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失心记 二 不洗脸的杜师姐
作者:唐半闲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因为田里引的是阴河水,他一下脚就打了个寒颤,真凉啊。

  “杜仲,师父叫你回去可能有事儿——”

  “插完田再说。”

  “杜仲,师父叫你回去真的有事儿——”

  “干不完就别想走。”

  “——杜仲,这田里的水这么凉,能长出稻子来吗?”

  “——我也不知道,试试看吧,过阵子就知道了。”

  黄柏闻言一下子站直身来,再次一手叉腰一手指着眼前的这朵奇葩,半天说不出话来。

  “看什么看,我既不是谭青花又不是谭三丽,再看我的脸还是这么黑——干活!”

  黄柏看着前面一身比农妇还农妇装扮的师姐,长长地叹了口气。只见她一头乌黑的青丝全部用一块暗红色粗布包头巾给包了起来,连带着还包了大半个脸——那包头巾丑得连他家的抹布都不如!她上面灰褐色短卦配土色里衣;下面土色长裤,衣袖和裤腿都高高挽起,露出满是泥巴的胳膊和小腿,整个人看起来就跟一条灰色毛毛虫似的。这些都还算正常,除了他这样的君子,乡下人大多穿得像毛虫,可那脸——

  “杜仲,你偶尔也洗洗脸吧,那药抹久了不好!”

  只见她一脸黝黑暗黄,连带着眼皮下垂眉毛稀疏,眼角皱纹盛开得像仲秋山坡上的野菊花,嘴唇上被药物刺激得裂开了几个小口子,还起了几块皮。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厮三四十岁了,其实这骗子才十八岁!

  他家师姐不是常人,喜欢化妆成人嫌狗厌的老太婆,还是特丑的那种。这个特殊的癖好虽然他知道大概的原因,但——这也太自虐了吧!

  杜仲一边手脚不停地插秧,一边漫不经心地回道:“你管我!隔壁的大牛哥不嫌我就行!”

  黄柏一听原地跳了老高,“啥?大牛哥?!你啥时候勾搭上的?!”

  杜仲抹了抹被黄柏跳起来而溅到脸上的泥水,微微站起身来,眯着眼睛咬着牙齿看向他道:“想死?!想死直接说,我有药,快得很!给我听着,要么老老实实干活,要么现在就给老娘滚蛋!”

  杜仲善毒黄柏善医,他的药用来治人而她的药都是用来害人的,统统不能吃。

  黄柏一听杜仲没否认,急了,手一扬一把甩开手里的秧苗,然后一个大步跳到他师姐身边,一把抓着她的衣袖带着哭腔质问道:“杜仲,我不过五天没来看你,大牛就答应你了?!你是不是使了什么狐媚手段?!洗脸给他看了?脱衣服给他看了?!你——你也太狠心了,移情别恋也不要这么快呀!”杜仲身材高挑,还********,所以除了洗脸和脱衣服这两个原因,他想不到别的。

  “放——不——放?”杜仲看着衣袖上的那只泥爪子,咬牙问道。

  黄柏还想坚持,但感觉有股内力传来了,赶紧撒手,又是一步,回到了原地,还顺手一把捞起了刚刚扔开的秧苗,委屈地道:“我干,我干还不行吗!”

  从小到大,忤逆师姐就没得过什么好下场。

  从小到大,大部分时候陪着他的,都是师姐。她不单是他的师姐,还是他身边所有女性的总和。自从知道了男人长大以后就得娶一个女人,他就觉得那人只能是杜仲。天底下再没有比杜仲更适合他的了,他们适合了十六年不是吗?

  但是这个该死的家伙一点同感都没有,最近两年更是频频给他出墙,把山上镇上没成亲的男的挨个勾搭了遍!上上个月她瞄准了高龄二十四的大牛——他口中的老牛,就在这阴河口搭了个茅草屋,准备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

  好在,她总是不洗脸就去勾搭男人,所以也被嫌弃了个遍,黄柏才稍稍放心了些,由着她胡闹。——就她那副黑鬼样也就只有鬼才能看得上,活人肯定都看不上的。不料,还真出了个眼神不好的老牛!

  杜仲贼贼地冲他一笑:“你干?你干谁呀,青花还是三丽?”

  黄柏再次脸涨得通红,冲她吼道:“杜仲你还是个女人吗,怎么这么粗俗!”

  “哈——我是不是女人你不知道吗,咱俩一起洗澡的次数数都数不清!”

  “那是小时候!”

  “你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儿了?要不要我送你两包药,给你治治?”

  “杜仲——”

  “哎,我还是喜欢黑婆婆这个名号。——不走也行,给你个任务,做好了晚上请你吃饭,做不好吃饭前再给我滚!”

  “啥任务?”一听有饭吃了黄柏终于不发毛了。

  “一会儿你去刘老汉家,就说我的秧少了,让他再给点给我!”

  “刘老汉?”黄柏偏着脑袋回忆了一下,“不去,他家的狗比猪还大,还咬人呢!”

  “不会了,上次我给它喂了点药,它现在只喜欢叫不喜欢咬人。”

  “不去,我怕狗!”

  “不去也得去!——你还记得刘大妹不?嗬嗬,她也看上你了,所以你去才好说话!”

  那刘老汉是个猎户,又凶又倔,还无比小气,小麦是前阵子给他家的宝贝猎狗看了病才给了这点秧。说好是给五分田的秧的,现在看来,三分都插不满,典型的缺斤少两。

  当然,那狗为什么生病,这个也只有杜仲自己知道了。

  这个死抠门老头!这回不药你家的狗了,改放我家黄柏去,看你家的刘大妹给不给!

  黄柏也想起了刘大妹,死活不肯就范,但奈何打不过杜仲又顾忌他那身白衣裳,最后还是灰溜溜地拎着裤腿儿去了。

  过了一会儿他涨红了脸担回了一担秧苗,其中出卖色相的辛酸委屈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反正杜仲是不关心的。

  到了太阳西斜的时候,师姐弟俩终于插完了那块不知道能不能长出稻子的水田,上了田埂。杜仲指着隐隐一片绿的水田,豪气地对师弟说道:“等到收成了,我们再一起来收割!”

  黄柏捶捶酸胀的腰,没好声气地道:“还早咧,不用这么着急抓着我干活!哼,我还以为你会说等收成了请我来吃饭呢!”

  “请,今天晚上就请!”

  去阴河边洗手洗脚的路上,黄柏再次问他师姐道:“杜仲,你真的不管师父了?师父说了叫你快点去找她的——”

  “现在去?现在去你知道师父在跟哪个师公鬼-混?我可不想挨个房间去找——说不定这会儿已经在床上了呢。”

  黄柏绿了脸,没了声音。

  他从小就跟着师父韦玲玲韦仙姑和师姐杜仲一起长大,没见过爹娘,据师父说他是从路边给捡回来的。师父很会捡小孩呀,因为杜仲也是她在路边捡的——路边那么多小孩怎么他就从没捡到过?!不管荒唐师父是不是说谎,反正他只知道这些。

  言归正传。都说此地地处南疆,外来人很少,本地人也有想考科举出去做官的,但考了几百年了也没几个人考出去,于是,本地读之乎者也的就越来越少,受礼教约束得也越来越轻。因此当地民风很是自由传承,尤其是男女关系,讲究一个天地自然——反正他师父韦仙姑就有四个师公,从小也不避讳他们师姐弟,兴致来了想怎么来就怎么来。他还好,从小见得多了,长大后又被经常打趣,加上这几年念了不少“子曰”,自诩已经开化,不再学师父的做派。但是他师姐,哎,长歪了的苗啊,嘴上胡说的功夫跟师父有的一拼!

  说到他们师姐弟的成长史,也是各不同。他从小就跟了师父学医学功夫,但这几年主要是自己练习,于是他就每日下山跟镇上唯一一个系统念过书的老先生读书,后来作风就越来越君子,衣裳越穿越白。他师姐刚开始也跟着念了一年多书,后来到了十五岁就出去江湖历练了一年,再回来,就爱上了种田种地,折腾了一番后就扎根在了这阴风阵阵的阴河村,叫都叫不回。

  就是苦了当信鸽经常来叫她的人,他。

  师姐一搬走,他也从山顶的仙姑洞搬了出来,干脆跟着老夫子一起住到了镇上,免得师父跟师公的亲热只亮瞎他一个人的眼。但是到了镇上也不好,青花啊,三丽啊,哎,一大群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也甚是烦恼。

  杜仲看着一脸官司的师弟,好笑地问他道:“晚上蒸青鱼吃,好不好?”

  这阴河里特产一种无鳞的青鱼,肉质鲜嫩,一煎就碎,一煮就烂,只有清蒸才能保其鲜美。

  黄柏一听眼睛就亮了,忙不迭地点头。做菜,他人生除了行医之外的第二大兴趣,尤其这可遇不可求的青鱼——“嗬嗬嗬,杜仲你果然还是爱我的,是不是?青鱼放在哪里,你别动手,等我来做!”

  “我不爱你,我爱你做的鱼。走吧,我们一起去捞!”

  “现在去捞?!天都快黑了,河里面又冷又黑,怎么捞?”那阴河入口是个大岩洞,往山岩里伸进去有十来丈深。洞的两侧就是阴河水,中间是一块不宽的凹凸不平的大岩石。

  “没事儿,我给你掌灯!”

  好吧,他不该对这个又黑又丑的女人抱以任何善意的猜测的,她穷其这十六年,都以打击他为乐,很少例外过。

  但是为了能在杜仲家吃饭,多刺探一下隔壁老牛的军情,他就再忍忍吧,反正已经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