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有些憋屈。青青扒拉着碗里的菜叶跟米粒儿，又瞧瞧对面啃得欢实的一双姨娘，心里不禁直犯嘀咕。

　　都说姨娘地位低，咋地上了饭桌就能吃肉，而他们这一堆嫡亲的娃儿却要嚼菜，难不成她坐到的这个阵营里全是吃斋念佛的？

　　那啥，她娘可说了，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她连下半生的幸福都赔进来了，可不能还过以往那种吃糠咽菜的生活了。况且，真都这样也认了，可是饭桌上明明摆着肉啊，这不是活活折磨人呢吗？

　　一边想着，青青的眼神溜进了沈略的碗里。虽然都是汤汤水水的，但是这病秧子的小灶闻起来还真挺香。

　　不行！吃亏的事干一次就够了，她得想个法子，不能让沈府的人都当她是个没脾气的主儿。至少这吃上得争一口，她柳青青可不能跟着这帮人莫名其妙地吃一辈子素。

　　“相公，你可要多吃点儿好的，来，为妻给你夹块肉。”青青根本没容沈略答话，腾地一下站起来，手臂长探就抄向了那盘盯了很久的酱猪脚。她好不容易找个借口出手，当然要奔最大块儿使劲才对得起自己。

　　“咳咳，娘子啊，水先生说了我要少沾油腻才是……”没想到这个乡下丫头会如此放肆，竟然敢站起身去夹菜，沈略脸色一沉，连忙去拉扯青青的衣裳。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青青一筷子扎进猪脚，拖汤带油地撂进了自己的碗里。

　　“呃？相公你不能吃这个哦？”无辜的眼神带中适量地加了些怜悯。

　　青青泪眼汪汪地看着沈略，顺便瞄见了跟沈老爷一个劲儿使眼色道歉的婆婆。

　　嘘，她得逞了。

　　心里欢喜，面上却表现出很为难。青青一边拿起扎进猪脚的筷子，一边自言自语道：“哎呀，这样也不好再送回去了，不如……”

　　后面的话就别编了，赶紧吃吧，青青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块儿嚼进了嘴巴里。唔，又香又嫩，好像含进嘴里就化了似的，那肉香啊，满满地撑了一嘴。

　　“真好吃。”青青心里美的，干脆上手抓着猪脚的两头，怎么尽兴怎么啃了。

　　这下好了，谁也没心思吃饭了，注意力全部搬到了青青的身上。一只猪脚竟然能啃得如痴如醉的，真是不知道是自己长见识，还是那啃猪脚的丫头太没见识了。

　　仿佛是感觉到自己成了焦点。青青的动作不由得收敛了一些，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抬起眼，果不出所料，一张张的，全是带着惊诧的脸。

　　难不成住在大宅子里太久了？啃只猪脚而已，至于像看怪物一样的看她吗？青青想圆一下尴尬的局面，刻意放慢了啃食的速度，并且偷偷地撤掉了一只手。

　　众目睽睽下，一只猪脚总算啃利索了。青青瞧着堆在碗边的骨头，满意地点点头，抬起袖子刚要抹嘴突然想起昨晚的事儿。

　　哦，对了，大户人家的女人是不能用自个儿的袖子抹嘴的，得用帕子……

　　可是，她的帕子呢？不会，不会忘记带出来了吧。

　　青青心中一凉，登时短了主意。嘴巴油腻腻的出去肯定会被下人当了笑柄，可是自己的袖子也绝对不能用，那用什么擦呢？

　　眼光一转刚好瞄到身边的沈略，确切的说是沈略那身白色的衣裳。自己的袖子不能用，那用别人的可以吗？青青眼睛半眯，脑中立刻闪进了一个邪恶的想法。

　　俗话说有仇不报非君子，当然，她不是什么君子，而是个记仇的女人。丢脸的事情别都一个人扛着了，夫妻嘛，有福同享，有难也要同当啊。

　　想法一出，青青的眼睛登时眯得更弯了，自然得不能再自然地，一只小手捉起了沈略的袖子：“相公的衣裳真好看，不知在哪里做的……”

　　眼瞅着自己的袖子抹向了一张油腻腻的嘴巴，沈略的脸色立马变了几变。天煞的女人竟然敢用如此粗俗恶劣的行为来挑战他维系了这么多年的耐心底线，她究竟知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有多严重？

　　眉头揪起的厌恶只有短短的一瞬，在别人还没注意之前，沈略的脸色已然恢复到了该有的病态：“咳咳，娘子啊，这衣裳跟你的一样，同是出自烁阳府的手艺，咳咳，咳咳……”

　　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沈略一边说，一边拎起青青的衣袖，不管三七二十一，对着袖面就是一串没有尽头的咳嗽。

　　他到底有没有痨病啊？这样子的咳法儿她的袖子，不，她的衣裳会不会废了？青青皱着眉头，一点点的使力想把袖子从沈略的手中夺回来。

　　“怎么好好的，突然又犯病了？苗管家，快，快去采珍堂请杨大夫过来。”沈老爷放下碗筷，立马吩咐道。

　　“略儿，你可别吓娘，好模样儿地才过了一天啊。”沈夫人攥着帕子，一面轻拍着儿子的后背，一面哀声恳求道，眼底泪光盈盈，写满了担心与无助。

　　青青扯回袖子，一搭眼刚好瞄见一脸悲戚的婆婆，脑中一转，登时有样学样地也抬手拍向了沈略的背后，同时口中念念有词，竟是活生生地篡改了沈夫人的话。

　　“相公哇，你可别吓我，好模样儿地才过了一天，你咋就要抛下为妻走了呢？”青青这么一哭登时引来一阵唏嘘。

　　“呸呸呸。胡说什么，还不快搀你相公回房去。”沈夫人的脸色阴的好吓人，没好气儿地呵斥住青青哀嚎的苗头，一双眼睛更是瞪得像要活吞了青青一般。

　　“哦哦哦……”青青点头应着声，面上木讷，其实心里乐得紧。不好意思，乡下人直肠子，又不懂府上规矩，若有得罪的地方，还望大家能忍不能忍的，就都忍了吧。

　　沈略原比青青高出一头，现在栽歪着身子，几乎把一大半的重量都压了过来，不仅如此，那颗枕在青青肩上的脑袋，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随着咳嗽声不断加重，短短几步的距离，青青走得很辛苦，很漫长。

　　那个推车的是谁啊？傻杵在屏风口干嘛呢，没看到姑奶奶快要累吐血了吗？青青架着沈略的重量，抬起一双委屈的泪眼，眼前模糊的不知道是泪还是汗。

　　“二少奶奶，这儿呢，这儿呢。”推车的小奴眼瞅着自家主子摇摇晃晃地朝屏风撞了过去，连忙小声提醒道。

　　“死人啊，还不过来搀一下？”青青胡乱地抹了把脸上的汗水，小声抱怨道。

　　“回二少奶奶，奴才级别不够，没资格进后厅啊。”说话的是个半大小子，憨厚的模样，一瞧就没什么心眼儿。

　　听说过人分三六九等的，这回到了沈府真长见识，奴才也能分出三六九等来。青青愣神之际，小奴已经将沈略扶上了轮椅。

　　“咳咳，咳咳……”沈略捂着胸口，双目紧闭，看起来好像很痛苦的模样。不过，越是这样，青青越觉得奇怪。

　　刚才沈略犯病的时候，似乎除了沈老爷与沈夫人有那么点儿正常的表现之外，其他人都是漠不关心的，就算是为了顾及沈老爷的面子，两位姨娘也该紧张紧张询问一下吧。还有，那对儿同父异母的兄妹，以及沈略的亲嫂子，竟都是冷眼旁观，始终没有半句焦心的话。

　　这般想着，再低头去瞧沈略时，青青的心仿佛被人挖掉了一角儿似的，凉飕飕地，空得慌。

　　对于一个久病的人来说，或许耐心已被磨平。所以，她宁愿相信沈略的亲人是因为习惯而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