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我为鱼肉
此时的承宣看起来很是狼狈,身上的落雪尚没来得及掸掉,脸上的神情亦很是复杂,似是心痛,似是绝望,如石雕一般站在门口没了动静。
闵贤却依旧如常,并未露出半分惊讶,只是阴沉下脸,垂下眼端起茶碗,自顾自的品着。
“砰……”
明月心中的火终于压不住了,夺过闵贤手中的茶碗摔在地上。
“原以为闵大人只是城府深了些,没想到竟是这般的背信弃义。”
清脆的声响过后,闵贤抬眼看向明月,缓缓地张口辩白。
“你姐姐已不在世,你说这话可有凭据?生未见人,死未见尸,怎能说是死了?”
“凭据?闵大人问的可真稀奇。”明月哼了一声。
“哦?此话怎讲?”
“既然闵大人不愿坦诚以待,那我们就没有合作的必要了。”
明月扔下话转身便要走,不想却被承宣拉住了袖口。
“明月,闵贤既然说你姐姐尚在人世……”
“承宣世子还是向闵大人问清楚才是,莫要做了他人的棋子,还不自知。”
明月打断了承宣的话,既然闵贤并不打算据实相告,明月此刻再也不想多做纠缠,于是挣开承宣的手走向门口。
“明月,这中间一定是有误会,你姐姐十年未露面必是受他人囚禁……”承宣再次拉住明月的手腕。
明月止步,轻笑一声,“看来承宣世子果然是心机单纯之人,那么今日明月就不妨言明,好教世子明白自己是如何受人欺诈。”
明月再一次挣脱承宣的手掌,双手自脖颈伸进自己所穿的狐裘内,拉出一条桃红色的丝绳来,绳尾还坠着一块绛红色的玉佩。
明月指着玉佩开口道,声音透出寒意。
“此物为叶家肃杀令,名叫血玉鸢尾,我姐姐的那块承宣世子定然是见过的,凭此可以随意差遣清微堂的暗卫,且清微堂从来都是认令不认人的,当年姐姐将此物交到我手上时曾叮嘱“宁丢命不丢令”,如若此物被盗三月后未追回,执令之人自当以死谢罪。九萼牡丹失窃十年,我姐姐怎可能尚在人间?”
闻此,承宣愣住,不再吱声。
明月转向闵贤继续说道:“闵大人可知,如若十年前伯父过世,家主之位必然是我姐姐的。纵然我姐姐尚在人间,此番你助我执掌叶家之举,便是将我姐姐陷于不复之境,家主辞世后方才由下一任掌权,若尚在世便有新家主登位,清微堂势必要将上一任家主诛杀。闵大人既然说我姐姐将叶家托付于你暂为看管,这些事必是已经告知于你的。”
明月几下将血玉鸢尾又塞回衣襟内,妖艳绯红的寒玉触到她颈上的肌肤,乍然冰凉,明月一下瑟缩,口中却仍不留情。
“事已至此,闵大人还敢说我姐姐尚在人世么?”
听到这里,闵贤沉着脸,依然不打算承认或者反驳,反倒是承宣堆了满脸的难以置信,说不出话来,惹来明月一声嗤笑。
“闵大人此刻必是喜忧参半吧,闵大人差遣芷扇,监视于我,又指使承宣世子编造故事,敷衍于我,为的便是看看我是否可堪造就。甚至连怡郡王都受了你的蛊惑,听闻怡郡王待人温和,奈何对着我时却是一副冷漠的模样,分明是怕说错了话在我面前露出破绽。甚至连姐姐的扇子都成了闵大人的刻意试探之物。”
“闵大人好计谋啊,只一把团扇便看出来我与姐姐手足情深,所以便认为我会因姐姐信任你,而受你的摆布,因此今日要我前来与你结盟。”
闵贤依旧未置可否,右手伸向桌上另一碗茶。
明月只当闵贤是心中所想被看穿,因此沉默不语,因此口中话语并未停下。
“我即前来便是深信二位不会对我不利,那门口的叶家侍卫我虽未见过,但却不会有假,因此明月可对二位坦言,明月自六岁起便身在姐姐家中,对叶家内里的事还是知晓的,两位大人若真心与明月携手,这般作假可不成。”说完明月拂袖转身又要离开。
“叶明月,你有何要求?”
此时闵贤却开口了。
“闵大人,你这般对待承宣世子,在明月心中早已失了信誉,教明月如何将此等重要之事托付于你?”
明月背对闵贤,侧过颈项,眸光中满是不信任。
“我助你执掌叶家,这期间只要你有任何不明之处,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如何?”
“若闵大人有所欺瞒,明月岂不是任你诓骗。再者叶家每年盈余不下百万,那清微堂里养的也不是泛泛之辈,对于闵大人的要求,明月很是迷惑。容明月问一句,闵大人可有理由说服明月相信您的诚意?”明月依旧未转回身,声调却缓了些。
“因为我对你姐姐有情,所以当年之事我定会为叶家讨个公道,否则叶家的暗卫也不会受我驱使,这样的理由叶小姐可接受?”
有情?这人真是姐姐心仪之人么?如若不是,那门口的二人做何解。暂且信他,这几日找肃秋管家,再行查证。
明月转身坐下,见承宣依然傻站着愣神,便伸手欲拉承宣坐下,不料伸出手却吓了自己一跳,衣衫手腕处一大片殷红血渍,这是什么时候沾上的?
方才在外遇袭,虽有凶险,却不曾受伤,这是哪来的?
“你们的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桃蕊她……”这时承宣身子晃了晃,看着方才明月和闵贤一番气愤互斥,心思却依旧在桃蕊的事上。
“看来这件事瞒不下了,我本应该告诉你的,只因……”不待承宣说完,闵贤就开口了。
“莫再说了,我明白。”承宣打断了闵贤的话,有些恍惚的在明月身边坐下。
闵贤骗他十年,他却不怨他,还说明白?明白什么?
明月有些不解的看向承宣,却赫然发现承宣的右手腕上,衣袖整齐的撕开一道口子,正往外慢慢渗血。
“承宣世子,可是与人动手了?手腕有伤。”见承宣受伤却并不自觉,明月便开口提醒。
承宣茫茫然的看向自己手腕,说了句“我去上药”便起身离开。
这是承宣第二次如同逃难一般在明月眼前离开,只是这一次的背影有些落寞。
“叶小姐,如此看来我们是否可以算作是彼此信任了?”待承宣走后,闵贤看向明月。
“闵大人,可否给明月些时日考虑?”
“好,不过还望叶小姐不要拖延。”
“自当尽快。”
“若有结果告知芷扇便可,闵某人静候叶小姐佳音。”闵贤说完,便要差人送明月回去。
水桶,明月扫了一眼桌上,三杯茶全进了闵贤的肚子,皱皱眉。
明月跨步踏出房门,却忽又开口,道:“闵大人,可否让肃秋管家与我一见?”
闵贤楞了一下,随即露出笑容,“明日清早来此处便可。”
明月离开醉仙楼,与芷扇同坐车中,这次驾车送她回去的人是叶萧炼,明月心里惦记着婶娘与环翠,于是透过帘子问话。
“你叫萧炼?姓叶?”
“蒙家主收留,进了叶家,自然姓叶。”
“那以后便叫你萧炼可好?”
“但凭二小姐做主。”
“萧炼,我婶娘可安好?”
“大夫人安好。”
“婶娘可是在京城?我何时能见到?”
“在京城,若二小姐想见,明日与肃秋管家提及便是。”
这算个什么意思?这厮,竟不买明月的账,将她打发给了管家。
婶娘也算是叶家的主子,自己此又刻处境危险,大概是见不上了。
“那环翠呢?”明月继续问。
“在清微堂。”
“在清微堂作甚?”
“受训。”
这厮,真是个棒槌,还是明日向肃秋管家问清楚吧。
回去的这一路上倒是平静,待到进屋坐下,明月思量再三。
纵然闵贤是诚心,但那些要求却怪了些,清微堂的人可以任由他差遣,只是他要那么些银子做什么?
除了合作,似乎她再没有别的选择了,可是若真是答应了他,她虽然不是他树在人前的箭靶,却也犹如板上鱼肉,任由他执刀宰割。
深夜,熄了烛火却未关窗。隔壁书房隐约有烛光,透过窗棂落在雪上,一眼望去窗外苍茫一片,偶有冰凉的风吹进来,明月身子蜷成一团。
芷扇就在隔壁书房守着,只消唤她一声便可,明月却固执逞强,往被子里缩了缩,没有半分关窗的意思。
躺在床上辗转几次,不自觉的想到承宣,想到那渗血的手腕,哀伤的背影,心底有些不忍,嘴上却轻哼一声。
真是只笨瓜,心思全写在脸上,真不懂他为何与闵贤那样的人联手,还不是由着闵贤随意使唤,听闻姐姐的事,他似乎很伤心,若说他是姐姐心仪之人倒还有可能,至于闵贤,不像,说什么都不像。
待明月没了动静,芷扇轻推门进来,关上窗,为明月掖好被角,出门翻墙。
寂寥偏院,暗黑墙角,一男一女,悄声低语。
“她,答应了么?”
“二小姐说,要思虑几日。”
“好生照顾,如今真的就只剩下她一个了……”
“是。”
“回吧。”
简单几句话,承宣便满目哀伤,将要回去,却发现芷扇并未有离开的意思。
“可还有事?”
“姑爷面色不好,脾胃虚寒,若这几日不用药,必要再病一场。”
“我去一趟,必让他老实一回,吃药静养。”
一阵阵寒风扫过积满霜雪的小院,一单薄身影偎在窗前,饮茶看雪。
窗外一片漆黑,闵贤愣愣的望去,也不知到底是看没看见雪,只是狠狠地咳了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