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老人，黑袍老人，苍梧子……左月如听天书一般听王老四将那晚情形和盘托出。

　　说王老四是专耍嘴皮子骗钱的假道士倒也不尽然，虽然资质实在难以入眼，但早年因缘际会偶得一高人指点，靠着几句浅显道诀也修得个身体强健，无病无灾。那夜两老人失手毁了半边城区之时，王老四正在吞纳太阴星精华，从头到屋目睹了整个过程。只是修为低浅，不敢发出丝毫声响，生怕被那两人发觉。

　　“也就是说，”左月咬着唇，圆睁双眼半天才开口道，“是他们两个斗法导致天火焚城？”

　　王老四轻轻点头。他自知以自己的资质绝无飞升的可能，好歹救人一命，结个善果也好。都道凡人多信因果，其实修道之人更加看重。

　　不是天灾，而是仙祸……仙祸！左月双目含泪，只因他们高高在上的一次失手，就害的她全家，害的半城百姓梦中灰飞烟灭！那两人呼风唤雨大展威能的时候，可有想过脚下都是些懵懂百姓？

　　将牙齿咬的格格作响，左月猛的起身拜倒在王老四脚下：“但求老先生收我为徒！”

　　王老四吓得连忙避开，摆手道：“别别，我也不过是修的个皮毛，连天道的门槛都不曾摸到，你拜我为师只会白白误了前程。”看左月怔忪的模样，王老四摇摇头，那两个老人一看就不是凡夫俗子，莫说不知道如何去寻他们的下落，就算是寻到了，这女娃娃肉体凡胎一个，送上门去还不是有去无回？

　　伸手将左月拉起来，王老四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姑娘，我看你也是命大福大之人，不然为何半城尽灭，独你一人得以逃生？不要辜负了天意，好好活下去才是正理。”

　　左月浑身一凛，双眼如电看向窗外天空。说的没错，她不能辜负天意，老天爷竟然留了她一命，又让她得知真相，岂不是要她去为这些枉死冤魂报仇？

　　“姑娘？”王老四愣了一愣，小声问道，“你看什么呢？”

　　天空碧青如洗，几缕飞云闲散的飘在天际。左月轻声答道：“看天。”

　　心中既存了这个念想，左月顿时打了起了精神。将全身收拾整齐后，她向王老四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多谢老伯搭救，又告知我真相，大恩大德左月永世不忘。”

　　看着那个纤小却挺得笔直的身影渐渐远去，王老四心中微微一动，似有所感。

　　再次回到那片烧的寸草不生的城区，左月咬紧牙关，向着家门方向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才起身快步离去。

　　一点水渍在焦黑的泥土上慢慢晕开，很快就消失不见。

　　一步步走过曾经熟悉的镇子，看擦肩而过的行人都有着似曾相识的面孔。左月仰头望天，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爹，娘，大哥，弟弟，你们看着吧，我一定会活得好好的，也一定不会放过那两个元凶。

　　衙门口热闹得紧，隐隐有议论声传来：“原来是这几人捣鬼，真是丧丧尽天良……”

　　左月愣了愣，停下脚步走了过去。几个蓬头垢面的男人被大枷锁在门口，旁边贴着告示，明言这即是那夜的纵火元凶。

　　“我冤枉，我真的只是去行窃……我绝对没有纵火啊！”一瘦小男人伏地哀嚎，却是双腿已断。

　　伤口血迹斑斑，应是这几天的新伤。

　　再看其他几人，俱是如此。左月冷冷一笑，抬脚走开。

　　继续往前走不远就出城了，不过，出城前尚有一处地方还未拜访。

　　站在那扇朱漆大门外，左月仰头看那两个字：刘府。迟疑了片刻，她还是上前敲了门。很快就有下人开了门，听得左月表明身份，一小厮半信半疑的前去通报了。

　　未过多久，小厮面色古怪的回来了，挑眉看着左月道：“姑娘你找错地方了吧？我们姑奶奶全家都丧生火海，无一生还，哪儿又冒出来你这表小姐？还婚约——谁不知道我们少爷就要和张大户家千金定亲了，你算哪根葱？走走走，别在这里碍眼！”

　　左月轻轻一笑，也不再做纠缠。不过是念到还有这么一门亲戚，想要见上最后一面罢了，现下她总算是真的举世无亲了。再无牵挂，左月将小小的行囊背在肩上向城门方向走去。

　　“前面的姑娘，等一下！”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很快就追到了眼前。

　　“表哥？”左月眨眨眼，这不是那位年少得意的表哥么？

　　刘齐生细细打量左月，尖尖的下巴，一双大眼又圆又亮，依稀还有幼时的讨喜模样，却比那时又多了几分少女的俏丽。自从说过要定亲后，他就甚少见过表妹，只是心里一直挂念着这么一个小小的未婚妻，却没想到母亲竟然打算为他另寻一门亲事。

　　“看够了没有？”左月冷冷问道。她这表哥还真是有几分英俊模样，又是自幼习武，浑身气度也不同于旁人，眼下又得了那什么门派的掌门青眼，更是少年得意，怪不得舅母想要另寻个高门大户。

　　“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刘齐生红了红脸，有些不知所措，“表妹这是要往哪里去？”

　　往哪里去？左月歪歪头，不经意的看了一眼刘府大门，口中说道：“我举目无亲，投奔无路，只好离开这里去别的镇子找个容身之处。”

　　刘齐生的脸色尴尬起来，母亲一听是表妹找上门来，见也不见就命人赶出去，他也只好在母亲不注意才偷偷溜出来。只是，表妹这么小小的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独自生活？扭捏半天，刘齐生才说道：“表妹，这事是我母亲考虑不周……只是你孤身一人怎好独自生活？不如我为你寻几间房子，你且安心住下。”

　　没想到刘齐生居然会说出这番话，左月好笑起来：“住下以后呢？你总不能养我一辈子。”

　　“这个……你我本就婚约，虽然母亲不同意……但我是不会，不会……”刘齐生结结巴巴半天，一张脸也憋得通红。

　　“可我听说舅母似乎已经给你另寻了一门上好的亲事——若是你娶了我，那家的小姐怎么办？”

　　刘齐生一愣，半晌才说道：“表妹……我会对你好的，就算是娶了张家小姐，我也一定会把你和她同等相待……”

　　原来是这个打算。左月心中冷笑，脸上却露出了俏皮的笑容：“表哥，你身上可有带钱？”

　　钱？刘齐生被左月的笑容勾起年幼时的回忆，那时候小小的女娃儿总是跟在他身后，不料一转眼，那个女娃已经长成了如此明媚的少女。想到张家小姐，刘齐生皱皱眉，既然是母亲的安排，那就娶来好了。等张小姐进了门，母亲必然不会反对他纳表妹为妾的。

　　“表哥，不要出神好不好？”

　　娇憨的声音将刘齐生的思绪拉了回来，看到左月不耐烦的表情，他连忙答道：“有，你等下。”摸摸钱袋里还有四五两散碎银子，他忙全掏了出来，“就带了四五两银子，若是不够，我回家去取。”

　　“不必了。”左月摇头，伸手将那几两银子抓过来塞进自己袖中暗袋。开玩笑，回去取钱能不能再出来才是问题。

　　“那你——”

　　“表哥，你还未与张小姐成亲，若是被人知道此事岂不是坏了你的名声？”左月摸摸衣袖，确认银子安好后继续说道，“既然舅母不待见我，你又何苦惹她老人家生气？况且我父母双亡，亦无陪嫁，且无德无才无貌，怎么可能配得上你？表哥，请你体谅我一片苦心，就让我离开这里好吗？”

　　刘齐生呆了下，连忙说道：“你何苦如此？我是不会嫌弃你的！”

　　摇摇头，左月神色黯淡：“我自己都嫌弃自己，表哥，请你好好待张家小姐。你对我的这份情意，我是不会忘记的。”说完，左月转身就走。

　　刘齐生拔脚就要追上去，却被王氏使来的两个小厮拉住，眼睁睁看着左月出了城。

　　坐上一辆拉着稻谷的马车，左月轻蔑的撇了撇嘴。想金屋藏娇，还想纳她为妾？表哥你真是打得好主意啊。

　　爹娘他们都已不在，以后的路就要自己去走了。仰头看了看万里晴空，左月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微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