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远安抚了王氏,又令史青离退下休息,这才带着史青木前去碧梧苑,准备先去看望惊雷。听黄氏说,惊雷被人差点勒死,他自然心中惊怒。晚霞一直疼爱惊雷,若惊雷有个三长两短,晚霞又怎能善罢甘休?
如今这家里就犹如一团乱麻,本来王氏一直管理家中事务,后院众女人也都甚为服从。黄氏虽是平妻,从前也只是嘴上乱说而已,甚少如此针锋相对过。他一直看重王氏,也是因为若不支持王氏,这家中还有黄氏、欧阳氏两位平妻,国无二日,天无二主,三人若都争抢起这主事权,后院怎能安稳?况且这些年来王氏主持后院,哪里出过如今这等事?
今日黄氏那番话,分明是说皆是王氏所为才害得惊雷变得痴傻,又说长女凌虐幼妹,分明是说婷儿鞭打惊雷,只是婷儿怎会如此?若惊雷阵是被害成这般模样,那又是谁害的?晚霞处他又该如何交代?
史远皱了眉头,道:“青木,你早回来了十几天,这家中事怎也也不早些送信与我呢?你来说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史青木回道:“阿郎,依下仆看来,家中一切尚好。只有六娘子如夫人所说,骑马摔伤了头和腿,后来移至黄夫人处,又得了天花,这才烧坏了脑子。如今一直待在碧梧苑诸葛大夫处。下仆是想,既然六娘子已经如此了,阿郎早些知晓与晚些知晓无甚分别,故而也未送信。
晚霞公主这些日子以来情绪很不好,郭公公说她瘦得厉害,人都飘起来了。怕是因阿郎令其搬出丹霞苑,公主过度伤心所致。”
事实上,对事实真相的调查还真不能怪史管家。他虽一直挂着管家的名分,却是日日跟随史远出入朝堂,基本上等同于书童、贴身奴仆等等多种身份,哪里有那么多美国时间管这相府后院?更何况,府内大大小小事务自有夫人做主,他一个男子,又怎能天天出入相府后院之中?
相府这些奴仆下人更不用说,自然是要听头上的最大号主子王夫人的,王夫人下了封口令,谁还敢乱说一个字?更何况史管家的媳妇儿可是王夫人的心腹大丫环,奴仆们见了他自然不会那些下人们私下说的话与他听了。
见史青木这里得来的消息与王氏所说并无太大差别,史远微微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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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梧苑里,黄氏坐在桌边,恨恨地扔了几个杯子之后,对青娘道:“今日不该不听你劝告,太早提出这事,反倒让那王氏恶人先告状,还反咬了我一口!”
青娘道:“夫人不必忧心,奴婢看相公心中已经有所怀疑了,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他不好驳了王氏的面子,否则王氏又如何管这个家呢?王氏一直深得相公看重,管这相府家事已经二十年,更何况她的女儿不久后也要嫁给太子,若此时传出不好传言,于相府来说实为不利。”
黄氏更是气愤,“青娘,那依你说我就扳不倒她了?”
青娘笑了,道:“夫人,只这么一次事情怎么能动摇二十年来王氏在相公心中的地位呢?饭要一口口吃,这事也要一步步地做。此次六娘子探望娘亲回来后被勒,应是晚娘子下的手。相公必定是要探查究竟是何人做的此事,给晚娘子一个交待。真没想到,晚娘子竟如此狠心,不过也算是给我们一个契机,否则奴婢可想不出如此好的主意。”
黄氏疑惑道:“青娘,这事我也正奇怪着呢,今早得知这消息,你还未与我说明白呢。这晚霞公主没事为何想要勒死自己的亲生女儿呢?不过又怎么竟然没勒死,中途停了下来?”
青娘道:“夫人,你也曾告知过奴婢那晚娘子身份。想那晚霞公主抛家弃国,来到咱们相府,不过是因为一腔儿女情意,却不料女儿却被人折磨得痴傻,如今相公又为了一位回纥公主要拆了她住的地方,她能不伤心绝望吗?怕是想要与她女儿一同寻死,不过中途停手,奴婢也猜不出来,或许是心软了,舍不得了。”
黄氏不屑,“回纥公主来了又怎样?郎君还是要到我这里来的,那晚霞怎么会这么想不开呢?郎君对他那么好,怕别人打扰她,还专门请皇上赐了几个有武艺的公公替她守着门户,她还不知足?书读得多了,脑壳坏掉了!”说到最后,还淬了一口吐沫。
青娘道:“正是如此呢,那晚霞公主确实是小肚鸡肠,哪能比得上夫人这肚量!”
黄氏终于缓解了心中郁闷,笑道:“青娘,还是你最知我!”笑完,又有些忧虑道:“那王氏反咬了我一口,如何跟郎君解释让他相信我是一片好心才做的这些事呢?”
青娘道:“夫人何须忧心,您实话实说就是,晚霞公主自会把这事情闹大,咱们只用坐山观虎斗即可。她这一年来受夫人虐待,末了又被搬出自家院子,依那公主脾气,哪能忍下去呢?奴婢虽也暗示了那位素容姑娘,不过却不能保证她一定会帮着夫人,奴婢看她是有些怕王氏报复呢。”
黄氏正想说些什么,门外有小丫鬟禀报说阿郎马上就到碧梧苑了。
青娘面带喜色,“夫人,您好心有好报,这段时间的米面银钱可没白费。相公回来后可是先来的您这里!”
黄氏也笑:“还不是青娘你苦口婆心相劝?父亲从前就曾教过我,善战者,需能将将!青娘,你就是我的将!走,咱们迎出去,不必在我们屋里说话。带着郎君探望六娘子去,这苦命的小娘子哟!”
黄氏带着青娘众人迎出了门外,见了史远带着史青木走过来连忙迎了上去。行了礼,黄氏也没准备在自己这里耽搁,领着史远一路向惊雷所住的无名小院走去。
路上黄氏道:“不知郎君可注意来时路上青石板上那些一滴一滴的花纹,说不定呀,是妾抱着六娘子回来时滴落的血迹呢!”
史远眼睛就不由看向了脚下,心中疑惑更深,却也只听着黄氏慢慢诉说。
黄氏将自己所知道的情形全部说了一遍,最后道:“妾身虽然读书不多,却也知道长女凌虐幼妹以至幼妹死亡,这可是大事。更何况,太后娘娘和太子也一直惦记着六娘子呢。
妾身也是为了救回六娘子才去马厩抢人的,那天花也是姐姐请来了罗太医后才发的。这些时日六娘子又长高又长胖了不少,妾可从未亏待过六娘子,郎君去了一看便知!若郎君不相信妾身所说,妾愿起誓证明!”
史远听着黄氏所说,心中既惊讶又愤怒。这婷儿好端端一个大家闺秀,竟拿鞭子差点打死了惊雷!若这些皆是真的,他如何去跟晚霞解释?如何去抚慰她?若是因为这些,晚霞不相信他了,那这些年的布置又该怎么办?跟皇上该如何解释?他脸色越来越沉。
小院离碧梧苑本就很近,没等史远想太多便到了。院门口站立着两个小丫鬟,看见表情严肃的阿郎,吓得收住了脸上喜意,急忙行礼。
隔着老远,便能闻到各种奇怪的药草味道,推开院门,院里一片竹席之上晒制着各种药材,一个圆滚滚的胖丫头正趴在竹席上翻检着药草,似乎是在验看那药草是否晒得均匀。旁边一个红头发的回纥少年也像她一般爬在席子上翻整药草。
黄氏看了看史远脸色,陪笑道:“那就是六娘子,如今跟着诸葛大夫学医问药,这些药材怕都是她炮制的呢!”
史远呆呆地看着惊雷,那庞大的圆滚滚的身躯是一个五岁孩童拥有的吗?走之前惊雷的小模样他还依稀记着,怎么一年时间不到,竟成了如此大一个姑娘了?
黄氏见史远有些发呆,继续介绍,颇有些得意,“郎君,自六娘子来了咱们这院子后,个头便如疯了一般的长,给她做的衣服都赶不上她长个的速度,且看看,妾身将六娘子养得还算不错吧?”
史远见惊雷一直没反应,问道:“这惊雷如今怎么仿佛听不见我们说话一般,看也不看我们?”
黄氏道:“这个妾身也不大明白是怎么回事,诸葛大夫说,这是六娘子不在意外界事情,若不是熟识之人,根本就不能影响到她。”又向青娘道:“速请诸葛大夫出来回话。”
青娘这才进屋,给诸葛文昌使了几个眼色后,跟着他走了出来。
见了史远,诸葛文昌躬身施礼,“某诸葛文昌,见过史相公。”
史远自然也听说过这位大夫的名头,连忙还礼道:“诸葛大夫世外高人,医术高明,皇上都知晓诸葛大夫的名号。切勿多礼,还请诸葛大夫同某说说小女如今情形。”
诸葛文昌见史远并未有其他官场中人那些习性,遂侃侃而谈,“六娘子如今情形,相公自然也见到了。她自醒来后,几乎未曾说过话,更不大注意外物,除非是走到她眼前,她才能注意到你。若说是痴傻,现在倒也不算,毕竟她还能跟着某学习这药草之术,若说不痴傻,六娘子的确算不得正常。”
史远皱眉道:“那小女这情况能否有好转?”
诸葛文昌停顿了一下,道:“某不敢保证,只是如今六娘子比先前已经好上太多,或许日后有恢复的可能。毕竟六娘子此种情况,某从前也未曾遇到过。”
正在这时,惊雷站起身来,拍打了几下衣衫,似乎准备进屋。
史远一眼便看见了惊雷脖子上那一圈极为明显的红痕!他走上前去,道:“雷儿,爹爹回来了,还认得爹爹吗?”
惊雷仿佛根本未曾听见他说话,自顾自地伸了伸懒腰,扭头便向屋内走去。史远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惊雷一惊,回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惊恐之色尽现,开始拼命挣扎,想要甩开抓住她胳膊的那只手!只是史远毕竟力气大,这一年来日日途中拉弓射箭,惊雷一时也挣脱不得!她嘴巴张开,似乎想要喊叫,却最终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
一旁的翻检药草的红发少年冲了过来,抓住他的手,将惊雷揽在怀中,冲他大喊,“你在干什么!你想要吓到她吗!”
史远这时才注意到这个回纥少年,他自然听得懂这少年说话,道:“她是我的女儿,我要看看她!”
仆固海哪里管他是谁,终于有个人能听懂回纥话了,还自称是六娘子的老爹,于是便把这些日子以来的不满和不甘统统朝他发泄了过去,“如果你是她的阿爸,你为什么不能保护她!她被鞭打被欺负的时候你在哪里!草原上的动物都知道爱护自己的幼崽,你凭什么做她的阿爸!”
见仆固海冲着史远大吼大叫,黄氏连忙解释道:“郎君,这是太后赐给六娘子的那匹小马的马童,那次六娘子被大娘子鞭打时,他也在场的。他不懂咱们大夏的话,也不懂咱们这里的规矩,郎君切莫怪他。”
史远听了仆固海的话,放开了惊雷,惊雷缩在仆固海怀里瑟瑟发抖。仆固海不停劝道:“六娘子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仆固海一定会保护你的。”
看到惊雷此时这副模样,他才相信惊雷怕是真的痴傻了,自己的女儿竟然连自己都不认得,还吓成这样,他心里自然不好受。刚刚仆固海的那番话,也印证了黄氏所说,惊雷被婷儿鞭打过。
他放缓了语气,向仆固海问道:“你可愿与我说说六娘子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吗?”
仆固海道:“那你会替六娘子报仇吗?你会责罚打她的那个恶毒的女人吗?”
史远道:“若你说的是真的,确实不是六娘子的错的话,我可以责罚鞭打她的人。我愿意发誓。”
仆固海这才将惊雷如何在马厩里被鞭打,昏迷后十几天后清醒,又被第二次鞭打得晕迷过去被黄氏带走说了一遍,最后说自惊雷来了这个院子他就不知道了,反正是他再见到她已经变成这样了。如果不相信他的话,还有一位素容姑娘应该可以作证。
史远看向站在一边的素容,道:“你也把这事情说一遍吧。”
素容见史远似乎有替六娘子撑腰的意思,道:“阿郎且等一下。”遂进屋取出了一样物事,交给了他。
史远将那物事展开,却是一件宽大肥胖的破烂衣裙,看那衣裙肥胖的样式,应该就是惊雷从前所穿!
那衣裙为浅绿色,经过一年时间,那衣衫上的血痕斑斑早已变成了黑色,大片大片的黑色,惊人地刺目!衣衫破烂不堪,分明能看出当日鞭打过的痕迹!
史远再也无法保持镇静,六娘子去年才多高一点的小人儿,婷儿竟能下得去手?
黄氏惊呆了不过更多的却是欣喜,她未曾想到素容竟将这衣衫留了下来!
素容道:“阿郎看了这衣衫,自会明白当日六娘子遭受过的一切。至于来到小院后,六娘子如何得上这天花,阿郎请问诸葛大夫,当日只有诸葛大夫一人照顾六娘子。”
诸葛文昌没想到素容将自己也扯了进来,不过他确实心虚,六娘子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他也脱不了关系,但是顾虑着芙妹,他道:“天花确实是在这小院里发的,只是天花之症谁也说不准会在什么时候发,有可能明天便发了,也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了这症。天花发作之时,正逢六娘子身体最虚弱之时,有可能,两相作用下,六娘子便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看着惊雷脖子上的红痕,他又问道,“那惊雷脖子上的淤痕又是怎么回事?”
素容便将昨日种种情形说了一遍。
史远迅速抽丝剥茧去想这究竟是如何一回事,想到最后,只把一种可能给想了出来。想到这种可能,他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带着史青木转身奔蘅兰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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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背景是唐以后的架空,俺查了资料,那时候是可以带上娘家姓氏称呼夫人的,妇女的自称妾,也是得自旧唐书。今天更了9000字,俺都不敢相信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