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上捞起魂不附体的小桔，这孩子每次见到白聆雨都像见到猫的老鼠似的做魂不附体状，但今天这样一句话就让她崩溃还是头一次。
我和颜悦色地看着那团裹着罡风从倚红院里飙出的身影，脸上露出“终于等到你出场了”的猥琐微笑，“少爷有不想让我们见识的高尚
大好红尘，花花世界，怎能缺少此等角色？
美中不足地是，此姝夹带一阵无比浓郁的香风，香到让你——呃……只想屏住呼吸：
“白少爷！您终于来了，我们绿水姑娘等得您好心焦的！”
绝对矫揉，彻底做作，围观群众（我和缓过神来的小桔）鸡皮疙瘩掉了一地。与此同时，类似的声音正充斥在怡红院每一寸角落，被各式各样娇嫩欲滴的小嘴甜甜地演绎着，交织成一片粉红甜美的温柔乡。
传说中的老鸨终于登场了！
出现在我们面前的这团，五彩斑斓且厚重恐怖的中老年阿姨，每一次眨动眼皮都会引起大团香粉簌簌飘落，一双眼睛轻飘飘地扫过我和小桔……
我就顺利地成为她眼中可以忽略的灰白背景。
她一把亲亲热热地挽起白聆雨纤细的胳膊朝楼里飘去，凭她那么庞大的体型居然还能使出如此轻盈的步伐不能不说是人类体学的一个奇迹。
我拉着不明所以的小桔往里跑一边做誓死追随少爷状一边忠心耿耿地高喊：“侍候少爷侍候少爷！”——其实想喊更大声的是“保护少爷”。
妈呀，一瞬间画面就变质成娇嫩欲滴的美少年被咯咯娇笑的黑寡妇拖进山洞享用，我发誓白聆雨的小身板在那一刹那绝对颤抖了！
十八岁以前我和小慧想法设法要混进PUB去见世面，结果通常都是在门口被正义的保安哥哥识破并挡了回来，而等到我们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呼朋引伴地走进去……
我和小慧却又想方设法地想往外跑。
幻想破灭，深深地失望。
结果依然被里面的狐朋狗友像拍鬼片一样活活地拖回去，加倍灌酒。（扶额叹息：人生可不就是这个样子？）
而我之所以回忆起这些，也只是因为这间怡红院，也只不过是一个光明正大地把自己的全部业务摆在光线下的古代大PUB而已。除了光线没有那么暗，大家光明正大地把手放在喜欢放的地方（……），不少客人也只是在一楼宽敞的大厅喝喝酒，欣赏清倌的歌舞表演。
没有乌烟瘴气，没有群魔乱舞，甚至从某种角度看，这里的环境竟然很高雅？
怎么可以，怎么能够！
很难形容自己现在失望的心情……（只是因为没有看到预期中的乌烟瘴气和群魔乱舞？）
白聆雨一脸淡定地坐在那里，手里托着一杯新茶，优雅地品评着其中的香味与色泽——不知他是怎么摆脱那只“热情”的黑寡妇的，竟然连衣角都没多出什么褶皱。
我才不会相信你来这里只是为了喝那杯热茶的，叫你装。
心中不为人知的阴暗一面又开始作祟，我腾地一下从椅子上挺拔起来，（敢情你这见习小厮从一进来就大大咧咧地和你们家少爷坐在一起啊！）像多年浸淫于此的狗腿般吆喝起来：“妈妈，把你们这最漂亮的姑娘给我们家少爷带过来！”
够不够财大气粗？够不够纨绔无耻？够不够天打雷劈！这种土包子加暴发户的段子一出来，被嘲笑的绝对不会是“心直口快”的小厮。
“这些，都是和谁学的？”
根本不去理会我的大声会不会招来旁人的侧目，手中的茶连一点涟漪都没有，小少爷只是和颜悦色地抬头问我，此刻循循善诱的样子堪比夫子。
丫道行还挺高深……
“少爷不喜欢高调？明白~我这就去和他们谈，我们走特别通道去楼上，绝对保密~~~看少爷今天精神不错，就让您平时喜欢的几位一起来如何？”我小心地揣摩着主子的意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几位一起来……
一起来……
有人流鼻血了。
就当我挽起袖子准备上演小高潮，去找黑寡妇讨那传说中的花册“好好”为白聆雨挑选一番的时候，伴随一声脆响，我被人大力拉回座位。
回头看见十五岁的白聆雨眼睛里隐约闪动着火光，原本手中那盏新茶已然落地。
漂亮的青花茶碗在光可鉴人的白石地板上摔得粉碎——消费场所东西损坏赔偿起码是三倍，更不用说拿银子当铺路石才走得近来的一流青楼。
这下周围听得津津有味的客人们终于找到一个理由转过头来光明正大地盯着我们这桌看了。
就着被扯回来的姿势，我托腮望天，第一时间摆出“不关我的事”的造型，撇清关系。
“满意了？”白聆雨岿然不动，眼神只是扫过小桔就成功地把她的两泡泪逼了回去。
“哪敢，少爷生气了？”不够不够，当然不够！比起你之前戏弄我的那些，这个远远不够……
“还好。”以这小鬼体内的恶魔属性，会看出我是在故意让他丢脸一点都不难，只是他的反应还是有点奇怪，眼睛里明暗不定的也并不是怒气，，这小鬼不做风liu相时，一双桃花眼竟然可以如此锋利，
“你到底是谁？”
手中茶杯一抖。
五根修长温暖的手指适时地帮我扶住岌岌可危的茶杯，近在咫尺，轻声细气地又问了一遍：“你到底是谁？”
“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就是你妹妹呀。”我微笑着捧起桌上另外一杯茶，做蒙娜丽莎状。
几不可闻的音量他还是听见了，皱眉，然后一把拉起还在拼命维持名画效果的我大步走出倚红院，浓烈的香精的味道被外面湿热的空气一股脑吹散。
“少爷，我们丢了钱袋，能赏点银子吃饭么？”我忍不住先行打破沉默，因为从刚才起，他审视的目光看得我都要自燃了。
安京最负盛名的望江楼里。
托白聆雨的福，我们才能在客流量最大的午餐时间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贵宾专用的三楼，坐在望江楼明亮宽敞的雅间里，凭栏俯视远处滚滚而过的江水和江面上点点白帆。
径自吩咐了菜单，把脸笑成一朵花的小二哥打发掉的白聆雨，慵懒地靠在我对面的椅子上，微微眯了眼睛看着我。
宰相老爹虽然是新晋官宦，官威非常，但宰相夫人却出身世袭贵族，两人站在一起，各自气场强弱高低立见分晓。于是宰相夫人的贵族血统和宰相老爹的炙手权势下培育出来的孩子，说是天之骄子也不为过。这么小的孩子硬是把特权和金钱使用地淋漓尽致还不让人觉得他纨绔嚣张，锋利的眼神连我这颗老灵魂都吃不消。
他是十五岁没错吧？
我把头转向一边，偷偷擦了把汗。
“既然说了是我妹妹，就不要那么一副畏畏缩缩的样子。”
他突然开口，我的大脑一时反应不过来，但身体却自发地执行命令——等我反应过来，自己立正坐好，手放桌上。
一旁的小桔发出类似赞叹的声音。
要知道在兰院，她要花费不知多少口舌才能让宅神附体的我以直立状态吃完一顿饭。
还没等我从“自己刚刚居然听命于一个十五岁的小鬼”、“@#￥%”的阴影中走出来，第二波指令已经又快又狠地下达了：
“以后绝对不允许私自出门，被抓住的话，就等着……”忽然指着一直乖巧地呆在一旁的，眼睛里写满了对强权的崇拜的小桔，“她的腿被打断吧。”
小桔咕咚一声倒地不起。
真是赤裸裸的贵族赏罚论啊，主子犯了错，却要无辜的奴才受罚。
偏偏就是这种恐吓对我非常有效。
“今天能遇到少爷真是太好了，要不我们只能饿着肚子回去了。下次绝对不会私自出来了，哦呵呵呵……”
我轻快地见风使舵，双手合十朝白聆雨虔诚地拜了起来，对面的家伙在轻笑：
“还不错，听话就好。”
饭菜很丰盛，餐具很精美，伙计的服务更是热情，刚刚展现了冷血与铁腕的白聆雨没有要酒，我更是“十八岁以下人士不能饮酒”的忠实拥护者。（她似乎忘了就在刚才她在倚红院的表现让一众资深嫖客都为之咋舌）。
毗邻浩荡的江水，江中的金鲤当然是望江楼的招牌菜。
我捏着手里那双包银的乌木筷对着盘中鲤鱼一脸黑线，这分量用来挑鱼刺是不是太考验人的耐心和腕力了？忍不住去看那位养尊处优的少爷，思忖他是怎么驾驭这双沉重的木筷，不想正好看见他的筷子伸向盘中那只鱼的鱼眼睛。
鱼眼睛？！
在我认识的所有人中，爱吃鱼眼睛的只有一个，就是我的弟弟小助。
我老妈现在还在没有放弃“究竟是谁第一个怂恿小助吃鱼眼睛的？”的调查，因为除了他，全家上下再没有一个人会对那小小的鱼眼睛感兴趣。
每次饭桌上出现鱼时，早就见怪不怪的我依然会捂住眼睛夸张地尖叫：“啊啊啊，出现了出现了，好可怕~~~小助在哪，姐姐需要你~~~”一直要等到他满脸黑线地把两只眼睛都吃完我才会把手拿开——这完全是为了让他生气，丰富我们的餐桌文化。
喜欢鱼眼睛的小助真的是很好很好的弟弟，如果电视没有正在英超、世界杯什么的赛事直播，他从来不会和我抢遥控器；冰箱里如果仅剩最后一桶冰激凌的话也会先让给我；早上的洗手间也是先让给我……（你确定那些都不是你用武力换来的假和平？）
呜呜呜，小助，姐姐好想你……
把鱼眼睛放进嘴巴里的白聆雨终于注意到一旁泫然欲泣的我，咬着筷子问：“怎么，你也要吃这个？”
这表情简直和我们家小助一模一样，一瞬间我似乎把小助的脸和他的重合在一起了！
“没、没，还有一个！你也一起……”我指着盘子语气尽量温柔可还是微微颤抖地对白聆雨说。
尽管他对我态度的突然转变有些怀疑，可还是吃下了另外一只。
不论是表情还是咀嚼的方式，都和小助惊人的相似。
呜呜呜，一瞬间我突然想哭，眼前这个男孩太像小助了，我竟然会因为两只鱼眼睛就瞬间原谅了白聆雨对我做过的所有过分的事，当然这一切都是看在我可爱的弟弟小助的份上！
不管怎么说，和小助一样喜欢吃鱼眼睛的人应该不是坏人。（这是什么理论……）
中途过来侍候的伙计偷偷打量着我们，怎么，没见过谁家的小厮和主子坐一起吃饭吗？人生来就是平等的！
从望江楼出来，似乎觉得蓝天白云更加的美丽，尽管走在街上不怀好意地看着我和白聆雨的大有人在，不管是谁看见一个风liu少爷拉着自家眉清目秀的小厮逛街，思维都会往不好的方向奔涌而去吧。
不过话说回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被他拉着手走在街上了？用眼睛问小桔，小桔一副马上就要喜极而泣的样子，对我坚定地点着头。
你在感动什么啊……
也许在小桔看来，能被府里娇贵的小少爷如此亲密地对待是对我的极大认可，不过这也在某种程度上说明，之前的白琉璃还真的没有存在感啊。
算了，就当是被弟弟牵手了，我努力去无视那柔柔地包裹着整个手背的温暖触感。
真不愧是天意王朝的都城，如此繁华的街道，路边竟然没有乞丐！（……）而且每个人都穿得整整齐齐，精神饱满，车水马龙好不热闹。小桔经过糖人摊子时神情尤其严肃，但还是用眼角余光偷偷打量着那架子上陈列着的鲜艳逼真的甜蜜小人儿。
于是我停下脚步，用很明确的眼神向白聆雨传达了我们想要糖人的想法。
就在白聆雨一脸无奈地站在和他华贵的袍子形成鲜明对比的糖人摊前准备付账的时候，远处的人群开始传来骚动，貌似一辆马车正疾驶而来，路人纷纷躲避，但就在我身边不远，一位摇摇晃晃的老人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他身后急驶而来的马车，额滴神啊！
我的身体再一次背叛了大脑，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这完全是条件反射。
完全没有像小学课文中写的那样“脑海中闪过了很多英雄的形象，黄继光，罗盛教，邱少云……”那些都是骗人的口胡！
事到临头大脑之中只是一片空白，身体完全依靠条件反射在动作。一个箭步冲上去后，用非常粗鲁的方式把还在懵懂之中的老爷子一把揪到安全地带，那辆马车几乎擦着我们的衣服呼啸而过。
一直到惊魂未定的我对着疾驰而去的马车破口大骂：“有没有公德心啊，差点出人命！”路旁的行人才一起发出了抑扬顿挫的“啊”声，“好险、好险”不绝于耳。
“差点死掉的人是你吧！”
更大声地吼回我的，不是已经消失不见的那辆马车上的人，而是火冒三丈，冷静优雅的贵公子形象濒临倒塌的白聆雨：“你是傻瓜吗？他是什么人要你用命去换！”
白聆雨？！你优雅的贵族风度去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