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片城区一夕化作废墟，尤其是在这算得上和平昌盛之世的时局下简直是骇人听闻了。纵然朝廷第一时间遣了军队来处理，也阻不住谣言四起，等官府反应过来狠狠处置了几个散播流言的闲汉时，事件早已传得无人不知了。
“大掌柜，要紧的我都俱已交代给小魏，今天我是一定要走的。”清脆的声音，那俏生生站在门前的少女一双杏仁眼黑亮，不是左月又是谁？大半年的时间，她个子如柳树抽条般长高了一截，渐渐脱了孩子的稚气，少女的韵味慢慢散发出来。
一脸焦急的大掌柜连忙追出门外，急促了喘了两口在说出话来：“你别着急走，我已经让人去打听了，等得了信再做决定也不迟。”开玩笑，他怎么可能放掉这棵摇钱树。
“不必了，我原本就打算要走的，若不是您一再挽留，说不定我前几天已经到家了。”左月摇摇头，两道柳眉忍不住蹙了起来。
当初和爹娘争吵后就偷偷溜出了城，这半年也没敢回家看上一眼，只想着能混出个名堂让他们看看。算算半年来也存下了几十两银子，虽置办不了多大家业，赁个铺面却是足够了，以她的手段定是不愁将铺子做大的。本想赶在生日前回到家，好歹是要及笄了，却被掌柜一再挽留，不得已拖了又拖。今早忽然听了那流言，算算时间竟是她生日前后，都说天降大火将半边城区给烧得一干二净，这让她怎么还能呆得住。
“这流言向来是都是添油加醋的，哪里就有那么邪门，阿月啊……”掌柜还想再做努力，却被左月狠狠瞪了一眼。
“掌柜的，我私自离家已是不孝，眼下发生这种事情，我怎么可能还流连他乡？”左月将手中的行李往肩上一搭，冲掌柜行了个礼道，“不必多说，阿月就此过，若是家中安好无事，阿月定然不会忘记您这半年来的教诲。”
“你！”掌柜油亮的胖脸抽了抽，终究垮了下来，“那你回去吧，若是家里没事记得给我捎个信啊。”然后我去接你回来……
找了辆马车，没在车钱上多费时间，左月上了车就连连催促车夫往家里赶去。
“姑娘，我看你是着急去黎州城，”车夫赶着车，嘴里忍不住问道，“怎么，有亲戚在黎州城？”
左月稳了稳心神才答道：“是啊，也不知到底是何情形。大叔，您这些天可有去过黎州城？”
“说起那天的大火啊，我还真听了不少。据说那火是半夜起来的，竟然是从天上落下来，沾着什么烧什么……更古怪的是随后就下了一场雨，那雨也不往别处，就下在那一片……”
马车摇摇晃晃，赶了近一天才进了黎州城门。
左月忍不住掀开帘子向外看去，但看街上过往行人个个形色匆匆，板着脸的衙差也随处可见。一股焦糊味挥之不去，在她的心头蒙上了重重的阴影。若是爹娘他们真的……左月心里猛地一紧，不可能的！还有半边城区都完好不是？哪里就那么巧！
“姑娘，进了西城了，接下来要往哪儿走？”车夫放慢速度问道。
“往前两个街口，然后右转，巷子口有块大石和石榴树的就是了。”左月心烦意乱，索性一把拉上了帘子，眼不见为净，等到家门口直接下车看好了。
马蹄声踏在路上越发的清脆，只是速度却越来越慢。车夫慢慢勒紧了缰绳，不知道要不要提醒车里的左月已经到了地方。眼前哪儿有什么石榴树，大石倒是有一块，也烧的焦黑一片了。再往前，俱是残垣断壁……
见马车迟迟不动，左月拉起门帘问道：“大叔，到了……”
一片废墟，漆黑的房梁歪歪斜斜搭在同样漆黑的破烂墙壁上。满眼都是深深浅浅的黑色，静得犹如鬼蜮，西下的斜阳拉长了影子，将这片残垣断壁染得血红一片。
“大叔，你走错路了么？”左月强笑道，“我家不在这边。”
车夫握紧了马鞭，前几天只是听说而已，如今亲眼看到才知道这比流言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到左月瞬间苍白的脸，车夫心生同情：“姑娘，你可千万别伤心太过！天灾谁也挡不住不是？要不你打听打听，说不定你亲戚已经逃出来了也可能。”话虽是这么说，但流言里可是说整整半边城区，凡是沾了火星的人家就没有逃出来的活口！
左月心里猛的升起了希望，眼睛也亮了起来，急忙跳下车就要往家门方向冲去。
“那女子站住！做什么的？！”
从焦黑的巷子口走出两个衙差将左月喝住。
左月忙停了脚步上前问道：“两位官爷，小女子有礼了。敢问两位，当日大火可有生还者？”
生还者？两衙差对视一眼，看来又是来寻亲的。暗暗叹口气，虽然心里同情，两人还是一致摇头道：“凡是着了火的人家，全都……”
全都……死了！
左月两腿一软扑倒在地，那股焦臭气味越发的浓烈起来，仿佛要将她淹没掉。
这些天见多了这样的人，两个衙差随便安慰了左月几句就走开了，想来这么一个小丫头也没什么好盘问的。
“唉，这都是命啊……”车夫拍拍左月的肩膀劝道，“老天爷注定要有灾的，谁也挡不住不是？看开点吧，好歹你总算是避开了。”
这话哪儿能传入左月耳中，看看依旧伏在地上不肯起身的左月，车夫叹息一声：“姑娘，老天爷安排的事，咱只能听着……这天快黑了，再不走我就来不及回去了。我这就走了，你好自为之吧。”
车声渐渐远去，左月脑海中一片茫然：真的是老天爷安排的吗？爹娘他们有什么错？无缘无故为什么要让他们遭此大难？
本想混出个名堂给爹娘看看，却不料那一走就成了永别。左月紧咬嘴唇，一股咸腥在唇齿间蔓延开来……若是当初不曾离家出走，如今怎么会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哪怕是天灾依旧，都死在一起也好过眼下孑然一身！
夜色渐浓，暮春时节天气渐暖，左月却只觉得刺骨寒风直入骨髓。
清晨的阳光渐渐照亮了街道。
王老四抓着自己吃饭的家伙摇摇晃晃自烧焦的街区走过，看看曾经人烟鼎盛的街区此刻静无人声，他不由得咧了咧嘴。
恩？那是什么？前面不远处似是倒着一个人。抓紧手里的家伙，王老四小心的走了过去。
“姑娘……哎哎，醒醒喂……不会是在这儿躺了一夜吧？”
左月眯着眼打量眼前的老者，穿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花白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看起来似乎是个道士。但道士又怎样？也不过是走街串巷给人算命，诓骗几个糊口钱罢了。她连家都没了，还算个什么命？他要是真能上知天命，怎么不来救救这些无辜受难的百姓？
递给左月一碗热水，王老四在左月对面坐了下来，看她端着碗发呆，遂开口道：“姑娘，家里可是有人死在这场灾祸里？”
“全家俱无……”左月脸色灰败，将手中碗往桌上一搁，站起身来说道，“多谢老伯关心，小女子还是不打搅您了。”
王老四活了这许多年，怎么会看不出眼前这小姑娘的心思？摇摇头，他说道：“姑娘，你还年轻的很呢，我捡你回来，你可不能起那轻生的念头。常言道，天心最慈。你怎么不想想，如此大难偏你得以避过，岂不是老天留你一命？切不可白费了天意。”
“天心最慈？”左月冷笑起来，“人人都说是天降大火将这里烧的片瓦不剩，它慈在哪儿？我父母只是普通百姓，又非大奸大恶之人，它为何要让我全家丧生火海？”
“你这孩子……”王老四皱皱眉，四下打量了下，虽然知道不可能有人听到，却还是压低了声音，“谁说是老天爷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