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更半夜，青青抱着一床被子去了略儿的书房？”沈氏自言自语着，端在手里的茶碗举起又放下，迟迟没有靠向唇边儿。

　　“回夫人的话，奴才悄悄地跟了一路，绝对不会看错。”阿赖低着头，肯定地回答道。

　　“嗯。”沈夫人微笑着点点头，然后端起茶碗浅尝了一小口。真没想到两个孩子能相处的如此融洽，新婚才多久啊，都知道彼此疼惜了。

　　放下茶碗，沈氏无意间想起一事：“这么晚了，略儿去书房做什么？”

　　“回夫人的话，少爷睡不着想去书房里找本子书看，奴才不敢怠慢夫人的吩咐，便知会小伍子过去扶了。”阿赖垂着脸回答道。声音听不出异常，但是眼神已然飘了。这回答有一半是编的，他根本没瞧见二少爷出房，只是跟踪二少奶奶的时候偶然发现书房的灯是亮的，早上询问一圈儿，还好小伍子承认是他昨夜扶的，所以，回复沈氏的后半段纯属臆造。

　　听到这话沈氏敛起了眉心：“虽然身子比以往强些了，但是也别让主子太累，苗管家，你吩咐作坊师傅连夜赶制个书架出来，明早儿就把二少爷爱看的书都搬新房去。”

　　“是，夫人。”苗已阔哈腰应承道。

　　沈氏满意地点点头，又将眼光落回到跪在身前的阿赖：“你跟苗管家领完赏就赶紧回院子去，别让主子找不到，去吧，好生服侍着。”

　　“奴才遵命！”阿赖伏地磕了个响儿。然后跟着苗管家乐不颠儿地领赏去了。

　　屏退丫鬟奴才，只留了彩云彩凤，沈氏忽地脸色一阴，沉声说道：“你出来吧。”

　　闻声，一抹绿色的小小身影犹豫着走出了幕帐，然后身子一矮，噗通一下跪在了脚榻前。

　　“你家主子又怎么了？”沈氏扫了一眼地上的小丫鬟，不耐烦地抬起手臂，理了理发髻上的玉簪。

　　“奴婢求夫人做主，给小姐再安排一位细心的人儿吧。”草儿抬起脸，泪眼涟涟地哀求道。

　　一早上就见副哭相，沈氏心中不禁有些不快，声音一沉，垂问道：“小玉那丫头呢？”

　　“回夫人，小玉姐姐自从受了家法，身子就一直拖着伤，到今个儿已经有三日没起来床了。”草儿双眼通红，想是为这事儿不止哭了一场。

　　这家法重的似乎有些离谱，沈氏心下生疑，面上却依然端着：“这几日都是你一人伺候的？”

　　“回夫人，平时还好，只是主子吃药的时候太遭罪了，奴婢……”

　　“行了，你先下去吧。”不知怎地一听小丫鬟说到这儿，沈氏的心中忽然一阵堵得慌。

　　夫人的态度再明白不过了，但是草儿的双腿就是不听使唤，不仅如此，猛地悲从心来，眼眶一热，哗哗地便淌起眼泪，那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怎么止都止不住。

　　没想到一个半大丫头如此倔强，沈氏不由得长叹一声，扭头吩咐向了伺候在旁的丫鬟彩云：“天黑之前安排个丫鬟过去。”

　　一怔过后，彩云连忙点头应下。

　　闻听夫人准了，草儿立马胡乱地抹了两把眼泪，俯下身子不住磕头，一边磕，一边操着哭腔谢恩：“谢夫人，谢夫人，奴婢替小姐给夫人叩头了。”

　　沈氏摇摇头将身子斜倚在软榻上，双目微合，衣袖一挥，彩云登时心领神会，摇步过去扶起草儿一同出了房间。

　　“唉，这一大早的就不让人消停，头疼，头疼不已。”沈氏揉着太阳穴，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好不容易得了空，夫人快歇歇吧。”审时度势，彩凤眉眼含笑踱步上前，一边帮沈氏敲背，一边轻声说道：“不如奴婢给夫人点炉香吧。”

　　“香？什么香？”沈氏微微张开一道眼缝儿，出声问道。

　　“夫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个儿三少爷不是送来一盒百邑香吗，说是提神醒脑好的不得了。”彩凤眯着笑眼，柔声语道。

　　“你倒是记得清楚，去点上拿来吧。”沈氏目光淡然，稳稳地落在彩凤的一副笑脸上。

　　清脆的应了一声，彩凤转身进了内室。不大一会儿，便捧出一只漆金的小香炉，一缕薄烟顺着炉口袅袅而出，清香四溢。

　　“好香啊。”沈氏轻轻一嗅，那淡淡的香味儿又似花香，又似果香，不甜腻不张扬，可见香料的配比十分用心，恰到好处。

　　彩凤又取了枕头薄毯，直到伺候夫人在软榻躺下，才将桌案上的香炉挪到小几之上。

　　“我一人静静，你出去候着吧。”沈氏懒懒地合上双眸，轻声吩咐道，看模样竟是有几分倦了。

　　“是。”彩凤微微一个欠身，退出了房间。

　　就在关上房门的一瞬，沈氏张开了双眼。

　　刷！一杯茶水浇下，薄烟登时消弭了痕迹。此时再看沈氏，眼中早已没了倦意。

　　不是她多心，非己所出或多或少地总是有那么一层膈应，越是频献殷勤，越是让人觉得蹊跷唐突，生活在这样的深宅大院里，就算身为当家主母，也不敢掉以轻心。

　　清明一过，雨水便与日多了起来，刚刚还放晴的天忽地一下就拉下脸来。

　　“快点快点，要等这雨下了，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晴呢。”阿赖站在门口，俨然一副二管家的模样，指挥起院子里的两个小子，屁颠屁颠地往新房里倒腾书卷。

　　青青坐在窗户边儿，阴着个脸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着手里的扇子，倒不是这天热，而是闷，闷得人心里不痛快。也不知道哪个缺心眼儿的，竟然用个倒霉书架霸了她晚上打地铺的地方。

　　“二少奶奶，您先喝碗莲子羹吧。”翠儿瞧出自家主子不乐意了，连忙伺候了一盅吃的过来。

　　睡觉的地方都没了，青青哪儿还有心思喝东西。憋着一口气，手里的扇子越摇越快，恨不能一使劲儿把那架子扇倒了才痛快。

　　翠儿不明就里也不敢劝，只能数着时辰盼二少爷早些从作坊回来。或许等二少爷回来了，女主子就不气了。这道理听上去怪怪的，但却是翠儿几日观察下来的精髓。

　　世事无常难预料，这屋里可算赶着忙活完了，外面阴沉的天气也跟着放晴了。撂下扇子，青青背手站在书架前，像模像样地扫了一遍之后，紧绷的表情略微松懈了那么一点。

　　啧啧，真是好东西。青青摇着脑袋，心里无尽赏识。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一副看起来稀松平常的木制书架在青青的眼里却是精巧绝伦

　　鸡翅木，无雕花，无镶嵌，一木连作，上下贯通，接缝处纹理完整，一看就是资深工匠的手艺。朴素，大方，庄重，比起那些被镶嵌得花里胡哨的杂木家具要强上不知多少。

　　“禀二少奶奶，二少爷常看的书都在这里了。”阿赖躬身一礼，无意间打断了青青的思绪。他刚也瞧出女主子脸上的不高兴了，不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再瞧，同一张脸上可没了那么些的不愿意，相反，倒是挂着赞许的笑意。

　　“嗯，你们都下去忙着吧。”青青端着主子的架势，故意漫不经心地吩咐了一句。

　　听了主子的话，阿赖眼神一挑，候在门口的两个小子立马行礼告退。

　　盯着阿赖退出房间，翠儿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地将房门关上，心急的样子活像送走瘟神一般。

　　这么多书都是他常看的？一面想，青青一面用眼光来回地打量了几遍，书架一共五层，比她高出一头有余，宽度正好是她展开双臂，然后，每一层都装得满满地。不厚道的说，她原以为沈略书房里的书全是摆设，今个儿听阿赖说了，才知道，敢情那家伙真读了不少书啊。

　　“翠儿，莲子羹凉了吧，你去吩咐厨房热热，忽然想喝了。”青青回过头，三言两语地就支走了翠丫头。她倒是想看看那沈略平日里都看的是些个什么书。

　　选来选去选了本最厚的搬了出来，瞄了下前几页赫然发现自己端在手里的竟然是本画稿。前半部分是家具式样，后半部分是雕刻镶嵌，对于这后半部青青可是中意的不得了，只翻了几页就被卷面上绘制的图案深深吸引了。

　　十年之中学的练的都是基本功，雕出的样式无非就是常见的草木花卉、人文山水，能看到这么多新奇精美的图案还是第一次，可以说每一幅都自有风格，并且全是青青第一次见识到的图案。

　　青青这边儿正看得爱不释手呢，门外突然有了声响。

　　“少爷今个儿回来的好早啊。”说奉承话儿的正是阿赖。

　　心中一惊，青青慌忙将书卷放回了原位，平静了几个呼吸才操起脚步朝门口挪去。溜着门缝儿往外一瞅，果然是水易寒推着沈略从作坊回来了。

　　“能不回来早嘛，你家少爷的轮椅不知被什么东西嗑了，刚抬下车，一只轮子就骨碌掉了，喏，作坊师傅暂且给轴上了，过几日才能赶出一副新的，你家少爷啊，这几天都不用去作坊了。”水易寒一边笑一边摇头。

　　瞧着沈略阴着脸色儿，青青拍了拍腰间的荷包，唇角悄悄地噙上一丝调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