鲲鹏传 第二十三章:夺权(3)
作者:黄海明月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捏住了赵瑞的把柄,白鹭接管议事厅的事务便少了个人指手画脚,她干脆搬到离前街议事厅较近的厢房内居住,一来可远离那时常传出阴森歌声的正室大院,二来便于专心处理各项事务。

  自赵瑞告病,白鹭坐镇议事厅以来,船王大宅格外繁忙,多是因中元节之事前来领牌支取银两采办,也有人妄图从中混水摸鱼,但白鹭都一一精明地按规查办,众人方知这新当家人的厉害。

  这日,细川三郎也派了敖闰号的大副风间松前来议事厅办事,他刚进门就看见曹主事的家人哭哭啼啼地走出去,十分好奇,便拉着一旁蒋主事的人问道:“曹主事家怎么了?鬼节还没到就哭丧着脸。”

  蒋主事的人告知:“你还不知道?曹主事没了!”

  风间松惊讶道:“没了?前些天曹主事还和我们船长的老爷子喝酒来着的,怎么说没就没了?多早晚的事?”

  “可不就昨晚的事。昨晚曹主事外出回府途中遭人杀害了。他也真是的,最近这市面上乱得很,到处是从别的藩国流亡而来的浪人,烧杀抢劫是常有的事,他还敢夜里在外逗留。”

  “不能吧,虽说这里流窜的落魄武士不少,但曹主事出门总会带着武士保驾的吧?难道是遇上盗贼团伙了?”

  “也难说。曹主事连同轿夫、随从一共十二人全部惨死!但听验尸的仵作说,死者身上的刀伤皆是由一人所为,且大都是一刀致命,怕是遇到刀法一流的剑客了。说不清是为财还是寻仇。”蒋主事的人压低了嗓音,又说,“近来真是邪门了,不仅是曹主事出事,我家蒋老爷前两天也遭劫了,身边跟随的亲信全死了,只有我们爷命大,死里逃生,只是到现在人还不醒人事呢。这不,我才来这里向白姨娘支取银子和药材医治,没想到讨了半天,嘴皮子都磨破了,那婆娘巴巴地只拿出二十两银子来,打发叫花子呢!我看她就是存心巴望着我们爷早点死。对了,风间君今日来是办什么事?”

  “这不,上回船王派我们敖闰号攻打佛渡岛,我们的船与敖钦号交战,损坏得厉害,船长让我来向帮里支取些修缮费。”

  蒋主事的人听了直摇头,说道:“风间君呀,我看你这一回肯定要碰一鼻子灰。你想啊,现如今是白姨娘管事,她虽是个侧室,却也是小船王的亲娘,做事干练利落得很。她向着谁呀?当然是向着小船王。于私,她眼里可容不下与小船王关系疏离的蝶姬夫人,更容不下插手海帮事务的细川家;于公,你们敖闰号有一半是细川家出的资,每年的利润由两家分成,而每年的开支则都走鲲鹏海帮的帐,老船王去世之后,海帮的收益越来越吃紧,小船王早就有意缩减四大巨舰的开支了。你现在还要支银子,肯定是要被驳回的,搞不好老账新帐一块算,平白被数落一顿。”

  风间松想想确实有道理,向那人鞠躬道:“多谢兄弟好意提醒,我还是先回去与我们船长商量商量再办。”

  蒋主事的人又拉住他,挤眉弄眼地低声说道:“你们何必走这正门,那正室大院里头不是坐着个财神娘娘吗?”

  果然外面的人还不知道里头的动静。风间松笑了笑,说道:“怎么没走过?只是现在连通传的人也失踪了,不然怎会轮到这尊伪菩萨坐镇大宅?”说完,也不往里通报,匆匆告退。

  白鹭每日用过早饭,必直接到议事厅的暖阁中理事直至起更。想来这些天她严厉奉行家法帮规,大刀阔斧地改旧弊,立新风,下面必有许多怨念,但家中日渐井然,帮内势力也日渐清明,她倒也觉得劳心劳力得值。若不是那次生辰宴会上,鸿翎向她凄然述说了海帮内暗流涌动,暗示她们处境险恶,她也未必会狠得下心来,为自己的孩子扫清道路上的荆棘。况且权力这东西,会叫人上瘾,掌握着千万金银的进出,操纵着他人的生死,这远比当年经营小小的醉仙楼要刺激得多。

  赵渊啊,难怪你为了权与利,舍得背井离乡,抛下妻儿家人!

  白鹭放下手中的花名册,揉了揉微疼的太阳穴,闭目养神,不知是累了,还是天气炎热,总觉得恶心发闷。

  蓝莺心细,看到白鹭对着端上来的饭菜丝毫没有胃口,便劝道:“姨娘这样操劳,小心累坏了身子,中了暑气可了不得。要不,我让厨房给你弄碗酸梅汤解解暑吧。”

  白鹭点头道:“也好,胸口闷得很,正想吃酸甜的食物。”

  蓝莺吩咐厨房准备酸梅汤,然后坐在白鹭边上,为她打扇祛暑。

  凉风拂去了些许暑气,感觉舒坦了些,白鹭微微睁开眼,不经意间看见蓝莺发髻上的贝母花,笑道:“好别致的簪子。是谁送的呀?”

  蓝莺慌得手中的扇子差点掉在地上,忙跪下来,涨红了脸说道:“白姨娘饶命!蓝莺辜负了姨娘的厚爱,甘愿受罚!”

  白鹭将她拉起来,笑叹道:“你当我是会吃人的母夜叉吗?先时咱们主仆之间可没这么生分。还是我真的变了,变得过于严苛,不易亲近?”

  蓝莺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没有的事。姨娘素来待我们是极好的,蓝莺犯了错,自然要受罚。”

  “你犯了什么错?”见她和邢天一样,一心只将错往自己身上揽,白鹭会心一笑,“我知道这簪子是邢天那孩子送给你的,不是偷的也不是抢的,而是他自己攒的钱买的,虽说男女私下里互送信物不合规矩,但你们俩都是好孩子,又是你情我愿,我也是过来人,不会为难你们的。”

  蓝莺感激地磕头道:“多谢白姨娘不怪罪蓝莺。蓝莺从小父母双亡,白姨娘就像是我的再生父母一般,蓝莺就是今生来世做牛做马也要报白姨娘的大恩!”

  白鹭爱抚着她的脸,幽幽说道:“蓝莺呀,我的女儿鸿翎要是也能像你这样幸福就好了。”

  蓝莺不解地望着白鹭,她依稀听人说起,羽二爷还有个妹妹,但长到十岁就一病夭折了。心想:白姨娘这样标致的人,生出羽二爷那样风华绝代的少年,那个女孩儿若是活到现在,一定是个花为容、玉作骨、人人珍爱的女子吧,又怎是我这样一个卑贱丫头的小小幸福可比的。

  “啊,酸梅汤煮好了。”蓝莺从小丫头手里端过汤碗,自己先试了试味道,然后递给白鹭。

  白鹭抿了一小口汤,酸酸甜甜的倒合胃口,细细地喝了半碗,刚觉得好些,忽然一阵恶心感直往喉咙外冒,哇地一声将方才吃下去的汤水全呕了出来。丫头们都唬了一跳,蓝莺一面轻轻捶着白鹭的背,用干净的帕子接住一口口吐出来的秽物,一面说道:“还不快请何大夫过来看看!”

  半个时辰之后,何大夫被众丫头婆子簇拥着请进来。白鹭挥手命众人退下,屋子里只留蓝莺一人服侍。

  这个何大夫是杜云轩亲自挑选的医师,六年多来一直是他为小船王看病。白鹭与他十分相熟,便省去拉帘诊疗的麻烦,仍半躺在榻上,对他点点头,客气地说道:“这么热的天,难为先生跑一趟了。”

  何大夫微笑着行礼道:“哪里,夫人管理这么大的家才是操劳,想是累着了吧?哪里感到不适?”

  “也没什么,就是闷闷的,没有胃口,刚才喝了点酸梅汤,突然又吐了,直到现在还有些恶心。”

  何大夫瞧了瞧白鹭的气色,说道:“请夫人伸出手来,我先帮你把把脉。”

  何大夫将手指扶在白鹭的手腕上,感受脉搏跳动传来的讯息,脸上渐渐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末了,压低了嗓音问道:“敢问夫人,上一次行经是什么时候?”

  窗外乍响一声焦雷,方才还晴朗的天,什么时候已阴云密布。白鹭觉得自己像是被那雷电劈中,刹那间魂飞魄散。幸好,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对何大夫说道:“你什么都不必说了,我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只求神医给我开个好方子,打消我郁结于体内的病根!”

  何大夫盯着白鹭半晌,又问道:“夫人真的打定主意了吗?这药方伤身,我可不能乱开。”

  白鹭咬着嘴唇说道:“我铁了心要除这病根。你尽管开吧!”见何大夫仍有些犹豫,她又抬高了声音唤道:“蓝莺,去我房里取三百两银子来。”

  蓝莺答应着去了。

  白鹭趁无旁人,又说:“这三百两是送给先生的诊疗定金,求先生开个好方子,保我的病清除得干干净净。也求先生严守此事,不要向任何人提及,事后定有重金酬谢。”

  何大夫眯起眼睛笑道:“我明白夫人的意思。我绝不敢向人透露半点风声。夫人赠我银两,我何某开完药方,立马卷铺盖能走多远是多远,如何?”

  白鹭点头说道:“先生是个明白人。”

  不一会儿,蓝莺取了银子来,何大夫拿了银子,留下药方一张,就匆匆告辞而去。

  只见白鹭拿着那张药方的手微微发颤,脸色如窗外的天色一样阴沉得可怕,眼眸里笼罩着一层水汽,像是随时会泪水决堤。

  到底是什么可怕的病症令白姨娘这般恐惧不安?思量再三,蓝莺小心翼翼地问道:“白姨娘,要不要我这就去按药方配药去?”

  哗啦啦~

  白鹭狂躁地将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喝道:“蓝莺,你出去!谁也不许进来!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一盏细瓷茶杯摔在蓝莺的膝盖上,绿汪汪的茶水玷污了白裙,吓得她夺门而出。很快,大颗大颗的雨点落下来,越落越急,连成密密的雨线冲刷着大地。

  蓝莺抱头跑到邻近正室大院院门的一座小花亭内避雨。她刚喘了口气,整了整被淋湿的衣裙,忽然抬眼看到一个人站在对面的小桥上,是个穿着海蓝色和服的女人。

  那个女子冒着大雨,左顾右盼,像是在寻找什么,看到对面花亭里的蓝莺,冲她笑道:“你看见我的海棠了吗?我们在玩捉迷藏呢。”

  海棠?啊!难道她就是那个疯了的蝶姬夫人?蓝莺呆立在原地,既害怕又怜悯地摇了摇头。

  蝶姬有些失望,依旧边走边唤着:“海棠——我的宝贝,别躲了,快出来呀。海棠——娘好想见你……”她的声音在潇潇雨声中显得别样的忧伤,最后终于化成了悲哀的哭泣。

  蓝莺觉得她十分可怜,不禁上前去拉她:“夫人,蝶姬夫人,雨下得这么大,快跟我到亭子里避避雨吧。”

  蝶姬抬起脸来,看着蓝莺傻笑:“你看见我的海棠了吗?还有百合和善千代,她们都到哪里去了?”

  蓝莺的心被深深刺痛,她知道,蝶姬说的这些人都已经死去了。

  蝶姬忽然紧紧抓住蓝莺的手腕,哭叫着:“你!是不是你把她们藏起来了?把我的海棠还给我,求求你,把她还给我。”

  “夫人,我不是……你,你先放手。”这般癫狂的样子令蓝莺恐惧万分,挣扎之间,蝶姬的指甲划破了她的皮肤。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蓝莺姑娘?”

  “邢天哥哥!”蓝莺喜出望外。

  说也奇怪,蝶姬见到邢天向她们走来,立即尖叫着放开蓝莺,一脸惊恐地叫着:“鬼来了,鬼来了,鬼要杀人了!”一边叫着,一边踉踉跄跄地逃回正室大院去。

  邢天望着蝶姬仓惶远去的背影,眉头紧锁。他撑着油纸伞为蓝莺挡风遮雨,柔声问道:“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我无意间跑来这儿避雨……”蓝莺忽然发现邢天的石青色衣裳上沾着斑斑血迹,惊问道,“你衣裳上的血是怎么回事?莫非你又受伤了?”

  邢天一怔,微笑着直摇头:“我没事。走,我送你回白姨娘那去。”

  风雨吹着淋湿的衣裳,有些冷,蓝莺的身子微微颤抖,担忧地说道:“邢天,我真的好担心,担心你,也担心白姨娘。不知为什么,来到大宅的这些天,我总感到心神不宁,是不是发生了很多不好的事情?”

  邢天温柔地揉着她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蓝莺,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