了脑后。待回了丹霞苑，洗了个热水澡，浑身没那么黏糊糊，心情也有些放松，这才觉得饥肠辘辘。

　　伸着小舌头在自己嘴巴里舔了几圈，意识到她如今是个“小没牙老虎”，便知道从今往后一年内都要靠流质食物为生了。作为一名成年的性取向正常的成熟女性，她还是很为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建设的，等见到真人实物，生存第一需要迅速战胜了心理上的排斥感，呼哧呼哧地用力填饱肚皮。

　　吃饱喝足后，人就容易困顿，她本想再思考一下生存问题来着，结果抵不过周公召唤，人又幼小无力精神头不好，很快就沉沉睡去。

　　第二****做梦自己被水淹了，着急要醒来，结果感觉身下湿透，唔，尿床了。没有害羞，哇哇大哭，服侍她的乳母连忙将干净的尿布换好，又给她喂奶，喂完后抱她去了她娘亲那里。

　　张悦确实对这个母亲很好奇，多么大的八卦，亡国公主嫁给敌国高官，这是真正的爱情吗？可看那人对正妻的态度，这会不会又是一个人的爱情？还是被阴谋化了的爱情？

　　晚霞公主是大平的长公主，也是大平最尊贵最美丽的女人。那一年天下第一画师公孙墨藏于晚霞常去祈福的天禅寺，窥得佳人，作了一副美人图－－－晚霞夕照。公孙墨评道晚霞之后再无美人，从此封笔。

　　时号称天下第一美女的宝珠阁清倌玉娘欲请公孙墨为自己作画一副，公孙墨拒绝。玉娘心中不服，请得倾慕自己的神偷前去盗图。神偷出手不凡，玉娘见图后自愧不如，亲往公孙墨住处请罪。从此晚霞长公主稳坐天下第一美女宝座。而得知长公主*后一时少男芳心被伤透无数，虽不能公开祭拜，天禅寺却香火更盛，骚人墨客前往凭吊寄托哀思。而寺中桃林据说就是公孙墨窥佳人处，此后被称作美人林已是后话了。

　　此时的晚霞却一脸病容，脸色苍白，秀美的双唇无有一丝血色，生生将那十分颜色减去三分，却又多了一抹西子捧心之态。

　　晚霞吩咐乳母下去，屋内只剩下她和秦大娘二人。她紧抱怀中小娃娃，眼泪无声而落，一滴一滴落在小娃娃的脸上。张悦心中一痛，似是也能感觉到晚霞心中的哀伤。“奶娘，是我错了，昨日我去求远郎，他竟半点不念旧情，只一味追问藏宝之地。原来，他心中竟然没有我一丝之地，当初怕也只是为了知道皇宫密道和藏宝之地才对我千般恩爱的。”

　　“公主，事已至此，说这些已是无用。唯有守好藏宝之地的秘密才能保得小姐安康。就怕大夏皇帝和相公以小姐性命要挟，公主切记，即使舍去小姐性命，宝藏也不能告知那狼心狗肺之徒！”

　　“奶娘我省得的，他们再逼迫我也没用。一旦我张口说出藏宝之地，只要吐露半个字就会身亡。皇太玄祖母设下的禁言蛊，无人能解。若是他们逼迫太过，我宁愿和小娘子一死。若是小娘子能平安长到十五及笄，大夏皇帝发誓护我宝宝一生，且善待我大平子民，我便将这宝藏交出。毕竟这黄金埋于地下不如造福苍生，若皇太玄祖父知晓，必不会怪我。”晚霞似是下了决心。

　　张悦看到二人交换了个眼神，心思一转，明白了这是告诉别人呢。你别来逼我，逼我说我肯定死。你逼得狠了，娘儿俩一块死。想也是，这院子里能全是自己人吗？不过这样也好，也许能活到长大？张悦心内稍安。只是能这么简简单单地长大么？

　　秦大娘爱怜地看着晚霞，点了点头。看着这个她一手带大的公主，浑浊的眼睛里暖意盈盈，“公主身子不好，昨夜跪了那么久又用秘法早产，老奴心疼公主啊。为了小娘子，公主要保重身体才是。”

　　“奶娘勿要担忧，我还要看着小娘子长大成人呢，我自会注意身体，倒是奶娘年纪大了，才更要注重身体。将来小娘子的及笄之礼，还要奶娘给她梳头呢。”晚霞扯出一丝笑容，安慰老人。

　　秦大娘连连摆手，“老奴什么身份，怎能给小娘子挽发呢，这可使不得呢。”

　　“奶娘，我大平宗族已经尽遭屠戮，皇族只我一人，您以后就是我的干娘，也是小娘子的姥姥。这样，晚霞也算有娘家，干娘若有一日先走，小娘子也能给您磕头烧香。”晚霞将小娃娃放至秦大娘怀里，温柔而又坚定地望着她。

　　秦大娘老泪纵横，使劲点了点头，“公主，老奴。。。”说着竟有些无语凝噎说不出话来了。

　　晚霞拿出丝帕，轻轻擦干秦大娘留下的泪水，道了声“干娘”，更是惹得秦大娘涕泪横流，“素容那丫头也是个不省心的，从前我只觉得她人单纯没心思，想把她留给远郎收房的，如今我们被软禁，事事比不得人，干娘还要看管好这丫头，莫要她给我们惹出祸事。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晚霞此生翻身无望，恨不得别人，只怪自己，只怪自己啊。”

　　秦大娘晃了晃小娃娃，“公主放心，我自是会管教好这小蹄子的。公主也勿要难过，好歹有后，日子也算有指望了。”

　　晚霞轻轻捏了捏小娃娃嫩嫩的小脸蛋，道“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这孩子就是我唯一的指靠，也是活下去的念想，若这孩子真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可真的不想活了。。。。。。”

　　秦大娘劝道“公主莫说丧气话，昨夜小娘子降生，天降大雨，这可是三个月未曾落雨了，老奴以为，莫非这是天上哪个星宿下凡？我们说这半天话，小娘子不哭不闹，似是能听懂我们说话一般。老奴可从没见过这么乖的孩子呢。便是娘子小时候，也没有这般乖巧呢。”

　　晚霞神色更是温柔，“嗯，昨日生孩子时，雷声滚滚似响在耳边，炸得我根本无法昏过去，这才勉力清醒将她生下。干娘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是不一般呢。干娘，我给她取名惊雷。雷儿，娘亲为你取这名可好？平惊雷，平地一声雷，炸响万户春，宝宝，你叫平惊雷。娘亲护着你，一定不让别人伤害到你。”

　　张悦心中翻白眼，真雷。好歹人家是个大闺女，起个一听就像是张飞似的莽夫名。大姐，打个商量，能换个不？

　　晚霞说完，拔下头上一支碧玉钗，钗头是朵牡丹，千层万层花瓣围绕一点花心，花瓣叶片也雕刻得栩栩如生，真可谓巧夺天工。在秦大娘惊奇的目光中，晚霞顺着叶片纹路，略一用劲，钗头与钗身竟生生分离开来。那钗竟然是中空的！晚霞从中倒出一枚黄豆般大小的丹药，秦大娘无声掰开小娃娃的嘴巴，两人配合默契，很快便将药丸送入娃娃肚中。

　　“莫非这便是那……”

　　晚霞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做完这一切，晚霞又将玉钗还原插于发间，将娃娃从秦大娘手中接过，低低道，“这是唯一活命之法。愿佛祖保佑，护得我孩儿平安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