镂空的柳木小窗半开，几缕发丝挂在窗沿上，顺着发丝往上看，是个松散挽起的发髻——女子的发髻，发髻的主人左手执一甜腻的芙蓉糕饼，右手握一莹白的瓷质茶碗，视线往上，眉眼口鼻看下来，没有半分出彩的地方，一副寻常人家已出阁闺女的打扮，只是那微眯起的双眸，轻翘起的唇角，将这张凑合算的上清秀的脸衬得柔和了不少，女子自在的吃喝，一脸悠闲的望着小窗斜对着的楼下大堂。

　　大堂中聚了不少人，比起楼上的女子，个个脸上的表情都精彩得多。

　　“昨儿闵大人家那位去花满楼砸场子了？”

　　“啧啧，花满楼的那雏儿跟那位穿的一模一样，叫那位差点当场给她扒了衣裳。”

　　“咦，这穿戴怎么能一模一样？难不成这闵大人好这口？”

　　“我原也纳闷呢，听我家哥哥说头十年前，那位叶家的大闺女就好那样的打扮，后来这位嫁了之后为了讨闵大人喜欢便也整天那么打扮，没想到花满楼的窑姐儿也这样打扮，再说花满楼这位可嫩着呢，直接就把那位比下去了，那位脸上不好看了当然就开始撒泼扒人家衣裳了。”

　　“昨儿个我家大舅子就在花满楼外头瞧着呢，我大舅子回来就说见鬼了，花满楼那窑姐儿跟死了的叶家大闺女长的都似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那叶大闺女，我大舅子见过不少回，那模样生的，天上地下没有一个比得上的，那叫一个俊，我大舅子昨儿往花满楼瞧了几眼，回来就着了风寒，正在家躺着呢，说是自个儿先前原是给叶府上送菜的，就怕冲撞了以前主家的亡魂，今儿个我姐还去庙里求了符来，辟邪……”

　　“怪不得这闵大人对花满楼这位这么上心，感情是这么回事，昨儿个还把府里那位给招哭了，当着这位的面，杯阿碗阿的砸了一地，这位回去的时候那脸绿的跟菜叶子似的，连站都站不住了……”

　　“怪只怪这怡郡王府的世子爷不在京里，这闵大人可就没了忌惮，对这位爱搭不理的了。”

　　“当初过门的时候可真叫一个风光，谁曾想这会儿就闹成这样……”

　　一块糕饼吃完，明月关了小窗不再听，目的达到了，现下这事儿已然在醉仙楼传开了，剩下的事便归闵贤处理了。方才那些人还提到了承宣，不知这只笨瓜在扬州可还好……

　　轻叩门扉的声响过后，允景跨步迈过门槛进屋。

　　“明月姐姐，今儿刚下朝便瞧见了姐姐遣人送来的帖子……”

　　瞧着允景那脸上温和的表情，明月脸上露出微笑，亦开口闲话了几句，心里却阴暗下来，看来允景是笃定闵贤不会拒绝，允景知道的远比她多得多，至少他知晓闵家的事。大凡官场上的人，都知闵贤与闵大公子——闵匀不睦，这早已是闵家的家丑，自闵匀回京后，风言风语传的更是活灵活现，说这兄弟俩自幼便不和，当年闵泽行老大人上书皇上将闵贤留在京城，闵匀却外放去了穷乡僻壤的湖南，官阶上更是矮了三级还多，若非对闵家知之甚深，断不会贸贸然拿闵匀的事来要挟闵贤……看来，还真是小瞧了他。

　　来回几句寒暄后，明月转入正题。

　　“拙夫对明月言道，愿带明月去扬州，上回忙于科考，不曾带明月游湖，这回便要给明月补上……”

　　轻快的话语传来，允景脸上的笑容更柔和了。

　　“明月姐姐放心便是，有我在，断不会叫闵大人冷落了明月姐姐的，这回虽是南下，可也是冬日，这冬日的衣物可要带够，若是姐姐随闵大人游湖，可要带着披风才好，湖上风大……”

　　明月一直维持着脸上娇羞的笑容，听完允景嘱咐最后一句话。

　　而后允景推门离开，明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口口声声叫姐姐，若是不知道的，还真当是了姐弟，亲姐弟都不见得这般。为了她？笑话，嘴上说为了她不被闵贤冷落，其实是要她去盯紧了闵贤，一举一动好向他回报，那花满楼不就是明摆着的例子么，先是来暗示她闵贤对她已然心生厌倦，又把千娇的事透露给了她，为的便是要她去瞧瞧闵贤这些日子在耍什么把戏，现如今，满大街都知道那女子的事了，他自然也知道了。

　　思及此明月一阵心烦，在桌边俯下身子，瞅着桌面，眉头渐渐拧紧。

　　这些日子看下来，来龙去脉也不难猜，不外乎是闵贤答应了允景去查账，却临时撒手，将一个没什么身份背景的年轻学子苏墨衣推给了允景，允景担心闵贤食言，便几次三番的来套自己的口风，至于闵贤的心思也倒是明白，他容不下瑞祯，却不想跟瑞祯正面对峙，即便是推出来一个苏墨衣，打着的旗号却是允景的，台面上跟闵贤是挂不上关系的。只是允景开出的条件却逼得闵贤只得对上瑞祯，要么亲自去扬州查账，要么便眼看着闵匀下狱……

　　闵贤既做了决定，自己也只能是跟着他南下了，只是……瑞祯啊瑞祯，你到底是好是坏？

　　车轮碾压过小巷口的青石板，声响单调乏味，车内的明月亦是一脸茫然，来京城接近一年，却始终都摸不着当年之事的影……

　　“吁……”

　　车子猛然停下，教明月险些摔出车外。

　　气呼呼的掀起了帘子，刚要出声质问，在看到眼前之人后，又把话咽了回去。

　　“闵夫人，本王有要事告知，烦请闵夫人下车。”

　　那人一脸的急促，连话音都轻轻颤动，明月心下疑惑，便提了裙子下车。

　　“请闵夫人单独听本王一句。”

　　明月迟疑一下，还是点点头，对着身后跟上来的环翠跟萧炼摆了摆手。

　　跟在那人后头，明月捏着裙子走过坑洼的旧青石板，不时有干皱的树叶飘落在脚下，地上依然积了厚厚一层，这醉仙楼的后巷总是这么冷清。

　　“郡王爷，到底是何事这般紧急？”

　　在小巷尽头止步许久，明月忍不住出声。真怪，叫她来了，又半天不说话。

　　瑞祯捏紧了拳头，微低下头直视明月，脸上的表情如同这秋日里落光了叶子的枝蔓，肃杀。

　　“明月，万不能叫闵贤去扬州……”

　　明月一愣，这算什么？闵贤要查你，你找我求情？

　　“我知道你不明白”，见明月迟迟没有反应，瑞祯伸手抚上明月的肩，“这些我应过你姐姐，不能告诉旁人，只是今日我却只能食言了，延亲王逼闵贤去查的是叶老大人的旧账，若是查出来，便是诛九族的大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