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温阳郡主
明月一共就说了两句气话,却全都应验了。
只除了些微出入,一是那些人委实不像山贼,二是环翠必是让他囚了起来,思及此,明月望向闵贤,咬牙切齿。
“闵公子莫要说笑,明月自幼失怙,身边就这么一个贴心的丫鬟,还望公子看在明月背井离乡孤身一人……”
话没说完,明月就拉着袖子抹起眼泪来,脸上装模作样一套,心里却翻江倒海另一套。
不生气,不生气,既然都这么窝窝囊囊的被弄到京城里来了,不把当年的事弄清楚实在对不住这好几日的折腾,加上环翠又落在了他手上,唯一一个能打的也让自己弄丢了,目前是人在屋檐下,委曲求全为上。
“没了她,你还不活了?”
瞧见明月的这副窝囊样,闵贤脸上的表情霎时不好看,张口一句冷语。
“明月初到京城,身边没有端茶服侍之人,倍感寂寥,再者明月手又拙,不知该如何打点每日穿戴?”
明月心中叹气,顶着一张怯懦的脸继续哭诉。果然是谈条件的,这样的说法自己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了,女子如蒲柳,能屈能伸,能讨得一分是一分。
“若你听话,自然能再见到她,若不听话,就权当她死了吧。”
这个混蛋,心肠不是一般黑,女子韧如丝,韧如丝,韧如丝……我忍……
心里咕哝一阵,明月咬着嘴唇眨着泪眼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吁……”
一声呵斥,马车停住。停在了一处门口,像是谁家宅邸的后门。
顺喜利落跳下车辕,在那小门上轻敲三下,便有一男子开门出来,坐上顺喜驾车的位置。闵贤掀了帘子,提起衣衫下摆,似是要下车。明月却未将心思放在闵贤身上,只是瞧着那从小门里出来的人,瞧着有些眼熟,脸盘轮廓模样都与顺喜有些相仿。
“若想逃,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咚。”
乍然一张放大的面容凑近明月眼前,明月徒然一惊,往后一仰头,脑袋重重的撞在车板上。
“明月不逃。”
伸手抚上后脑勺,明月一脸委屈,疼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是不想逃,还是不敢逃?”
闵贤的脸凑得更近了,那一双细长的眼眸与明月对视,瞳色幽暗,似是要看进明月的心底里去。
“闵大人手中,婶娘在,明月便在。”
明月敛眉低头,避过灼人的目光,却忘了掉眼泪。
闵贤似是看出了端倪,挑了嘴角一抹笑,翻身下车。
马车复又前行,明月独身一人端坐车内,探头打量四周,却见满眼陌生,连先前闵贤的那些属下也没了踪影。
这一路上遇袭三回,除了第一回,后面两回她连活人都没见上,刚掀了帘子往外一瞧便是满地死人,已经打完了。所以,她只有跟着闵贤,才能活,她必然不逃。
“敢问这位驾车的大哥作何称呼?”
明月掀了帘子,摆出甜腻的强调,跟唯一的同伴套近乎。
“在下顺庆,主子有交代,若叶小姐有问,报上名姓,不可多言。”
明月出师未捷,一脸悲怆的坐回车内。
“吁……”
明月在心中算了算时辰,未到一刻工夫,马车停了,顺庆恭敬地撩起帘子。
哟呵,好大的阵势。
明月刚一伸头,便见男男女女几十个杵在马车前,后面是一个朱红色的大门,门上匾额写着“怡郡王府”,明月扯开嘴角轻笑,果然还是这个地方。
闵贤竟把自己塞到这么个地方来了,当年之事跟这家牵扯的可不少,若是能就此问清楚,便再好不过。
“奴婢芷扇,恭请小姐下车。”
这时一个女子躬身上前伸出手,姿势恭顺,言语轻柔,礼数周到的很。
明月并未显出半分的惊讶,内敛温和的低下头,一手搭在那女子手上,一手轻提着裙摆,拿着小姐的架子,温吞吞的下车,众人均没出声。
“可算是见着了,瞧瞧,小姐这一路可真是受苦了,这脸白的,定是累坏了。”一个中年妇人捏着帕子接过明月的手,言辞殷切。
如同婶娘一般絮叨的老妈子,明月心生出几分亲切来。脸白?饿着肚子不白就怪了。
“从清早起,郡王妃都遣桐桂来瞧过六回了,”明月手一搭上妇人的手中绢帕,妇人又张口,“郡王妃在东院等着,小姐且随桐桂来。”
任由桐桂牵引进了府门,几十个人跟在后面,绕过宽敞的前院,明月来到左边的精致的院落。
“人呢?不是说到了么?”
怡郡王妃,一身棕红底缎刻金丝夹袄、酱色暗花深衣,正被簇拥搀扶着走出屋门,一眼看见明月似有些激动,语气急切了起来。
“可总算是来了。”
而后明月被领进屋,屋里四人,明月被郡王妃牵住手腕话家常。
从这一路吃住,到苏杭一带风土人情。果真是女子之间的寒暄,半点有用处的话都没有。
待终于说到沐浴一词,明月双目放光,露出觊觎之色。郡王妃含笑一点头,明月如同大赦一般奔向浴桶。
这么多天没洗澡没换衣衫,多亏是冬天,这要是夏天,明月心里又把闵贤骂了一遍,唉,洗吧。
这沐浴也是有服侍之人的,明月死活耍赖,两手攥住桐桂的衣角,满目期盼。所以,最终桐桂留下,遣了芷扇出去。
明月深知,芷扇知礼识大体,保准是个打死不多说半个字的主,而桐桂……啰嗦的妇人即便心里藏得住事儿,这嘴上也没有把门的。
于是几句话问下来,弄清楚不少事:怡郡王世子,便是承宣,昨儿就带了话回来,说是找到了故人之女,今日抵京。
当年伯父过世,市井流言的说法是,明月的堂姐——桃蕊,因为看上了风流才子闵贤,抵死不嫁承宣世子,因此郡王妃,气不过去皇太后那里告状。桃蕊之父——叶昭获罪,后被贬山东,赴任路上遇了歹人遭了不幸。市井还传,那怎是歹人,分明是怡郡王丢了脸面,怀恨在心动了杀念。
不过传言与事实必定有出入,若闵贤与承宣之间是夺妻之恨,奈何此番联手寻她,言谈间也颇有默契;若是叶家得罪了郡王府,此番照顾周到,又是为何?
“月儿,人若害你,必先与你假言亲善一番,谋取你的信任,伺机显露杀心;人若救你,必在外人面前与你锋芒相对,蒙蔽外人之眼,适时伸手施援。切记,莫让流言蒙了心。”十年前,贬谪的皇命下来的时候,明月是就在京城伯父的府上,姐姐亲自给自己换了小厮的衣裳,送上马车,临行前交代了几句话,明月至今记忆犹新。
因此明月深信这事儿浅不了,那不为人知的部分大着呢。
明月空着肚子,由着桐桂给她换了身穿戴,头发未干透,便只给挽了个偏髻,发尾松松的搭在背上。
打点妥当之后,明月面见郡王妃,堂前早已摆好了桌凳饭菜。
整两日滴水粒米未尽,明月此时走路都觉得轻飘飘的,像踩在了云彩上,恍恍惚惚的要向郡王妃行礼,还未福身便被拉了过去。
“到这里就是到家了,还行这些虚礼做什么。快吃吧,这是江南厨子做的,怕你刚换了水土,若不习惯吃食,定要病一场的,便临时请了新厨子。”
这般年纪的妇人都是如此么,嘴上的话从不曾少过。
明月依旧端着小姐架子细嚼慢咽,顺从的吃喝,中间偶尔点头表示一下赞同。一顿饭下来,食量如猪,郡王妃絮叨的更厉害了。
“这路上吃没得吃,睡没得睡,好好的人饿成这样,也不想想,这是照顾姑娘,又不是男子,怎这么不周到。”
明月含糊点头同意,伺机张口打听,却一直没逮到机会,因为接下来半个时辰,耳边都只是郡王妃的絮叨,洋洋洒洒,片刻未停。
然,就是这半个时辰,却叫明月生了疑惑。
眼前的妇人,是承宣的母亲,怡郡王的正室,也是先帝的诸位公主中,年纪最幼且最得宠爱的那一个,听闻性子不甚热络,亦是不喜热闹,且,既是皇室的明珠,自不会屑于敷衍逢迎那一套。所以,她对明月这一径的嘘寒问暖,着实的叫明月不解。
“快快,王爷与世子爷回府了……”一阵细碎的脚步人声传入明月卧房的窗。
傍晚,屋外嘈杂一片,明月从昏沉的梦中醒了过来。
芷扇在屋外听见响动,便进来服侍明月穿鞋下床。
“王爷和世子回府了,郡王妃请小姐过去。”芷扇回了话,便给明月整整衣衫发髻,扶明月去了前院。
郡王爷夫妇坐在主位上,承宣坐在郡王妃下方,见明月进来,承宣站起来给明月让了座位,举止间温和有礼却依旧热络。
“明月刚到,与母亲多亲近亲近吧。”
郡王妃温和的看看明月点点头,随即转向郡王爷那边。
“皇上可是同意了?”
“准了,正月十五正式下诏受封,连封号也定下了,皇上特赐了恩典,称郡主,名讳温阳。”听见郡王妃的问话,郡王爷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方才开口。
“明月,可是温阳郡主呢,这下可是好了,有了身份便不怕别人欺负了,以后就安心在这住下。”
郡王妃话音轻快,向明月道喜。
明月指指自己,是在说我么?
见郡王妃喜滋滋的点点头,明月愣了愣,这是怎么回事?
郡主?温阳?这名字,不温不火的,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