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狐狸精 桂花精的三生劫
作者:樱花红破的小说      更新:2018-10-18

  一

  第一世小妖精投生到了隋朝末年。

  临下凡间之前,小妖精跟月老讨价还价。按照仙界的规矩,贬下凡间的小仙们是要被封存记忆和法术的,可是小妖精实在担心自己会被人欺负,缠着月老说了一天一夜的好话,弄得他不厌其烦,实在受不了终于妥协。保存记忆可以,但是法术是决计不能留的,否则那人世间还不乱了套了。

  小妖精郑重地像月老起誓,本妖精一定遵守仙戒仙规,不为非作歹,不仗势欺人,不以大压小,不逼良为娼,不……,反正,只保护自己不被人欺负。

  月老为难地沉默,其实他心里有些愧疚,那断腿断胳膊的泥人儿其实是他自己不小心摔碎的,本来准备趁王母娘娘仙寿心情大好时主动认错,不料半途遇到了东张西望的倒霉小妖精,心念一动就把错处推到了她身上。若非如此,这小妖精早已位列仙班,而贬下凡间的就是自己了。

  如此左思右想了许久,月老终于退了一步,承诺不完全消除小妖精的法术,保留了她三分之一的读心术和十分之一的力量。说起来,就是能感觉到别人的诚意,是好心还是歹意,具体想些什么,却是不知。身手略比常人要灵活矫健些,若出了事逃跑不成问题,但打起架来还是不成的。

  小妖精又旁敲侧击地向月老打听能不能自杀,不然她一下凡间马上自尽了断,这三生也就一眨眼的事,气得月老吹胡子瞪眼。“你若胆敢自杀,就永远也别想成仙!”连人都没了,那脚上的姻缘线让他如何去牵。又拍拍小妖精的脑袋,好心地提醒,“那都不是一般的人,可不要乱了历史。”

  小妖精眉毛一挑,敢情还是个历史人物。

  月老又嘱咐,“可怜的孩子,这一世红颜薄命,不可用情太深……”

  小妖精心中暗笑,她可不是脚上拴着红线的泥人儿,她是千年桂花妖啊,什么场面阵势没有见过。君山上谈情说爱的妖精可多了去了,西头那只九尾狐狸精还吊了个国外的吸血鬼帅哥,她就是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有样学样罢了。用情的妖精那是傻妖精,她可一点都不傻,小妖精心里想。

  就这样,小妖精下了凡间。她投生在太原城郊的一个普通百姓家里,化名为碧螺。父亲是附近的私塾夫子,所以学着认了些字,家中尚有一兄一妹,人口非常简单。父亲多少有些固定收入,碧螺也没受过什么罪,最多在家带带小妹,整理下房间,连饭都不做的。

  到了大业年间,太原城慢慢乱了起来,私塾也招不到学生,父亲便被辞退,一家人开始担心起生计。家里断粮后第三天,碧螺被父亲领到了太原李府,契约一签,便成了李府的众多丫鬟之一。

  碧螺十二岁了,可看起来还是跟十岁的孩子一般瘦弱。瘦瘦小小的碧螺在一众丫鬟中丝毫不起眼,她长得不漂亮,眼睛不大,鼻子不大,嘴巴不大,脸蛋也不大,胆子倒是不小。刚进李府那一天,管事嬷嬷站在前头训话训得唾沫横飞,小碧螺站在队伍最后面东张西望,心里十分庆幸自己个子娇小,否则,还不是春风化雨,一场劫难呀。

  这李府的姐姐们长得真好看,一个个皮光肉滑,白里透红,就连头发白了一半的管事嬷嬷也格外精神,不然,这么毒的日头下说上半个时辰,就连碧螺也觉得受不了。东张西望,嗯,府里的哥哥们也十分英俊,虽然比不上电视里的明星那般赏心悦目,但起码眉清目秀,一派自然。小碧螺看得心花怒放,心里不断地盘算着这些人当中到底哪个才是自己的桃花劫。

  看呀看,望呀望,竟然对上了一双邪里邪气的桃花眼。小碧螺发誓,那千真万确是一双能勾人魂魄的桃花眼,不比九尾狐狸精的媚眼差。可是一看那相貌,小碧螺又泄了气。不是长得不好看,事实上,那真的是一个很英俊的少年,可是年纪太小。那样貌,也就比自己大一两岁,不成熟啊不成熟,小碧螺喜欢成熟稳重的男人,最好有种沉默压抑的让人心疼的眼神,就像她偷偷溜到岳阳城里看电影时看到的那个叫做梁朝伟的男人一样。

  李元吉看着队伍最后面唉声叹气的小丫头觉得十分郁闷,整个太原城,谁不赞叹李家四位公子生得好,尤其是排行老三的自己。每次只要他一出府,路上伸长了脖子等着的千金小姐、小家碧玉数不胜数,一个个眉眼含情,娇不胜收,哪有像她如此反应的。

  于是很严肃地问身边跟着的小厮,是不是今天穿错了衣服,梳错了发型,亦或是昨儿吃多了辛辣物什脸上长满了红痘。得到否定回答后,李元吉认定是那个不长眼睛的小丫头的错,于是摆出最冷酷的姿势狠狠朝她瞪了一眼。不料想,那小丫头不仅没有吓得惊惶失措,反而捂嘴偷笑起来,用一种很奇特的眼神斜瞥着自己,那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恶作剧的三岁孩童。这种感觉让李元吉十分懊恼。

  李元吉噌噌噌地跑出来,指着尚未来得及收回脸上贼笑的碧螺大声道:“这个丫头我要了!”全场一时寂静,管事嬷嬷瞟了眼正瞪大眼睛,半张着嘴的傻丫头,干瘪的身材,连眉眼都未长开,不像妖娆媚惑的主儿,于是笑嘻嘻地迎上来,“全凭三少爷吩咐。”又在新进丫头中挑了几个玲珑白皙的拉出来,“过年三少爷就十五了,房里要不要多拨几个丫头过去。”

  李元吉有些厌恶地看了眼那几个低垂脑袋偷偷抬眼呈娇羞装的丫鬟,心里有些打鼓,若真收了,自己还不早早就被她们给吃了,赶紧把头摇个不停,伸手拽住碧螺后领,“就这个好了。”说罢,不顾碧螺咿咿呀呀毫无意义的反对,拖着她往自己偏院走去。

  身后,管事嬷嬷有些担心地摇头,“三少爷的眼光还真是——哎。”赶紧扭着腰去找主母汇报消息,商量对策。一众娇俏的小丫鬟们望着碧螺远去的身影使劲跺脚,又是嫉妒,又是无奈。

  李元吉本来和城里几位相熟的少年约好了去打马球,没想到还没出门就碰到了这么刁钻狡猾的丫头,索性让小厮先去推了,自己好好修理这刁奴。可身为即将被修理对象的碧螺却丝毫没有幡然醒悟的觉悟,睁着不大的眼睛东看看西瞅瞅,十分新奇的模样。

  进了李元吉的房间,他把剑眉一挑,重重一声冷哼,就要给碧螺一个下马威,耳中忽然听到一阵奇异的咕咕声响。循声望去,小丫头正捂着肚子眼巴巴地瞅着桌上他早上没吃完的桃片,那模样说不出的可怜。李元吉的心一下子又软了,卸下脸上酷酷的表情,把那点心往她面前一推,没好气道:“先吃吧。”

  碧螺喜滋滋落座,毫不客气地抓了桃片就往嘴里塞,除了动作有些快,基本上不曾出现粗俗的举止。李元吉见她吃得如此之欢,心里又有些不乐意了,忍不住提醒她道:“别以为我那么好心,我这个人最难相处,等你吃完了,我有你好看的。”

  碧螺却不答话,趁咽下食物的工夫朝他谄媚的笑,到底是自己的衣食之源,可不能得罪。

  “啧啧,吃这么快,没点教养。”李元吉觉得这丫头笑得格外奸诈狡猾,可又找不出错处,只得东挑骨头西挑刺,“让人看见了还以为你几天没吃过东西了,你就不能慢点儿!”

  碧螺好奇地抬头,有些不可思议的样子,“你好聪明,怎么知道我三天没吃饭了?”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李元吉得意洋洋地扬起头,很快,那双好看的剑眉紧紧皱起来,有些恼怒的神情,“你真的三天没吃过东西了?”

  碧螺好不容易从桃片中抬出头来,眨巴着眼睛想了想,伸出细细的手指头算了算,“不对,应该是三天半,嗯,算上今天的话。”又嘻嘻一笑,不好意思地补充道:“其实前儿在苏阿伯地里偷了只瓜,跟碧春一人分了一半,你可不要说出去啊。”

  李元吉心里忽然酸酸的,张了张嘴,想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憋了半天,闷闷道:“哼,难怪长得跟豆芽似的。”却转身去厨房吩咐多送些食物来。

  待他从厨房回来,一进屋却不见了人,绕着桌子找了一圈,才在桌子底下拖出软绵绵缩成一团的泥人儿,一闻,果然身上全是酒气。再看桌上,那装酒的玉壶不知何时打开了,里头的玉液空了一半。

  李元吉又气又好笑,抱了小丫头到床上躺下。这小家伙轻得像只猫,爪子也像猫,一围上就怎么也扯不下来。李元吉皱着眉头拉开她左手,右手就围上来,拉开右手,左手又围上来。到最后,连李元吉也无可奈何,只得任由她拽着自己的腰,和衣一起躺下。

  二

  自从碧螺福星高照被元吉三少爷相中做了贴身丫头后,全府上上下下的丫鬟们都暗地里将她仔细调查个清楚,实在看不出她有任何特别之处。她相貌普通,脾气暴躁,性格别扭,嗓音清脆而无韵味,身材更是毫无看头。

  若实在要找出她的不平常,那就是这丫头好吃懒做,狡猾奸诈,口蜜腹剑,目无尊长,不温柔不可爱不漂亮不讲道理。这话可不是府里的丫头们说的,她们也不敢乱嚼舌头,说这话的正是太原城里最潇洒最英俊最受人欢迎的李家元吉三少爷。

  可是,这话也就元吉少爷能说,要是旁人敢说碧螺的不是,碧螺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可元吉三少爷是要跟人打架的。为了那棵豆芽菜,元吉少爷已经先后跟副留守大人家的两位少爷,太守大人的侄子等等干了好几架,气得留守大人罚他在祠堂里跪了三天三夜。

  元吉少爷受了罪,不过打从这以后,再也没人敢随便议论碧螺了,就是背地里也不敢。大家都纳闷,这碧螺到底用了什么法子能把眼睛长在头顶的元吉少爷驯得服服帖帖的,要知道,这位小爷可是原本可是府上一大煞星,在外头一副彬彬有礼的好少年模样,进了府门,连留守老爷都管不住。其实留守老爷也想严加惩戒,可一看着那张跟早逝窦夫人七八成相似的脸,就怎么也下不了手。虽然对他如此看重一个小丫头有些不快,但见碧螺有压制他的本事,他便睁只眼闭只眼,乐见其成了。

  这日碧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打着哈欠到厨房去觅食。一路上众人对她颇是恭敬,碧螺姑娘长,碧螺姑娘短地叫个不停。碧螺也笑嘻嘻地回应,取了元吉特意嘱咐厨房小火熬制的羊肉汤,回屋又吃了一盒小笼包,三块杏仁酥,四个锅贴,再喝了碗小米稀饭,这才满意地咂着嘴巴出门。

  昨儿晚上元吉就跟她说过了,他要跟几个朋友出去狩猎,本来要叫她同去,可碧螺起不得早,硬是不答应。他仔细叮嘱了几句,不外乎不准到处乱跑,不准惹是生非之类的话。碧螺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其实一句也没听进去。

  自从她得知此元吉就是历史上那个元吉之后简直是兴奋莫名,拉着元吉的衣袖整日缠着他领她去看李世民。这让元吉十分气恼,不仅不应允,还时时提防,处处阻碍,就是不让她见到李世民的面。李府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加上李世民又常不在府内,所以这半年下来,碧螺还真从未见过千古一帝李世民的面,着实让她郁闷了许久。

  与此同时,在马上疾驰的李元吉也是一脸的心不在焉。平日里好歹有他看着,就算是出了府,碧螺的一举一动也逃不过他的眼睛。他呀,最担心就是她哪天忽然发疯,死活要去见二哥李世民的面。

  元吉怎么也想不通,论相貌,他是太原城出名的美少年,二哥虽然英武,但总不及他俊美;论武功,连教授他枪法的师父都说他是难得的武学奇才;论年纪,他与碧螺年岁相当;论才情,他总比她认得字多,且还书得一手绝妙小楷。

  思来想去,元吉只觉得自己乃是世不二出的天下奇才,那碧螺该对自己死心塌地才是。可她偏不,连二哥的面都不曾见过,却一天到晚把他挂在嘴边,还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歪理,什么“两个凡是,三个有利于”,真不知她那颗小脑袋瓜子都装了些什么。

  其实元吉也知道他那个二哥的不凡之处,可是,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凡是二哥说的全部都是对的,凡是二哥的话全部都要听的地步吧。更不用说什么,做任何事都要有利于二哥的声誉,有利于二哥的前途,有利于二哥的光明之路,简直就是胡扯蛋。

  胡思乱想的这会儿,元吉的眼皮突然跳个不停,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不会那丫头惹出什么事来了吧,元吉心里想,更加忐忑不安。

  这厢碧螺已经从后门溜出了府,踏着猫步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她怀里揣着元吉给的银两,足足有两大锭十来两,够一户人家数月之支了。碧螺心中得意,暗笑元吉那小子太傻,想让她不出府,断了她的财路不就是了,身上没有钱,她哪里还敢出门。现在又没有法术,再玩不来现代时点石成钞的把戏。

  买了两窜糖葫芦边走边吃,左手的留给元吉,右手的自己解决,碧螺很不谦虚地夸赞自己真懂事。其实是因为上次偷偷买的粽子吃光了,害元吉气得一下午没跟她说话的缘故。才半年的工夫,碧螺已经大变样,吃得好,穿得好,休息得好,小碧螺竟然陡然拔高了好几寸,身上也着了些肉,撑得皮肤光滑细腻,走在路上竟然引得几个羞涩少年不时回头。碧螺不知道多得意。

  吃完了自己的,碧螺对着左手通红发亮的山楂葫芦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了没吃。索性问小摊上的老板要了张油纸将它包上,待看不见那鲜艳欲滴的颜色,喉咙里的小虫子终于爬了回去,一转身,瞥见了卖山东大饼的,又忍不住再买了张饼……

  如此如此,才逛了半条街,碧螺的手上已经大大小小提了七八个包裹,连吃东西的手也腾不出来。她十分后悔没有把厨房用来装大米的布袋子背出来。再走了几步,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力气再往下了,只得乖乖地打道回府。

  这一日天气晴好,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碧螺一边打量四周的店铺,一边琢磨着什么时候哄着元吉和她一起出来放血。正思量着,忽听到身后一阵惊叫,一回首,只见人惊车翻,一片混乱。大路中央一匹快马在人群间疾驰,眼看着就要——

  “好个大胆的贼子!”碧螺狠狠地跺脚大叫,同时把大包小包一扔,忽地扑过去把道路当中吓傻了的小童推开,自己则撞在路边的石柱上,额头马上碰出血来。

  碧螺觉得额角一热,伸手一摸,竟满手是血,这下可把她给惹火了。双手一叉腰,做夜叉状大喝道:“大道青天,朗朗乾坤,你竟敢当街行凶,且看我今日路见不平,为民除害。嗯,乡亲们,此人不顾乡民死活,趋马踏人,大家伙都来评评理,我们一起把他纠到官府去!”碧螺原本想伸张正义一番,但见自己人单力薄,怕是打不过对方,只得发动百姓,希望在场诸人能勇于指证。

  可是围观的这些百姓分明是群孬种,碧螺大呼小叫了半天,这些人不仅不站出来,反而一哄而散,偌大的一段路,只剩自己一人站在路中央,周围行人全都避之不及,仿佛她是瘟神,连方才她见义勇为所救的孩童也跑得无影无踪。

  碧螺满腔热情和愤恨顿时烟消云散,缩缩脑袋,就要逃窜于人群中销声匿迹。却不料,马上那人却不肯放过她,得儿得儿地在原地踏了半晌,忽然一转身。碧螺正对上他乌黑的眉眼,那双又深又黑的眸子像是能吃人的深潭,一刹那间,碧螺忽然想向前顶礼膜拜,虔诚地像他认错。大人您没错,错的是碧螺,碧螺眼神不好,刚才撞人的肯定不是您。可是,终究是小仙出身,碧螺张了张嘴,那丢脸的话终于没有说出口。

  “你受伤了。”这位英俊勇武的公子大概十六七岁的模样,虽然没有元吉好看,可不知为何,碧螺一瞧见他,一颗心就不可遏止地乱跳个不停。好在她看惯了美少年,好歹有些抵抗力,沉沉出了口气,终于回过神来,忙接过那公子递来的丝帕摁住伤口。

  “真是对不住,雪蹄方才受了惊,竟在大街上失了控,若非姑娘仗义出手,少不得要出大事。”少年公子目光坦诚,丝毫不回避自己的错误,反而弄得碧螺很不好意思,觉得刚才自己的话像土匪。

  少年公子见碧螺脸上微微发红,不由得一笑,忍不住上下打量面前梳着单髻垂髫小辫的少女,圆圆鼓鼓的脸,亮眼睛,小嘴巴,乍一看,还以为是从年画上走出来的娃娃。没想到竟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他马下救人。

  “不知姑娘是哪家府上的,不若在下——”一句话未说完,只见碧螺一声尖叫,“不得了了,死定了!”跳起来就往后跑,才跑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匆匆回头捡起自己丢在地上的零散包裹,艰难地揣在怀里,朝少年公子尴尬一笑,随后像刮风一般地溜了。

  果然,元吉不到中午就回了府,一见到碧螺那狼狈的样子就跳起三丈高,指着她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可一见她苍白的脸和特意留着没擦的满脸的鲜血,一腔愤怒全转变成心疼,不仅没生气骂人,反而心心念念地安慰起来。

  “说了不让你出门不让你出门,你倒好,我刚转身,你就不听话了。还弄得满身是伤回来,活该!”元吉一边小心翼翼地帮她包扎伤口,一边罗罗嗦嗦地唠叨。他本来不是个话多的人,可一在碧螺面前就有满肚子的话,说也说个不停。嘴里说得凶巴巴,可只要碧螺稍稍一动眉毛,他就紧张兮兮地停手,担心地问:“怎么了,是不是又疼了?不行,我得另外去叫大夫!”说话时就要出门,被碧螺一把拽住。

  “不去,不准去!”碧螺很坚决的表情,“才多大的事儿啊,到时候又弄得全府皆知,多不好。”虽然大家不敢对她说什么,但碧螺知道,府里不论是下人丫鬟还是上面的主母,大家心里头都不是很喜欢。她在李府只是个地位卑贱的下人,若真弄得跟小姐似的,会有很多人不高兴。元吉到底还只有十三岁,只是个孩子,能保护自己就已经不错了,碧螺不希望拖累他。

  “今儿出去猎了什么东西回来?我看你进屋的时候神采飞扬的,怕是收获不小。”碧螺聪明地转移话题,依元吉的性子,他搞不好真的要为了这点小伤请一群大夫回来。虽然当时撞得有些疼,可如今那伤口都结痂了,她大呼小叫的还不是为了让元吉顾不上责备她私自出府的事儿啊。

  果然,元吉马上得意起来,孩子气地从床底下拖出一只白毛狐狸来。那狐狸通体雪白不见一丝杂色,皮毛柔软放光,端地少见。“你看我一箭射到这畜生的屁股,连个眼儿都没留。明儿叫人去给你做个披肩,保准连秀宁都羡慕。”

  碧螺胆子大,见着这身上血淋淋的畜生也不害怕,只是觉得有些可惜地摸了摸它湿润的鼻子,这小家伙时运不济,竟撞上元吉这煞星,活该它遭此浩劫。听到元吉说要把它给自己,高兴地一笑,却不肯收。“连主母和大小姐都没有的东西,我一个丫头怎么穿得出来,这不是折我的寿吗?”碧螺虽是个不懂世事的小妖,但在人间生活这些年,起码的规矩还是懂的。

  元吉嘴一撇,不高兴了,闷闷道:“这是我打来的猎物,爱给谁就给谁,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碧螺没好气地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的好少爷,你知不知道孝道这两个字怎么写?好吧,即使你不愿给主母,秀宁小姐是你亲妹子,总比我亲多了,她不是怕冷么,你送了她,那是多大的人情啊。留守大人见了,也会赞你亲厚谦逊。若给了我,府上少不了些闲言闲语,你说我还敢穿出门吗?”

  元吉愤愤地把白狐狸往地上一扔,一跺脚,怒道:“敢情我这狐狸还猎错了,你怎么这么多废话说!”

  碧螺见他发火,叹了口气,也不说话,自个儿起了身,默默地走出门。才走到门口,元吉的手又伸过来拽住她,嘟着嘴,皱着眉,很不甘心又无奈的表情,“我又不是骂你,你生什么气啊。你要不喜欢,我把它送人就是了。”说罢,略带歉意地眼巴巴瞅着她,活像只可怜的小兽。

  碧螺哪里会真跟他生气,见他服软,也就转身拍拍他的背。碧螺原本想拍他的肩膀,可元吉的个子比她要高出一个头,无奈她只得退而求其次。元吉也顺势揽住她的肩将她抱在怀里,脑袋凑到她耳边,小声喃喃道:“碧螺,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碧螺心里酸酸的,有些感动。

  三

  晚上元吉去厅里吃饭,只叫了小厮在一旁跟着,再三叮嘱碧螺不准出院门。待他一走,碧螺很快就从多嘴的下人口中得知二少爷李世民回府的消息。嘴里暗暗骂了几句小气,却也依言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啃着他从城外带回来的胡饼。

  那顿饭吃得极久,碧螺在床上小睡了一觉醒来才见着元吉笑得一脸灿烂地回来。一进门,他就十分神秘地奔到碧螺窗前笑嘻嘻地道:“你猜今儿我听到什么消息了?”

  碧螺半睁着惺忪的睡眼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道:“下次回来这么晚就小声点,吵死了。”

  对她无礼的反应元吉一点都不生气,笑呵呵地自己继续,“今儿我听爹说,等过了年,二哥就要娶亲了。”

  碧螺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倒头继续睡,脑袋才挨上枕头边,人忽然又跳起来,“你二哥,李世民?”

  元吉很高兴地点头,盯着碧螺的眼睛看,“是啊,就是二哥,他要娶亲了!”

  碧螺有些蔫蔫的样子,噘嘴道:“真是的,你二哥才几岁啊,怎么这么急着成亲。”

  “不小了,过年就十八了!”元吉大声地强调道:“再过两年,我也可以成亲了。”

  碧螺像是吓了一跳似的盯着他看,许久才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你才十三岁?”

  元吉伸手在她脑袋瓜上弹了一爪子,笑道:“过年就十四,再过年就十五,到时候就可以娶亲了。”一双眼睛在碧螺脸上挪来转去,想说什么又不好意思说的样子。

  碧螺闻言“啊——”地一声,浑身打了个摆子,看着他的眼神十分怪异。然后猛地躺下,把被子往头上一盖,遮住脸不再看他。

  元吉十分恼火,隔着被子摇了她几下,见她不肯回应,焦急地掀开她的被子,急冲冲问道:“你倒是说句话啊。”

  碧螺紧闭着眼,哼了一声,道:“没什么说的,呜呜,对了,那个长孙姑娘几岁了?”

  “快十四了吧。”元吉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还是去年在舅父的家宴上见过那位温和高贵的女子,那时候的她跟碧螺差不多的年纪,可看起来比碧螺成熟稳重多了,言行举止完美大方,难怪二哥会看上她。只是,元吉恼怒地盯着面前忽然面呈惊愕之色的碧螺,这个丫头为什么对二哥的事情这么感兴趣,不是告诉她二哥就要成亲了吗?

  “我那未来的二嫂出身高贵,容貌美丽,举止大方,温婉贤良,可是百里,不,千里挑一的好女子。我二哥能娶到她,不知道多高兴。哼,不像某人,长得又难看,脾气又不好,性格又差劲,还好吃懒做,不知道以后怎么嫁得出去哦。”元吉一边嘲笑一边侧起眼睛打量碧螺,见她嘴巴撇了撇,却没有说话。

  担心她又生气,蹲下身子握住她的手,有些害羞地柔声道:“算了,你若嫁不出去,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吧。你这丫头啊,这么不听话,又懒又坏,要是嫁到别人家,定会被赶出来的。”

  碧螺翻了个身继续睡,不理她。元吉皱眉,沉默,许久,“等过了年,我就去跟二娘说,收了你可好?你在我身边跟得久了,后面进来的总要客气几分。以后我也不是时时日日都在身边,省得有人欺负你。”

  碧螺猛地坐起身,愤然地甩开他的手,怒道:“你在说什么混话。你道要收谁就收谁呢,我不过签了几年的卖身契,又不是把整个人都卖了。你要通房丫头尽管去找二夫人要,这府上一大窜排着队等着你挑,干什么扯到我头上来。”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发这么大火,气得脸都白了,可这火气还是一个劲儿地噌噌往上冒。

  也不管元吉愕然的表情,不由分说地推了他出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着门大声道:“我这下人的房间,三少爷以后少进来,免得失了自己的身份。这好歹也是姑娘家的闺房,少爷您多少注意些,坏了我的名声事小,少爷您以后对未来夫人没法交待!”说罢,再也不理会屋外那人,自个儿蒙了被子呼呼大睡。只留个元吉一个人怔怔地立在门外半天没反应过来。

  元吉原以为碧螺只是一时生气,等火气过了便好了,可接连好几日都没再瞧见她的人影,这才意识到她真的生了气。想起那天自己说过的话,他不以为哪里有问题,除非,元吉忽然想到一种可能性,一时气得把杯子都摔了。一狠心,决定不再主动低头认错,非得等到她来找自己不可。

  如此过了约十日,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元吉心里头整天空荡荡的,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心中恼怒碧螺的绝情,可又拉不下脸来找她认错,发疯似的一个人在屋里走来走去,见人就骂,吓得府里没人敢上前。

  到了腊月二十八,元吉踱到偏院小花园,一个人在池塘边上走来走去。这里是碧螺平日必经之地,他琢磨着自己主动不找她太不争气,若是假装偶尔撞上,自己才不那么失面子。可在池塘边转了足足有两个时辰,竟连碧螺的影子都没见着。元吉实在忍不住,再也顾不上什么面子,撒腿就朝她房里冲去。

  那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但闻起来一股清冷之气,竟像是许久没人住过一般。元吉心里陡然一凉,开始急了起来,大声呼叫,只把管事嬷嬷给吓得只打哆嗦。待问清楚了怎么回事,管事嬷嬷方才松了口气,回道:“这都是十几天前的事了,碧螺来找二夫人,说少爷这里用不着她伺候,二夫人就把她拨到厨房打杂去了。”

  元吉啪地一拍桌子,吓得众人猛地一震,“厨房,你居然让她去厨房做粗活儿!”竟是气得咬牙切齿,那眼神凶得像是要吃人。也不急着众人发火,他风一样地冲出偏院,跑到厨房去寻人。一路上越想越气,越想越担心,那丫头性子直,不会说话,笨手笨脚,老是惹人生气,这些日子还不知受了什么苦。心里头把自己骂了许多遍,明明知道她嘴巴硬,怎么就跟一般见识了呢。

  厨房里也没见着碧螺,元吉那凶神恶煞的眼睛朝众人一瞪,大伙全都打起冷颤,是谁说那丫头失了势,没了后台可以随便欺负了,这回可好,有得受了。大家心里暗暗后悔这几日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早知如此,就该把她当作姑奶奶似的供奉起来。

  元吉终于在水井边找到洗菜的碧螺时,她正卷起袖子跟人在干架。她面前那丫鬟比她高出半个头,身子极为壮实,穿了身绛红色的棉袄,那胳膊足有碧螺大腿那么粗。但看那两人的神态,竟是那壮实丫头吃了苦头,肥嘟嘟的脸上青红紫绿,唇上一片血红,鼻涕眼泪把脸上的妆都给哭花了。

  而碧螺只着了两层单衣,袖子卷得高高的,露出纤细的胳膊。一双手被冷水浸过,原本葱段儿一般的手指这会儿又红又肿得跟红萝卜一样。脸上表情又凶又狠,鼻翼一张一合地出着粗气,煞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牙齿上下撞得咯咯直响,就是不知是冻的还是气的。

  “你,给我小心点!”碧螺指着那肥壮的丫鬟大骂道:“下次再敢招惹我,可就不止掉两颗牙齿这么简单了。我要把你塞到猪栏里吃猪食,看你还敢暗算我。”

  那肥壮丫头被她恐吓得哭出声来,就要大声喊叫,碧螺又是一声吼,“不准哭!”马上又被吓住,怯生生地盯着碧螺看了半天,最后终于小声抽泣着,一步步往后退,待离碧螺远了些,撒开两条胖腿就往外逃。

  碧螺狠狠啐了一口,吸了吸鼻子,缓缓转身蹲下,继续把手伸进冰冷的水盆里洗菜。虽然打了胜仗,但她看起来仍十分狼狈,头发用碎步松松地绾了个髻,可能是刚才打架时被对手抓了些乱发散下来,搭在脸颊边,风一吹,碧螺冻得不停地颤抖。额角腮边碎发被风吹开,竟露出一块一块青紫的淤痕。

  元吉的指甲快要把手心掐出血来,心里不知把那些小人杀了多少遍,完全忘了刚才是谁把人打得直哭。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情绪,跑到碧螺身后一把把她抱住,用尽自己的全力,生怕她会突然消失不见。

  碧螺却不说话,好半天,元吉扳过她的身子,捂住她的脸,仔细查看她脸上的伤痕。几乎是从牙齿缝里挤出话来,“是谁打的?”

  碧螺低下头,不看他,“我自己不小心撞伤的。”

  “你骗谁呢?”元吉更加生气,抱着她起身。看着她低垂的眉眼,又觉得自己的话太重,艰难地压下胸中怒气,柔声道:“我们先回去,这事我后面再慢慢追究。”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她的脸,心疼地问道:“疼不疼?”

  碧螺摇头,推开他,“我还有活儿要干,少爷您自己回去吧。”

  “你——”元吉又气又心疼,可对着碧螺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半蹲着身子,好言好语地求她:“别跟我拧了好不好,是我错了,我乱说话,你不要生我的气。这几****不在我身边,我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着,你要再不回去,我都快活不下去了。”他作出可怜兮兮的表情,拉着碧螺的手不肯放开。

  碧螺脸上稍稍一缓,很快就继续冷淡,“你会活不下去?我看你活得挺好。只要我不在,你就自由了,找多少个丫头都没关系,最好明儿就娶个少夫人回来,那你就更得意了。”碧螺这十几日心里很不踏实,并不是为了元吉说要纳房的事,而是因为自己听到他说起娶亲纳妾时心里竟然十分不痛快。胸口闷,心里酸,像是自己什么东西被人抢走了一般,碧螺很讨厌这样的自己。

  “原来你是为了这个生气啊。”元吉眉头舒展,忽然畅快起来,心里头像是喝了十罐蜜糖那么甜。握住碧螺的小手,他诚恳地望着碧螺的双眼,眼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严肃地说道:“我怎么会去纳别人,我只喜欢碧螺一人,除了碧螺,谁都不要。”

  虽然元吉一向乱嚷嚷,但这么露骨的话却是头一回说。碧螺重重哼了一声,可心里头却忍不住带了些欢喜,脸上自然再也板不起来。莫非这就是月老所说的桃花劫?碧螺很不确定,若是这么一直陪在他身边也不是件坏事,有她在一旁提醒,怎么也不至于重蹈玄武门覆辙。没有玄武门事变,元吉自然不会死,那她们也能平平安安度完这一世了。

  “好了,我们回去了。”元吉欢欢喜喜地牵着她的手,摸摸碧螺的脸颊,看着她难得娇羞的表情,元吉忍不住亲亲她的嘴角,不待碧螺反应过来,就拉着她的手飞奔起来。

  两个小儿女很快就回复原本的亲密无间,甚至还多了些什么。元吉练完武回来,每每看着碧螺在他身边忙来忙去,就觉得心里头特别踏实,一双眼睛随着她打转,待她走到他身边时,他就冷不防一伸手,将她拉在怀里轻轻地亲吻。

  碧螺觉得两人年纪太小,一想到元吉还不到十四岁心里头就怪怪的,虽然这个时代人们成家早,但和一个分明未长成的少年亲热,她总觉得别扭,所以总是拒绝。元吉虽有些扫兴,但也不勉强,最多也就突然袭击,亲亲她的脸颊,再过火的动作是怎么也不敢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