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只狐狸精 桂花精的三生劫
作者:樱花红破的小说      更新:2018-10-18

  四

  如此眨眼就过了年,很快到了元宵节上,元吉老早就琢磨着带碧螺好好出门逛逛。这元宵佳节乃是新年过后的第一个月圆之夜,全城男男女女都涌上街来看花灯,这样热闹的夜晚,正是偶遇、幽会、倾心的好时候。元吉自然不肯错过,早早就牵了碧螺的手在人群中游走。

  碧螺虽生在太原城郊,但这元宵灯会却是头一回参加,一双眼睛怎么也看不够,那路边唱曲儿的,说戏的,上竿的,跳索的,卖糖葫芦果子的,猜灯谜的……简直是目不暇接。元吉唯恐她走丢了,手儿牵得紧紧的,掌心里都握出了汗。

  一路上人山人海,摩肩接踵,好几回两人都被人群冲散,元吉硬是发了犟,仗着自己劲儿足,牵着碧螺遇人撞人,遇车撞车。一路上,被他撞得七荤八素的人们正眼瞧见这位小爷浓眉倒竖,敢怒不敢言。

  可终究还是被挤散了,元吉兴冲冲地买了两包栗子回来,就再也找不到碧螺的影子,顿时慌了神,当街就大呼小叫起来。

  这厢碧螺一个人在卖珍珠面面的摊子前吃得忘乎所以。街上人多,摊子上的座位都坐得满满的,碧螺也不在意,自个儿蹲在一旁,一边吃着一边斜眼瞅着有没有人离座。好不容易见着空了个座儿出来,她忙冲过去,还没来得及坐下,位子上就又多了两个人。

  “我说你们两个人有点先来后到行不行?”碧螺气恼地对着他二人嘀嘀咕咕,翻着眼珠子白了他二人一眼,脸上表情顿时僵住。这不是前些日子在大街上遇到的那位好看英武的公子么?他身后还跟有个中年人,清瘦隽秀,一派儒雅,看起来像是个做官的。

  那公子显然也认出了碧螺,脸上泛起笑容,意外道:“原来是你!”忙招呼着她坐下,瞥了眼她手里只剩汤底的面碗,呵呵一笑,又吩咐店家多上一碗。

  既然是熟识,碧螺自然不好再发牢骚,尴尬地笑着落座。那中年人见她一个女子竟然丝毫不客气,很是有些意外,一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她上下打量。碧螺只当不知,若无其事地与他二人寒暄,罢了,找店家上了一壶小酒,自斟自饮。

  这二人见碧螺是个女子,也没怎么在意,招呼几句后就自顾自地聊起来。他们说话声音不大,但碧螺离得近,耳朵又尖,加上有心,竟听了个七七八八。待听到二人说起当今天下大乱,群雄混战,王世充,窦建德,瓦岗寨等人混战,不知何方有胜算之时,喝得晕晕乎乎的碧螺忽地一拍桌子,大声道:“都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小打小闹而已,如何能与大唐军相比!”

  那两人脸色陡变,警惕地朝四周一望,确定无人注意他们,这才稍稍松口气。少年公子眼中一动,朝醉眼朦胧的碧螺看了看,试探地问道:“姑娘何出此言?在下从未听过逐鹿天下的诸侯中有唐军一说,不知姑娘从何处得知?”

  碧螺哈哈一笑,指着少年公子得意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所谓唐军,就是——嗝儿,就是——”她神秘兮兮地压低嗓门,小声道:“就是我们太原留守大人家的军队。我偷偷告诉你,留守大人那可是要做皇帝的,没,没有人争得过他。你看他家里三位公子,大公子建成在河东潜结英俊,二公子世民于晋阳密招豪友,二兄弟皆卑身下士,招揽人才。三公子元吉虽然年纪小,但也是英姿勃发,不可小觑。所以,良禽择木而栖,我若是你,一定去投奔李世民,好歹将来也做个开国功臣!”

  少年公子目光闪闪,与中年人对视一眼,心中自有一番触动。又淡然一笑,疑惑道:“小姑娘为何着我去投奔李世民,照你的说法,留守大人若做了皇帝,那下面继位的自然是长子李建成,我为何不去投奔建成公子呢?”

  碧螺“切——”地一声,嗤笑道:“你这就没远见了吧,这,这天下,将来全都是李世民的。人家那可是,可是皇帝命。怎么,没见过二公子吧,告诉你,二公子有龙凤之姿、天日之貌,待到二十岁时,必能济世安民。”

  那少年公子一愣,又问道:“莫非小姑娘见过李家二公子不成?”

  碧螺脸上一红,撇了撇嘴,好半天才道:“我,我自然是见过的。”似乎又有些底气不足,忿忿地重哼道:“怎么,你不信啊?我告诉你,我可是天上的大仙,可知后世五百年。你最好依我的话,不然,哼哼,到时候身陷牢笼就悔之晚矣。”碧螺毕竟不胜酒力,说了一会儿胡话,终是撑不住,软软倒在桌上。

  那中年人目光闪烁地盯着面前的碧螺,再看那少年公子,亦是神情肃穆,不知心中做何想法。“公子您看这——?”

  少年公子微微一摆手,沉吟道:“只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胡搅蛮缠罢了,当不得真。”话虽这么说,但眼中精亮的神采却不小心泄露了他的心事。中年人颇有深意地一笑,笑道:“二公子真这么想么?”又低头看了看睡得不省人事的碧螺,皱眉道:“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如此大胆,还好是碰到了我们,这些话若被有心人听去,不知该闹出多大的乱子。”

  少年公子颦眉不语,望着小碧螺沉沉思虑,末了,忽然问道:“文静兄不觉得奇怪吗,你我二人欲以大唐为号不过前日之事,连父亲兄长都尚未知晓,这小姑娘从何得知?”

  刘文静面色一沉,眼中有异色一闪而过,“二公子的意思是,这姑娘真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少年公子摇头不语,他从不信那些鬼神之事,可今日之事却让人怎么也猜不透。心念一动,刘文静已猜出他的心思,接口道:“不如我们请这位姑娘回府小住几日,也好问个清楚。”

  少年公子虽觉有些不妥,但终究事关重大,不得不小心为上。如今之计,唯有如此了。两人扶了碧螺正待起身,忽听得一阵熟悉的呼唤,“二哥,刘大人,你们怎么在这里?”正是元吉追了上来。

  一眼瞅见乱醉如泥的碧螺,元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但见碧螺心心念念的二哥正站在此地,脑子里不知转了多少个弯弯,只盼望这小丫头不要太失礼才好。不由分说地从刘文静手里把碧螺抢回来,尴尬地朝李世民二人笑笑,道:“幸好是碰到二哥,若是遇到歹人,这丫头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李世民与刘文静对视一眼,俱看出对方眼中的惊讶。过了好一会儿,李世民才有些不信地问道:“元吉认识这位姑娘?”

  元吉不好意思地挠挠脑袋,低头道:“她是碧螺,我的——我的贴身丫鬟。方才带了她出来逛花灯,一转身就没见她人影儿,原来是偷偷溜到这里与二哥喝酒来了。”似乎想起什么,又试探地问道:“这丫头没大没小,没脸没皮的,没有乱说话吧。”

  李世民淡然地望着他,若有所指地问道:“三弟认为她会说出什么话来?”

  元吉心中暗道不好,莫非这丫头真的借酒装疯,对着他二哥大唱情歌?不由得把碧螺抱得紧了些,严肃道:“碧螺她喝醉了酒就乱说话,二哥切不可当真。二哥是快要成亲的人了,自不会把她的疯言疯语放在心上。她长得不好看,举止粗俗,脾气又像头牛,府里多的是比她聪明温柔妩媚多情的女子,二哥你——”

  李世民越听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打断他的话,说道:“你说她是碧螺,你身边的那个碧螺。”虽然不常回府,但这个名字却是常常听说的,也多少知道元吉和她之间的关系,只是,听元吉这话里的意思,怎么这姑娘跟自己——?

  元吉闻言陡然停嘴,马上反应过来,顿时想打自己几个嘴巴,原来二哥并不认识碧螺,敢情碧螺也不知道和她喝酒聊天的人就是她终日挂在嘴边的李世民。如此以来,自己不是多嘴多事了么。

  元吉脸上挤出僵硬的笑容,抱起碧螺就往跑,“二哥把我刚才的话都忘了吧,我今儿吃错了东西乱说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碧螺对您没有任何企图!”一边说着,人已经逃到十丈之外,转眼就钻到人群中,不见踪影。

  李世民和刘文静甚至来不及进一步询问,就看着他陡然消失在人群中,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无语。许久,刘文静才沉声道:“不论三少爷从何处得知我们的计划,但从碧螺的话来看,三少爷似乎是站在我们这一边的。二公子不用太担心。”

  李世民点点头,眉宇间仍有不解,忽然回头问道:“你说元吉最后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碧螺怎么会和我?哎,元吉才十四岁,竟有了这么多心思,真是长大了。”

  刘文静摸着浅须哈哈笑,“这碧螺虽然长相一般,但胜在坦率单纯,元吉少爷年纪轻轻就能懂得这个道理,能不为美色所惑,也算是有主见的。二公子可多与其亲近,日后也多一份把握。”

  李世民微微颔首,眼中目光深邃莫测,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五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李府元吉住的偏院里,醉酒醒来的碧螺低三下四地向元吉认错。已经是第二日晨,但元吉的火气仍没有消停,足足在屋里训了她半个时辰,害得捧着早餐的下人战战兢兢地在门外等得手脚发软。最后还是碧螺涎着脸,舔着舌头投诉说肚子饿了,元吉这才暂时停战。

  待吃过早饭,仍放心不下的元吉又继续质问昨晚失踪后的一举一动。当碧螺说到遇到有过一面之缘的英武男子时,元吉的脸憋得通红,呼吸都开始有些不顺畅了。

  “你…你跟他说什么了?”元吉的拳头捏得紧紧的,忍住想一拳砸穿桌子的冲动。

  碧螺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她眉头每动一下,元吉的心就跟着动一下,到最后,碧螺摸着脑袋忽然神秘起来,把嗓门压得低低的,凑到元吉面前小声道:“我跟他说了什么是不记得了,但他和那个中年人窃窃私语倒是被我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元吉心中一动,顿时来了兴趣,剑眉一扬,示意她别再卖关子。于是碧螺嘻嘻一笑,道:“我琢磨着那两个人像是反贼,一直嘀嘀咕咕地说着王世充、窦建德、李密他们,看那样儿啊,不是想去投奔,就是想学着一起干。后来我还给他们指——”碧螺意识到失口,赶紧住嘴,朝着元吉谄媚的笑。

  元吉倒没注意到她最后那句话,当他听到碧螺说到反贼二字时,他差点没笑出声,捂着嘴连连点头,“就是就是,你以后看见他们就远远躲开,可千万别牵连上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就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地给我待在府里头,千万别再惹出什么是非来。”

  碧螺朝他气愤地一瞪眼,恼道:“我何时惹出过事来,都是你在一旁聒噪。好好的,不过跟人喝了盅酒,你就像审问犯人似的,有完没完?”越来越觉得元吉真是小气,真是个不懂事的小娃娃。

  “不过,那人长得还真好看。”末了,碧螺摸摸鼻子,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可把元吉惊得天地色变。着急地一把抓住她的手,“好看什么,能有我好看?这贼溜溜的眼睛以后不准盯着别人,要看不会看我啊。这么大的姑娘了,背地里议论男子的容貌,也不知害不害臊。”

  碧螺没好气地甩开他的手,恼道:“我说李元吉你今儿吃错了药是吧。我不背地里议论别人的容貌,莫非让我当着他的面说么?知道你长得好看,也不用整天挂在嘴边提醒我,真是的。又不是女儿家,长得好看有什么用。”

  元吉听她这么一说,更是吓得魂飞魄散,这丫头一向专和他作对,没准哪天真跑到二哥面前赞他长得好,那可真丢大脸了。于是赶紧跟她说好话,又从抽屉里翻出一大堆昨儿晚上买回来的零碎把戏,好歹把她给哄住了。

  之后,元吉更是时时把她带在身边,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溜出去找“那个长得很英武的哥哥”。

  如此到了七月,李世民迎娶长孙氏过门,元吉方才稍稍松了口气。

  成亲那日,碧螺一大早就起了,梳妆打扮完毕,硬是要元吉带她去看那个十三岁的新娘子。元吉死活不肯,硬拽了她出门去庙里上香。其实元吉也是无可奈何,二哥大婚,自然得在大厅亲迎宾客,万一没看住让这小丫头偷溜到前厅看到二哥了怎么办?元吉丝毫不怀疑她会在婚礼上大出“风头”,所以还是带她远离是非之地为妙。

  这七月的天儿,热得连狗都不出门。碧螺一路上不知把元吉骂了多少回,可他说什么也不肯打道回府。

  二人共乘一骑,碧螺只觉得身后那人像团火似的,连同头顶那毒辣的日头一起烤得她连话都不想说,可在元吉这边却是另一番滋味。温香软玉在怀,让他意乱情迷,心猿意马,实在忍不住想干点坏事。好不容易忍到进了山,路上渐没了行人,他手臂一紧,将碧螺环在怀中,低头朝她红艳艳的润唇咬去。

  “死色狼!”好不容易才挣脱魔爪,碧螺捂着被咬得红肿的嘴唇朝他怒目而视,元吉更加得意,笑嘻嘻地更加不老实。碧螺防得手防不住唇,防得脸防不住胸,索性随他,半靠在他怀里,嘴里不停地小声臭骂。元吉阴谋得逞,心里像吃了冰块般畅快,头低低地靠在碧螺颈项边,嗅着她衣服里传来的阵阵幽香,只觉得身子都快飘起来。

  渐渐上了山路,二人只得下了马牵手徒步上山。山间比外头凉快许多,绿树成荫,凉风习习,壑谷幽静,鸟鸣虫啾,说不出的清爽快意。元吉牵着碧螺柔弱无骨的小手,凝视着她清秀可人的容貌,只觉得人世间最快活的便是此时。

  一路上元吉又要抱又要亲,折腾了许久才上了山腰,进了寺庙,他才褪去了轻佻,变得异常严肃起来。二人手牵手在菩萨面前虔诚地许了愿,元吉又兴冲冲地拉了她要去抽签。劈劈啪啪两人各倒出一签,碧螺拾起分别看了一眼,脸色顿变。

  “无可奈何花落去,绿波依旧付东流。”

  “江南渭北三千里,鸳鸯头白不相见”

  元吉见碧螺脸色不对,心里也紧张起来,抓起签文只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发白。“这些,都是不可信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全是一团糟。”他把那两只签狠狠扔在地上,忿忿起身,牵着碧螺的手就要出寺门。

  “阿弥陀佛,菩萨面前怎可妄言。”寺门外转出一眉毛花白的老僧人,双手合十,缓缓进门。

  元吉重重哼道,“什么菩萨,全是些骗人的东西,碧螺,我们不信它的话,这就回去。”说罢,握紧了她的手,绕过那老僧人,头也不回地下山。碧螺心跳得厉害,不住回头看庙中那尊犹自笑得人心慌的大佛,隐约听到那老僧人说什么,“祸水,红颜,生离死别……”心忽然痛得厉害。

  这一来一回,虽然还是同样的人,同样的景,却是截然不同的心境。元吉双手环着碧螺的腰,力道大得连自己的胸腔都开始发疼,可碧螺却悄无声息,小脑袋低低地垂着,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碧螺。”元吉用下巴抵住她的头顶,柔声呢语,“碧螺,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离开我。”

  碧螺不作声,元吉的心一点一点的下坠,眼看着就要坠到渊底,终于听到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嗯。”他这才猛地抱住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二人在山路上抱头痛哭了半晌,总算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碧螺先笑出声来,捏着元吉的脸,嘲笑道:“你看你,还说自己多厉害,只是个不灵的签文,竟吓得哭起来。你若是上了战场,还不吓得尿裤子啊。”

  元吉捧起她的脸,认真道:“若是打仗我也不怕,杀人不过头点地,我李家的子弟从来都是战场上的英雄。我只怕你不在我身边,日日夜夜的留我一个人好孤单。”说着话,眼眶儿又开始发红。碧螺看得心疼,伸手摸摸他的眉角,探过头去,轻吻他的眉眼。

  二人各怀心思地回了府,日头尚高,门庭仍川流不息。元吉照例从后门偷溜进去,手牵手,一起回了偏院。晚上元吉得出去应酬,不舍地反复亲吻碧螺的嘴角,又仔细叮嘱了许久,这才离开。碧螺则早早上了床,闭上眼睛,那尊笑得渗人的佛像不断出现在脑海。“祸水…红颜…生离死别……”一整晚,碧螺怎么也睡不着。

  半夜元吉进屋,没点灯,静静地坐在她床边,许久地沉默。他的手抚mo过碧螺的眉,眼,唇,她的青丝,那温柔的手最后落在她的脸上。半睡半醒中,碧螺感觉有滚烫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脸上。

  六

  隋大业十三年,元吉十五。

  府里的二娘开始为元吉张罗婚事,身份家族,相貌品性,无不精挑细选。

  此时正值李家举义旗反****的非常时刻,二月起,留守大人李渊在太原募兵,起兵之事,势不可挡。六月,建成与世民公子攻打西河,九日西河城破。七月,元吉为镇北将军、太原留守,原留守大人李渊誓师动兵,开往关中。

  碧螺也渐渐长成,葱茏的眉眼变得清秀明丽,这两年身子调理得不错,比寻常女子还要高出一些,只是仍比元吉矮大半个头。自从李家易帜,元吉忙得跟陀螺似的,终日终日的不着家,连碧螺也经常十天半月见不着他的面。虽然如此,两人感情却不见消退,反而愈加浓烈深厚。元吉每次难得回一趟,大部分时间倒是躲在偏院和碧螺一起过的。这让府里二夫人十分不快,明里暗里指责碧螺妖媚惑主,碧螺只当不知,不予理会。

  李家军队迅速攻占长安,次年,李渊称帝,建立大唐朝,封长子建成为太子,世民为秦王,而元吉则封为齐王。碧螺也随之搬到长安,入住元吉的齐王府。

  当晚,新帝举行夜宴,迎接新近入城的各位家眷。因为李世民的缘故,元吉仍不肯带碧螺出席,只拖不过碧螺的请求,带她入宫看看热闹。

  入夜,元吉让宫女带了碧螺在花园闲逛,自个儿则去参加晚宴。这御花园虽大,却也逛不了几个时辰,碧螺很快就觉得乏了,由宫女领着到偏厅里休息。厅里燃着檀香,不是碧螺喜欢的气味,但终究不是太原李府,她也不好叫人撤掉。端坐在窗边,听得太极宫那边热闹喧嚣,阵阵丝竹,碧螺只觉得一阵疲乏,头渐渐沉重,眼睛也缓缓闭上。

  “姑娘,姑娘——”

  碧螺猛然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在夜风中吹得背脊发凉。抬头看,却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太监,见着嗓子把她叫醒。

  “姑娘是齐王府上的人吧,方才齐王殿下喝多了酒,德妃娘娘已经着人送他回府了。不料想姑娘还留在宫里头,这不——”

  “他已经回去了?”碧螺霍地起身,忍住心头的恼怒。连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先跑了,早知如此,她自个儿也早早离开,省得在这里活受罪。也不跟老太监多寒暄,利马提起裙子就往外跑。

  进宫时是坐了元吉的马车一道儿过来的,这一出宫门,竟连代步的工具都没有。碧螺还是早上到的长安,甚至不曾好好休息就随着进了宫。已是子夜时分,街上空无一人,月色黯淡无光,碧螺走了一段,又累又饿,更可怕的是,竟怎么也找不到回府的路。

  如此在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两圈,竟是越走越糊涂,脚上新穿的鞋子把后跟打出了血泡,每走一步便钻心的疼。可这肉体的疼痛还敌不过内心的孤独,她孤零零地站在大街中央,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被遗弃的孩子一般无助。

  元吉,他,怎么会忘了自己。碧螺的心第一次慌了起来。

  听到身后得儿得儿的马蹄声,碧螺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飞奔过去。居然还在这里碰到了熟人!碧螺惊讶地望着马上那张俊朗英武的脸,指着他咿咿呀呀地半天说不出话来。

  “是你?”李世民有些不敢确定面前这个玲珑纤细的少女就是两年前在大街上张牙舞爪的坦率丫头。

  “遇到你真是太好了。”碧螺马上堆起笑容,浑不知眼角不知何时挂上了泪痕。“这位大哥,你知不知道齐王府怎么走?”

  乘着李世民的马很快回了府,直到和他挥手道别后进屋,碧螺才想起来竟然又忘了问他的名字。想起今日元吉的所作所为,碧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现在是午夜时分,大摇大摆地就要冲到他房里兴师问罪。

  由于爱睡懒觉的缘故,元吉不喜欢东面的房间,碧螺径直冲到正房。大刺刺推开房门,阔步踱到他床前,正待开口喝问,瞅见床上景象,碧螺全身的力气顿时被抽尽。从头到脚,像是被塞到冰窟里狠狠淋得透湿,通彻心扉,凉到骨头里。一颗心被撕成几瓣儿,一瓣儿一瓣儿都鲜血淋漓。

  像是站了一辈子,碧螺麻木的神经终于清醒,面前****纠缠的两个人在她眼里越来越远,仿佛已经是两个世界。她僵硬地转身,一步一步地踏出房门,一步一步,离开。

  元吉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一头乌黑的青丝,怀里****的人儿背对着他,只露出小巧玲珑的耳涡和盈润的削肩。元吉想起昨晚的荒唐,心中却是一甜,伸出手在她柔滑的身体上游走,渐渐滑上她胸前的圆润。看着怀里娇小的身躯轻轻颤抖,元吉更是得意,左手支起手肘,把头探到她颈项中轻轻摩擦。

  “小坏蛋,害羞了。”终于忍不住想看她娇羞的模样,元吉把她的身体扳过来正对着自己。

  “殿下,您——”怀中低垂着脑袋的少女话尚未说完,人已经被狠狠甩开。李元吉像是见了鬼似的一下从床上跳起来,面前一丝不挂的美貌女子,哪里是他朝思暮想的碧螺。“你,你怎么在我床上?”

  “殿下您忘了,昨儿晚上是您拉了奴婢上chuang的。”那女子又羞又急,顾不上遮住裸露的身体,一把上前抱住元吉的双腿,呜咽道:“奴婢不敢有任何奢求,但求殿下不要赶奴婢走,奴婢是真的仰慕您啊!”

  元吉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一切都乱了套。忽然想到一事,顿时惊惶失措,“碧螺,碧螺——”他再也顾不上地上嘤嘤哭泣的女子,抓了件衣服往身上一套,急急忙忙地就要往外跑。

  刚到门口,那门却“吱呀——”一声开了,碧螺惨白的脸在阳光照耀下更不见一丝血色。她手里捧着一叠衣物,紫金锦袍,碧玉腰带,束发金冠,是元吉进宫上朝的正装。必恭必敬地向元吉行礼,缓缓进屋,也不看地上那****的女子,轻轻将衣物放在桌上,然后行礼退去。

  “碧螺——”元吉手足无措地叫着她的名字,却不敢上前碰她分毫。他知道自己犯了错,错到连自己都没法原谅自己,看着碧螺现在待他如陌生人的表情,他不知多痛心。“求求你,不要这样,不要不理我。是我错了,我再也不犯了,你不要这样好不好。”

  “皇上宣殿下进宫,请殿下更衣,不要让奴婢为难。”碧螺面无表情地说了句话,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

  “碧螺——”

  元吉站在她身后绝望地唤着碧螺的名字,他知道碧螺的脾性,表面总是大大咧咧满不在乎,实际上她的心思细腻得让人心疼。可是今天,他看着碧螺娇小柔弱的身影,一点点地在面前远去,消失,那么决绝,那么倔强,仿佛从此以后走出自己的生活,永远永远不再回头。

  碧螺一个人出了府,浑浑噩噩地走在朱雀大街上,来往行人如织,可为什么她觉得如此独孤。缩起身子,卷好衣服,靠着墙角慢慢滑下,碧螺把头深深地埋在膝弯,任眼泪刷刷淌下。印象里自己好像从来没有哭过,原来妖精也有七情六欲,碧螺到此时才明白这一点。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而近,只听得周围一片疾喝怒骂之声,碧螺方一抬头,马蹄不知踢到何物弹到她额头,温热的液体缓缓淌下,迷住碧螺的眼。一生之中从未如此狼狈倒霉,碧螺激动地跳起身,不顾危险,对着正朝她奔来的黑马就是一脚。

  “我叫你逞凶,我叫你乱跑,踢死你,踢死你!”碧螺跟着元吉学过几天武功,加上月老当初帮她保留的十分之一的法力,凶神恶煞地发起飙来,竟把围观的人们吓得目瞪口呆,那马儿更是被她打得满地打圈,嘶叫连连。更夸张的是策马的白衣青年,一双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碧螺,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花来。

  碧螺终于打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哇哇地哭起来,眼泪鼻涕齐刷刷地往下流,旁人见了都纷纷绕道。倒是那白衣青年下了马,小心翼翼地凑过来,绕着碧螺走了好几圈,左看右看,终于忍不住问道:“碧螺?你是碧螺吗?”

  碧螺哭得正累,忽然听到自己名字,很是一愣,揉着红肿的眼睛狠狠吸了下鼻涕,哽咽地问道:“你是谁?”

  白衣青年忽然激动起来,一把握住碧螺的手,眼眶发红,语无伦次,“碧螺,找到你了,太好了,碧螺找到了。”

  碧螺又揉揉眼睛,想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见过此人。再仔细看看,果然越看越眼熟,只是,又仿佛有些不一样了。

  “碧螺,我是大哥啊!”白衣青年颤抖的手摸上碧螺泪痕斑斑的脸,自己的眼泪也跟着淌下来,“你忘了,我是你大哥碧树啊!”

  碧螺脑子里浮现出一张面黄肌瘦的面容,再看看面前神采飞扬的脸,待两张脸好不容易重合在一起,碧螺忽地爆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大哥!”

  碧螺的哥哥碧树比他大十岁,碧螺七岁的时候他就离家去投军,从此再也没有见面。碧树年前回到老家太原方知碧螺被卖已愈三年,彼时父亲早已去世,而年幼的二妹又说不清到底当年到底被卖到何方。碧树遍寻不至,只得带着二妹黯然离开,怎么也没有想到竟然会在长安大街上偶然相见。

  碧树领着碧螺到附近的客栈住下,仔细讯问了这些年的情况,有没有受欺负,有没有吃苦,问到伤心处,坚强的碧树竟然掉了泪,又怕惹碧螺伤心,只偷偷地别过脸去,擦干了,再做出笑脸与碧螺相对。

  末了碧树坚持要带碧螺离开京城,说是在翼州置有房产,只待接她回家共享天伦。碧螺对时势略有所闻,知道翼州乃窦建德领地,料想大哥早已收归大夏政权。虽知大夏最终必定归属唐廷,心中对碧树的未来开始担忧。想说服他留在京城,但见碧树一脸严肃认真,只怕不仅说服不了,反而引他怀疑。索性不多说话,也不提及自己在齐王府中的事实。

  两人一直谈到天色暗沉,碧螺告辞离开。碧树硬塞了一百两银子给她,叮嘱她赎回卖身契,和他一起回翼州。碧螺想起当年卖身入李府时不过二两纹银,如今三年将满,想必管事嬷嬷也不至于苛刻。本不愿收那些钱,但见碧树坚持,也不好推辞。

  虽然心里怨恨元吉,但一想到离开还是不舍,回去的路上碧螺一直在想,若是元吉向她好好认个错,跟那个女人一刀两断,其实,她也并不是那么绝情的。心里再痛,也比不过再也看不见他的痛。想法一定,心里也没那么憋屈了,只想着一会儿回府好好跟他发顿脾气,泻泻火。

  一进王府,才发现院子里有了些不同,来往的下人一个个格外喜气,偏厅里还披红挂彩地束着鲜艳的红绸。碧螺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随意拉了个人一问,方知白日里新帝给元吉指了个侧妃,就是昨晚陪他过夜的那个女子,德妃娘娘的贴身侍女。碧螺原本悬得高高的心顿时跌到谷底,根本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房。

  回屋路上正撞见了凤冠霞帔的新娘,掀开金丝流苏的红盖头,一身艳丽的嫁妆衬得面如桃花,娇艳迷人。那女子见了碧螺,朝她一笑,得意有之,鄙夷有之。

  府里下人大都是长安新进的,并不识得碧螺,见她脸色阴沉地站在道中挡了新娘子的去路,很是不客气地推了她一把,口中言语甚是无礼。碧螺傻傻地站在庭院中央,望着众人簇拥下的鲜红身影,眼泪不争气地湿了衣襟,回来路上买的糖炒栗子撒了一地。

  元吉最喜欢糖炒栗子,碧螺排了很长的队才买到的糖炒栗子,就这么一颗一颗散落在地上,碧螺将它们狠狠踏在脚底。

  碧螺一个人在西偏院的花园里坐了一晚,夜晚露重风寒,到第二日晨便发了烧。碧螺回屋的时候看了看西偏院里元吉常住的房间,门紧紧地闭着,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安静得令人心酸。往常这个时候,元吉都会特意打很大声的呼噜,明明早就醒了,还死赖在床上让碧螺叫他起床。可是现在,从今往后,叫他起床的该换人了吧。

  虽然管事嬷嬷不在齐王府主事,但碧螺还是很快就拿回了卖身契。只差两个月就要到期,王府主管甚至没有要钱就很干脆地放行,齐王府,不在乎这么点小钱。

  碧螺站在房间里看看这里,摸摸那里,虽然才搬进王府两天,可是房间的一切设备都与太原李府无异,想是元吉用了心的。可是,那个曾经对她那么用心的人,这么快就变了么?昨晚碧螺在院子里等待的那一晚,如果他能来对她说声对不起,也许,她也不会这么急着离开。当感情不再,留在这里也没有任何意义,碧螺对自己说,要坚强。

  屋里的摆设、家具、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玩艺儿,都是元吉陪着挑的,还有梳妆盒里的首饰,每一样都是元吉送的,上元节的、端午的、新年的、还有生日的,碧螺想把每一样都带走,可到了最后,却一件都没有拿。她不是十五岁的小女孩,她是经历了千年人世的桂花妖,对这段感情,她不想再陡增烦恼。

  孑然一身地出了门,碧螺回头看看门上端正的“齐王府”三个大字,心里又酸又痛。她以为自己会很潇洒很豁达,可是到离开之后,失去之后,才知道那段感情,那段回忆在心里烙下的痕迹竟然那么深刻,那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