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传 第一章 海寇(一)
作者:黄海明月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嘉靖年间,朝廷海禁严厉,民间船只私自出海便是为寇,严惩不贷。但东方帝国的禁海令挡不住世界进入了大航海时代的步伐,海外贸易带来的巨大利润更刺激了一群冒险家铤而走险,入海经商。为抵御海寇袭击和水师的捕杀,一些实力雄厚的海商便私造航海大船。船王赵渊就是其中的佼佼者。

  赵渊拥有大小海船上千艘,或自用或租借,所有的船只上都带有明显的鱼首鸟翼图案,据说表现的是鲲鹏之变的瞬间。因而,赵渊的海帮也称为“鲲鹏海帮”。鼎盛时期,在东洋、南洋一带航线上航行的商船只要悬挂鲲鹏旗帜就能得到鲲鹏海帮的庇护,免遭海寇的侵扰。

  赵渊旗下几艘重要的大船是由几位特别挑选出来的船长分管。这些船长只效命于船王一人。在鲲鹏海帮里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航行于海上时,惟有船长的命令最大,尤其是航海经验丰富的船长,任何人都要对他必恭必敬。

  浩空涟是海帮中最年轻的船长,关于他的身世来历是一个鲜为人知的谜。只知道他不仅精通航海之术、能预感天象,而且还是个擅长海战的奇才。赵渊曾经戏称他为“青龙之子”,老船长去世后,就命他掌管海帮里最大的商船——敖广号。

  敖广号不仅是能载货量惊人的大商船,也是武器装备精良的巨型战舰,它最神奇之处在于能够改变形态,沉入百米深的水下,潜行千里。敖广号乘风破浪十余载,从未屈服于海上险象环生的气象,再加上浩空涟的指挥有方,无论是朝廷水师还是西洋海寇都奈何不了它。

  此刻,鸿翎就坐在这艘神奇的大船上,面对着这位传奇船长共进晚餐。

  这间位于船尾楼二楼的海上餐厅十分宽敞,十几张半新不旧的八仙大桌一字排开,中间并无隔断,厅内的装饰和用具都很简朴,只有悬挂在屋顶中央的一盏很大的西洋水晶灯意外地华丽,灯罩内的上百只蜡烛齐齐点亮,将整个餐厅照得灯火辉煌。

  几百名船员围坐桌前,浩空船长站起来举杯为鸿翎他们接风洗尘。辞令结束,举座同饮,只有鸿翎没有动杯,浩空涟说道:“这是接风酒,一定要一饮而尽的。”

  白鹭忙赔笑道:“他小孩儿家不胜酒力,让为娘的代劳吧。”

  浩空涟不依不饶:“混迹海上的男子哪有不会喝酒的!再说,这酒是西洋进贡的葡萄酒,酒力根本没法跟咱们的白酒比,一杯哪里就醉死了?”

  分明是要为难他们,多说也无益。

  鸿翎站了起来,举杯将那杯酒一饮而尽。

  那杯血红色的液体又酸又涩,她只觉得舌根发麻,难过地说不出话来。

  浩空涟见状,爽朗地大笑起来。

  宴会正式开始了。船员们全然不顾长幼尊卑的礼节,随性地觥筹交错,彼此开着粗鄙的玩笑,尽兴时更是边唱边跳起来。

  鸿翎在喧闹中默默品尝着菜肴。席间,杜云轩不时与浩空涟低语,态度谦和,但她感觉到船长一直关注着她的一举一动,他那犀利的眼神刺得她如坐针毡。

  总有船员过来向母女俩敬酒,皆被白鹭机敏地挡了回去。有个醉醺醺的大胡子船员被拒绝了几次,酒兴阑珊,就满口胡说起来:“船长,我们这样干喝着怪无趣的。听说白夫人曾是金陵有名的歌舞姬,何不赏脸歌舞一曲,给兄弟们开开眼啊?”说完,挑唆着众水手起哄呼应。

  尴尬人偏逢尴尬事。白鹭冷面不语,只拿眼瞟向杜云轩。

  见娘受此羞辱,鸿翎怒火中烧,正要发作,杜云轩按住了,站起来打圆场:“白夫人带着鸿羽少爷从杭州到沥港一路劳顿,不习海上颠簸,怕是要晕船,船长,我还是先带白夫人下去歇息吧。”

  浩空涟也不想把局面弄得太僵,便点头依允了。杜云轩搀扶着白鹭离开,鸿翎本也要跟去,却被那个胡搅蛮缠的大胡子船员拉回了席上。

  “小少爷,连你也这么快离席岂不扫兴?不如您跟我赌一把,输的人要受罚的哦!”大胡子船员拉扯着鸿翎说话,喷了她一脸酒气。

  “赌什么,你说!”鸿翎心里完全没底,但她恨不得立即教训这个人一顿。

  “我就赌你不敢爬上主桅杆顶端的了望台。”

  敖广号最高的那根桅杆比杭州的六和塔还高要,在接近桅杆顶端的地方搭建着一个刚好能挤下两个人的小台子,以便了望海面上的动静。

  鸿翎站在主甲板上仰望,了望台犹如一个高高在上的险峻的空中楼阁,在风中摇摇欲坠。

  “快爬呀,还是要认输了?”围观的船员起哄起来。

  鲲鹏海帮既是商也是盗,优胜劣汰,是这里的游戏规则。船员才不在乎什么血缘和背景,他们在用自己的方式考验这个未来船王。

  白鹭有些后悔了,女儿还那么幼小,本该是在江南优雅成长的闺阁少女,现在却被自己拉入这个远比她想象中险恶的旋涡里。

  然而,江南又何尝是个安宁的地方?赵渊战败之后,海上流寇不但不有所收敛,反而更加疯狂地四处劫掠;朝廷为追杀赵渊和作乱的海寇头目,派了厂卫监察沿海各省,为避风头,醉仙楼早已开不下去,她们被迫躲躲藏藏,终日生活在恐惧不安之中。

  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们从一开始就都是在赌博!风险愈大,利益也愈大。

  在一片哄声中,鸿翎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顺着桅杆往上攀爬。这和平时爬树可不一样,桅杆会随着航行中的船摇摆起伏不定,而且爬得越高,风越强劲,似乎手一放松,整个人就会被风刮走。她不敢往下看,只得不断吃力地向上爬。爬到三分之二的高度时,方才喝下的葡萄酒,酒劲渐渐上来了,只觉得一阵眩晕,看什么都是摇摇晃晃的,不小心一脚踏空,迅速下滑了几米,幸好她及时抓住帆绳,才没有跌下来。

  鸿翎惊魂未定,只听头顶上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喂,你不要紧吧?抓牢了,等我拉你上来。”

  说话的少年正要动手拉绳子,就听到主甲板上的大胡子船员骂道:“臭小子,你别多管闲事!”便不敢妄动了。

  鸿翎重新攀住桅杆,并将帆绳牢牢绑在腰间,然后一点一点地向上爬。爬到快接近了望台的地方,她已经筋疲力尽,正在进退两难之际,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猛地把她拉进了了望台。

  鸿翎这才看清,拉她上来的少年只比她略大一些,头发凌乱,裹着一件过大的旧斗篷,显得身形纤瘦,虽然了望台上光线昏暗,但依稀能辨认出他的面目:眉如墨画,目光清朗,看上去倒有几分友善。

  “你就是鸿羽少爷吧?怎么爬到这么高的地方来?”

  鸿翎向他笑了笑,站到了望台边上,向主甲板上的大胡子船员大声喊道:“喂~你输了!要认罚的!”

  船员们都哄然大笑,大胡子也笑道:“等您安全下来了,要怎样罚我都无所谓。”

  从这么高的高度往下看,鸿翎更觉得头晕目眩、两腿发软,赶紧蹲了下来。她瞥了一眼身边的少年,心想,他也不知道独自一人在这狭小的了望台上站了多久。

  “你是谁?我怎么没见过你?”

  少年笑了起来:“这艘船上少爷没见过的人还多呢。我叫展翼。”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鸿翎好奇地指着展翼手里的一件圆筒形状的东西。

  “是西洋制造的望远镜,用这个可以看清距离很远的船只。”

  “真的?借我看看。”

  鸿翎举着望远镜,从那圆筒一头的小孔里望出去,四面都是广阔的海面,没有参照物根本感觉不到距离的拉近。一时间云层遮住了月光,海面越发昏暗得快要和天空混为一体。

  鸿翎看不出什么乐趣,正要放下望远镜,突然,镜头里出现了一个比暗夜更深的黑影,那轮廓隐约像一艘大船,船头的部位闪动着几点红色的灯火,魅影一般地向他们这个方向移过来。

  “那是什么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