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启到底还是个孩子，早把那牛乳羹的事抛诸脑后了，见小妹难得出门，看什么都欢喜，便专挑应天府里有名的吃食说了一遍：夫子庙贡院的五香状元豆鲜香有味，“吃了状元豆，好中状元郎”；朱家圆子糖蜜糕铺的桂花酒酿小元宵、莲子藕粉小元宵，香糯酥软，味美甘甜：大板红菱，入口如冰雪，不待咀嚼而化；孝陵卫一带的马陵瓜清甜可口，烧酒甜而浓且易醉，有“迎风倒”的美称；灵谷寺的鸭脚子（白果），实糯味甘，用火煨烤，色青碧如琉璃，香味冠绝，为深秋佐茶佳品；正德楼的全鸭宴，深松居的素菜馆，还有走街串巷打着牙板叫卖的茶糕……毓娘听得一愣一愣的，连在一旁照看暖笼的桃枝都听得入了神。其实元启也不是都吃过，只是看毓娘听得高兴，便把在学里听到的都搬了出来好生卖弄。
正说得高兴，远远听得一句“卖——茶——糕——咧——”，正好应了景，众人都笑了起来。毓娘早听得馋虫大动的，见元启故作不理会，便扑过去要呵他的痒，两人笑闹作一团。那小厮三思却是精细人，便快马过去把那茶糕挑子唤了过来。毓娘从纱窗往外看，只见一个年青的后生挑着担子，前头挑着茶糕箱，后头挑着蒸锅小炭炉，在马车旁停下。那后生见纱窗后的帘子并未全部挑起，便知车里有女眷，只垂着头目不斜视地唱了个喏：“小的给诸位大爷大婶小爷小婶大哥大姐小哥小姐请安咧——”一句话说得车里车外的都笑了。那后生又道：“小的茶糕有红糖馅白糖馅猪肉馅羊肉馅，要甜的有咸的，要咸的有甜的，有热的有冰的，不知大爷大婶小爷小婶大哥——”众人又是一阵哄笑，元启笑道：“真是张猴儿嘴，每样都盛些上来罢。”那后生应得甚是欢快，手脚麻利地自茶糕箱上抽出四个小木屉，用个青花白底粗瓷盘装了，呈给车头的三省，三省又自车帘外递与桃枝。毓娘一看，原来茶糕是用糯米碾碎压制成的正方形略薄的糕点，中间挖空放入各式馅料。因腊月里天太冷，卖茶糕的小贩索性把放在屋外冻成冰糕沿街叫骂，若碰上客人要吃热茶糕时，才取出一屉现蒸。如此做法，倒与后世里的便当有些相像，只是炭炉没有微波炉用起来方便。
元启怕带回去被奶嬷嬷们看到了要挨骂，便嘱三思另给几百钱，把一箱茶糕包了，又寻了街角僻静处停下，且慢慢吃。看见三思掏钱，毓娘才想起来，不知道赵府发不发月例。先前见姨娘手里散漫就有些头疼，只怕是府里发的月钱都不够给她打赏下人的，想来还得拿自己的嫁妆钱来贴补房里的花销呢。
茶糕现蒸太慢，毓娘却等不及了，便要吃那冰的红糖茶糕。桃枝便用干净的帕子托了一块给毓娘，毓娘掰了一块放入口中，只觉糯而不腻，冰甜爽口，便又掰了一块给元启。却听车头的长随福贵开口劝道：“这冰茶糕吃着虽好，吃多了可是要伤脾胃的，少爷小姐还是等热的吃吧。”元启知他是怕两位小主子跟他出去吃坏了肚子，回去不好向夫人交待，便笑了笑，让三思到附近的茶楼买壶热茶，烫几碗甜酒回来。
一时热茶热酒热茶糕都有了，元启赏了酒给跟车的小厮还有那后生，自己与毓娘就着热茶吃热茶糕，直吃得身上暖融融脸上红彤彤，连小桃枝都吃得眯起了眼。回去路上毓娘胆子也大了起来，索性把冲着街那面的毡帘半卷起来，贴着纱窗看街市繁华。
赵府恰处在城中与城南之间，临近的几条街都是些五品以下官员的府邸，还有一些中等商贾的家宅。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一个成熟的中产阶级社区。若要做些小本生意，倒是个不错的地方，毓娘便暗自留意起那些未开门的店铺来。
元启见毓娘如此有兴致，便让福贵逐间为毓娘说道：“……那是布政司夫人入股的绸缎铺，这是州司马小舅子的茶叶铺……”毓娘好奇地问：“官家人也能从商？”福贵只觉好笑：“虽说朝廷命官不许经商，哪家夫人不伸只手去赚钱粮，便是咱自个儿府里还有几个铺子挂在老太太和夫人名下呢……”似觉自己话说造次了，福贵闭了口，毓娘也不好再追问下去了。
今晚赵老爷照旧是在婉姨娘房里歇息，宋姨娘便来毓娘房里陪毓娘一起睡。毓娘又跟宋姨娘扭了半日，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大盛朝廷命官不得经商，故官宦家的产业一般都挂在夫人名下，偶也有人借机贴补娘家人。女儿出嫁时，有差不多家底的人家都会拿几个铺子，一两个庄子做嫁妆陪嫁过去，其实也就是分给女儿的私产。至于像宋家那样绝户了的人家，便是把所有银钱都变成店铺庄子平分给了两个女儿做嫁妆，只留下老宅给两位老夫人居住。按大盛律法，男子身死，其产传子，无子传嗣。女子身死，其产传子传女，无子女传嗣。宋氏族长虽指了宋老太爷的一个子侄过继到宋家当嗣子，那嗣子却是一文钱都没拿到。即便是逼两位老妇人改嫁，夺了老宅，两老的嫁妆也到不了他手里，却要背个不孝嗣母的恶名，于是宋氏族人也都罢手了。
毓娘又问起薛家铺子那掌柜的说的话，宋姨娘却只笑着捏她的小脸，毓娘转了转眼珠子，恍然大悟：那是外祖母薛氏私下给女儿的添妆！也就是说，毓娘是颐绣轩的少东家呀！见毓娘目瞪口呆的样子，宋姨娘索性下床寻了那两张嫁妆单子小声念给她听，惊得毓娘再也合不拢嘴了。
毓娘把要问的月例的事丢到了脑后，决定安安稳稳地睡一觉。便是没有那月例钱，单是那颐绣轩每月的分红，也足够一户中等人家三个月吃用的了。倒是开铺子的事，得重新从长计议了。先不问别的，开铺子的本钱要从哪里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