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折腾什么？”

　　这是闵贤迈进门槛后的说出口第一句话，只是，明月对这句话却没什么反应，让明月有反应的是闵贤的表情，那一脸的铁青顿时就让明月心情大好，若不是有外人在场，真要扎实的笑他一回。

　　随即环翠手上的动作停了，几个下人也撤开站在一旁，场面静了下来。

　　“大人……”

　　千娇嘤咛的一声轻唤，叫众人顿时回神，门外的人又聚拢成堆继续对着大堂内指指戳戳。

　　瞥了一眼千娇梨花带雨的脸，闵贤忍不住伸出手欲将伏在地上的佳人搀起。

　　“哼……”

　　明月适时一声冷哼，闵贤的手骤然停在半空，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

　　显然明月对闵贤的这一动作很是满意，而后明月慢吞吞的站起，盈盈的捏起裙摆，弯下腰身，温和的道出一句“夫君万福。”

　　闵贤脸上的表情更僵了，眉头皱如麻花，那寻常时候微弯上翘的唇角，此时如大雨过后的牡丹，重重的垂了下去。明月却很是享受，柔顺的立在一旁，静等着闵贤发话，那衣摆上的牡丹依然鲜艳娇嫩，立时就将闵贤的气势压了下去。

　　“大人……”

　　鸨娘见到了闵贤，以为找到了撑腰的主儿，凑上去刚张口便被闵贤瞪了回来，没了后半句。

　　屋内众人均不做声，屋外的人声却嘈杂一片，已然半个字都听不清了。半晌后，闵贤终于有了动作，不带喜悲的一句“随为夫上楼”，便调头上楼，明月低眉顺目的跟在后头，没有半分的迟疑。

　　行至楼梯中央时，明月歪头向后一瞥，顺喜堵在楼梯口，环翠正叉腰皱眉撅嘴的跟顺喜瞪眼。

　　明月转回头偷笑，看来闵贤的那表情不是装出来的，平日里看惯了那副油盐不进的厚颜笑脸，今天这模样还真是叫她难以置信，他当真了。

　　水曲柳台面的桌上东南角处，几点水珠缓缓地滴下，不多时便从水珠变成水线，顺着水珠来处往回看，桌面中央的青花茶碗正在摇晃，已然在茶托上有了歪斜，浅褐色的茶水便顺着边沿溢出，而摇晃的原因则是……

　　“娘子，若是笑够了，便对为夫讲明来意可好？”

　　闵贤一句话出口，明月瞅了一眼闵贤无奈的脸，伏在桌上笑的更厉害了，终于也叫她胜了一回，每次都是她被算计，这回，势必要赢回来。

　　许久，明月才缓过来，得意的消遣闵贤：“闵大人，今日这出戏可满意？”

　　“娘子这脸皮厚如城墙，自然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闵大人是怕我杀了她？”听见闵贤的揶揄，明月没有一丝怒意，嗓音依旧温和，“闵大人大可放心，明月本意是想给她个教训，明月见不得那张脸，瞧瞧，现在肿胀如盆，还剩几分像？再说，她穿了那样一身衣饰来教明月难堪，明月若是依旧视若无睹，岂不教人心生疑窦，坏了闵大人的大计。”瞥了闵贤一眼，明月伸手将茶碗扶正，嘴上却依旧没停下，“明月今日此来收获颇丰，至少攥住了闵大人的把柄，明月不饶圈子，直言了，那女人，明月若想杀，随时都能见到她的人头，闵大人虽说派了暗卫，防得了暗箭，却防不住明枪，众目睽睽之下，谁能挡得住怡郡王府的郡主调教一个妄图攀龙附凤的窑姐儿，若是明月今日吩咐环翠暗地里使了手段，闵大人怕是只能为那一朵娇花寻个坟茔了……”

　　明月拖长了腔调说完最后一个字，眼睛盯着闵贤的脸，手上摸向茶壶将水倒满。

　　见闵贤依旧不做声，明月失笑，“明月知道闵大人留那女子有用处，因此明月可以承诺闵大人，若非闵大人点头，明月断不会要她性命，如何？”

　　“叶家就是因为有了娘子这样的主子，才从不赔钱的”，话音落下，那个满面春风的闵贤回来了，“娘子，开价码罢。”

　　明月刚要张嘴，闵贤又凑上来一句，“娘子，口下留情，莫教为夫折了本钱……”

　　“闵大人一月前刻意安排明月见那女子，便是先给明月提个醒，省的日后明月第一眼见到便上去给她一剑，闵大人的深意，明月领受了，也答应了，明月早就与闵大人有过君子之约，奈何闵大人一味推诿敷衍，对当年之事闭口不谈，明月一向通情达理，也不再追问，只是这延亲王之事，已牵扯到明月，若是还这么不明不白下去，哪天叫闵大人卖了都不知晓。”话说出口，明月长叹一口气，还是问了允景的事，心口不一，明明想问当年事的，只是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一定还是瑞祯，且不管瑞祯那一脸的深情，满心的落寞是真还是假，单说闵贤，闵贤编故事已是习惯了……真的不能相信。

　　“娘子的来意为夫明白了，为夫日前早就说过诚郡王的作为了罢，为夫容不下他，恰逢延亲王要彻查江南贪墨案，这顺水人情，为夫自是要送的，只是为夫庇护娘子之心太过迫切，延亲王半推半之下就将娘子扶上了郡主位，因此事成之后延亲王恐为夫翻脸不认账，与为夫协议由娘子做中间人，因此今年开春时候娘子头一回去醉仙楼遇上了延亲王，便是为夫的安排，时至今日，为夫已然将人安插进了江南，且等东风一起，便收网……”闵贤说完，微笑着伸手摸向茶碗。

　　明月伸手抢下，不顾闵贤那郁闷的表情，甩手将茶碗抛向褐色的柳木门板。

　　清脆的声响过后，明月扬起嘴角，道：“闵大人的说辞明月明白了，也认同了，延亲王对闵大人流连青楼一事颇为质疑，为恐闵大人食言，曾对明月暗示，若是闵大人真心待明月，便要闵大人带明月去扬州瞧瞧那钱塘冬景，若非真心，便参闵大人个品行不良，那弹劾闵大公子治下不严，纵容属下逼死人犯的折子便不再是留中不发了，这样的案子么，自然是要呈交大理寺的”，明月又温吞的摸向茶壶，笑着继续说，“大理寺的那位么，闵大人必是熟识的，那家的闺女还在怡郡王府里呢，不知闵大人攀不攀的上交情……”

　　“咚。”

　　话没说完，明月反手将茶壶甩了出去，依旧撞在门板上，跟茶碗碎成一堆。

　　“忘了提醒闵大人，葛茗蓝跟明月可是有过节的，跟闵大人，那可就更……啧啧……”说完明月起身走向门边。

　　“千娇是受人指使的，为夫疑心是诚郡王……娘子是想问此罢。”

　　背后传来闵贤略有些急切的嗓音，明月脚下未停，依旧走向门边方才驻足。不止这些，你必然已经查到了什么，否则不会对她这么尽心，对我这般提防。

　　明月刚一伸手摸向门扇，背后温润的嗓音再次响起，“诚郡王寻到一物，颇有用处，只是为夫尚未弄清，此番南下，为夫竭尽所能，给娘子一个交代，如何？”

　　这便是了，明月脸上露出微笑，双手利落的将门扇拉开，而后恭敬的弯腰。

　　“夫君，请前行。”

　　闵贤微笑点头，起身迈步，走向门口，刚要跨出一脚，明月便出声提醒。

　　“夫君，许是不想带这女子南下罢，若是明月猜对了，夫君这脸可不该如此。”

　　闵贤拉下脸，不温不火的回了明月一句：“娘子亦如是。”而后跨步下楼。

　　明月低头紧跟，行至楼下时双眼泛红，脸上已然有了泪水，环翠挣开了拉住自己的顺喜，冲着明月迎了上去。

　　闵贤头也不回的带着顺喜走了，明月一时未站稳，倒在环翠身上。

　　“小姐，可是跟姑爷闹别扭了，方才还摔了东西，小姐，小姐……”

　　明月苦着脸摇摇头，不说话，抬脚欲往门口走，环翠急忙搀着明月迈门槛。

　　末了，明月向已然又将衣饰收拾整齐的千娇投去了怨恨的目光，而后无视门外众人的悄声细谈，颤巍巍的爬上了马车，那原本盛气凌人的牡丹此时已然沦为众人的笑柄。

　　咕噜咕噜的车轮声响甚至压不过明月呼噜呼噜的喝粥声响，不消半刻，碗便空了。

　　“小姐，您别喝了，都冷了，回去环翠熬碗热的……”看到干净的白色碗底，环翠没了声音。

　　而后眼见着明月又伸手摸茶壶，环翠一把将食盒抱住，“小姐不能在喝了，都是冷的了，若是再喝，这肚子怎么受得了？”

　　明月皱皱鼻子，不再抢，倚向了车侧，一脸得意。

　　“小姐日常心情好的时候便吃的多，嘿嘿，小姐可是又从姑爷那里知道了什么好事？”

　　明月不说话，伸手将头上一侧硌着车侧木板的发簪解下，递给环翠，而后又倚了回去。

　　环翠却好奇了，“小姐今日怎知道那女人穿的这般？”

　　“你不觉得那脸眼熟么？”

　　“怎会不眼熟，分明跟大小姐一个模样，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个狐狸精，勾引姑爷，简直有损大小姐的……呃……”

　　见环翠实在找不词了，明月轻轻一声笑，“瞧你这笨样，你既见过，又怎会不知当年姐姐多半都是这样的打扮？日子久了，你这脑袋瓜子不灵光了。”

　　“小姐，环翠总共也没见大小姐几回，见过三两回，也都是夜里，大小姐一身黑衣来交办堂主差事，哪见过大小姐穿那个……”

　　明月点点头，不再做声，这允景的事儿算是定下了，只等着明日递帖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