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院门，走过回廊，出了府门，绕行一大圈，来到昨日下轿的门前，门上一匾，匾上二字“闵府”，行云流水，苍劲有力。好好一座宅院，竟硬是分做了两家，只不过这闵老大人的意图倒是还不甚明了，既然闵老大人是伯父挚友，理应与闵贤一心才是。明月思来想去总有些觉得想不通透，待回过神时已然是在厅堂之外了。

　　闵老大人与夫人在上位端坐，待闵贤敬过茶后，明月躬身上前为闵老大人奉茶。“媳妇儿见过公公，公公安好。”

　　“我闵家何德何能竟娶得这般身份的媳妇，照制该由老夫下跪行礼才是。”冷冷清清的一句话，明月心中更加疑惑。抬眼看向闵老大人，上次匆忙一见，只顾得哭，并未细看，如今就这闵老大人的样貌做派看来，也颇有疑。

　　白发苍须，满脸淡漠，衣着举止却甚为文雅，虽说已近花甲，面上却不显老迈，年轻时必与闵贤一般无二，只是，奈何这兵部尚书却是这么个儒雅酸腐的文人？

　　明月偷瞥了闵贤一眼，父子二人架势如同对峙，倘若果真是父子不同心，单就闵贤每次提及父亲的态度来看，他对父亲很是敬重，今天是断然不能起争执的，侍奉公婆的戏码定要做足。明月心下一笑，闵贤昨日的指教欠妥当，她不该是悍妇，而应是妒妻。

　　明月将茶碗轻放回桌上，退开两步，轻提裙摆，下跪叩拜，而后额头贴地，恭敬的说道：“明月自幼失怙，颠沛流离数年，如今与翁姑同处一室，不知该如何自处，若明月有错处，还望公公指点，明月定然改过。日后自当侍奉翁姑，相夫教子，恪守妇道。”

　　而后闵老大人没了言语，径自端起茶碗饮了一口，这一关算是过了，闵老夫人也是径自饮下茶，漠然无话，这闵老夫人一点都不像怡郡王妃那般热络，一张阴晴难辨的脸，明月暗自隐忧，日后必定举步维艰。

　　待回到住处，闵贤便出门，单留下明月。许久不见环翠，明月有些惦记，正好趁闵贤不在打探清楚。

　　“环翠，这些日子可好？”

　　环翠扑通跪倒说道：“环翠知错，误信奸人险些害了小姐。”

　　朝夕相对十年，若真要害她，何须等到此时？明月伸手拉环翠起来，刚触到手肘，环翠便吃疼一下躲开，明月不死心，拉住环翠的手掌，将袖口挽至肘上，便呆住了。

　　入目的是红紫的鞭痕，交错纵横，疮口已在愈合，却依然狰狞骇人。“这是怎么来的？”明月有些气愤的问道。

　　“小姐，环翠险些害了主子，受此责罚已是从轻，能放环翠回来伺候小姐，更是恩典。小姐莫再追究了。”

　　“那九萼牡丹之事如何？”

　　“四个月前，有一女子携此物出现，说是领了大小姐的吩咐，要环翠照吩咐办差。后来之事小姐业已知晓，环翠便回清微堂受审。昨日才得知小姐出阁，并指明要环翠前来服侍。”

　　“你是清微堂出身？缘何不曾提起？”

　　“环翠三岁进府，蒙大小姐抬爱被选做了小姐的侍女，自那时起便在清微堂受训，十年前侥幸与夫人一起逃脱，去了杭州旧宅，却不想遇见了小姐，自此便跟在小姐身边。清微堂的规矩，十年调教方可侍奉主子，环翠受训时日不够，不敢妄言是出自清微堂。”

　　婶娘是个寻常妇人，环翠虽说会功夫，那时候也只十一岁，如何逃脱？明月顿时起疑问道：“十年前飞来横祸，你与婶娘如何逃脱？”

　　“未进山东地面时，家主吩咐夫人与管家及清微堂众人就地待命，后来传来噩耗，管家领清微堂前去救援，环翠陪同夫人随后前往，不料却只见尸首，后来官兵来查，环翠只得与夫人一起匿藏，盘桓数日仍不见管家来接，便听从夫人吩咐前往杭州。”

　　竟还有这么多内情，看来事儿越来越不明了，明月继续问道：“那姐姐呢？”

　　“环翠只听令行事，不能过问缘由，只知大小姐从不曾与家主同路。”

　　这便怪了，姐姐那时身在何处？如何脱逃？三月初三才有姐姐的音信传来，这中间差了两月有余。

　　“环翠，你对我如何，我自然知晓，如今叶家不安稳，你日后听谁的令行事？”

　　“环翠既跟了小姐，与叶家，与清微堂都再无关系，只听小姐差遣。”

　　见环翠依然跪着，明月扶她起来，说道：“你这样子倒让我不习惯了，还是在杭州的时候好些。”

　　环翠咬着下唇，眼中带泪摇头说到：“小姐，环翠对不起你。”明月抿嘴笑出声来：“哪有你这样的，赔个不是便完了？”

　　环翠低下头，半天才说：“环翠任凭小姐责罚。”

　　“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小姐我从昨儿个饿到今早，都不知去给我煮碗粥来。”明月不忍心再逗她，这丫头，平常挺精明的，这时却这般死心眼。

　　环翠拿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憨憨的笑出来，说道：“小姐，可是惦记环翠的手艺了？”

　　“你这不知死的丫头，还不去？”

　　“小姐，吃食都是芷扇姐姐为小姐准备，怎还要我去？”

　　“芷扇被闵大人叫走了，闵大人指不定又琢磨什么呢。”

　　“小姐怎还叫姑爷闵大人，听小姐这意思，姑爷不是真心待小姐的？”

　　“谁知道。你这丫头还问，想饿死我不成？”

　　环翠一脸欢喜的走到门口，转身对明月说了一句：“小姐，环翠知道，要是姑爷派眼线来监视小姐，那定是对小姐不放心。”说完便跑了。

　　半个时辰后环翠回来，放下早膳，说道：“小姐，方才可是芷扇姐姐来问小姐可否用早膳？”

　　明月咬了一口甜饼，含糊的说道：“不是，你的芷扇姐姐来送你家姑爷的眼线。”

　　“果然姑爷不是好人，小姐，人在哪里，我去教训他。”

　　“窗边挂着那个就是。”

　　环翠闻言望去，精致的雕花竹笼挂在窗棂上，其内一只八寸长的黑色小鸟正在啄食。“小姐，姑爷怎送只喜鹊来？”

　　“那怎会是喜鹊，分明是只乌鸦。”明月不屑的瞥了鸟笼一眼，端起粥碗，仔细吹凉。

　　“小姐，乌鸦比这个可大多了。”说完环翠便凑近些，细细端详。不料鸟笼里却忽然冒出来一句“早生贵子”，明月一下便烫了舌头，一口一口的呼着热气。环翠倒是高兴的说道：“小姐，是只八哥。”

　　“早生贵子”、“早生贵子”又是两声，明月一时气恼的喝到“滚”，随即拾起桌上的甜饼扔了过去，鸟笼使劲晃了晃，洒出些水点和米粒。

　　八哥倒也听话，闭了嘴，明月吃饱了便回床上睡下，环翠认命的拿来扫帚清理满地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