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姨娘看了一眼毓娘,便招呼裴家娘子过来:“这位就是厨房里主事的裴家娘子吧?”裴家娘子再怎么拿大,也不敢明面上顶撞主子,忙陪笑着过来行礼道:“正是奴婢。恭喜奶奶执掌厨房之事,夫人吩咐过了,一切事务但凭奶奶裁定。”言辞态度甚是恭敬,却是在提醒宋姨娘,她是夫人的人,厨房里的事依旧是夫人说了算。宋姨娘也不在意,吩咐云珠打赏,又说了几句有劳的话,便笑道:“有裴家娘子在,我也乐得清闲,事情无论大小都按夫人原先定下的规矩办吧。夫人说了,毓儿也得好生学者管理家务,以后有事便找夫人和毓儿商量,不必再来问我了。”说完便捧起茶吃着,不再发话。裴家娘子连声称是,揣了赏下的满满一荷包银两,心下难免又有了几分轻视之意。听这位姨奶奶的话,竟是一点儿主也不敢做,毓娘小姐不过是个娃娃,懂什么管理家务?看样子,以后厨房竟都是自己说了算了。
毓娘笑了笑说道:“嗯,就按姨娘说的,我自是萧规曹随。裴家娘子也是夫人身边的老人了,以后毓娘有什么疏漏之处,还请裴家娘子多多提点。”说着也让云玥打赏。裴家娘子接了荷包,正喜滋滋地往袖子里放,却听毓娘轻笑着说道:“对了,主子要问话,做下人不用露面,可是夫人定下的规矩?”裴家娘子一惊,忙躬身说道:“回小姐的话,厨下正在收拾器具,马上就到。”忙让婆子去催。毓娘只笑着吃茶不言语,见才一会儿人便到齐了,又笑道:“裴家娘子好大的体面,说话可比我这当主子的有分量多了。”听得裴家娘子是战战兢兢。她当然记得,自己的前任柳家嫂子就是因开罪了小姐,被问了个“欺辱幼主”的罪名才被撤了职卖出府去的,当下心中便悔恨起来,怎么自个儿就不长眼睛,又撞到这小姐手里了呢?忙笑着打圆场:“小姐说笑了,这些人原是为收拾午膳用的器皿耽搁了一会儿,所以迟了。”毓娘冷笑:“敢情各位嫂子在夫人面前也是这般行事呢,夫人对待下人也实在是太宽厚了。”众人皆唯唯诺诺不敢说话。
却见云璃打起帘子进来,冲宋姨娘和毓娘行了个礼,笑着说道:“奴婢奉夫人之命,给奶奶送厨房的账本来了。夫人说了,以后厨房的用度减二成,奶奶只管便宜行事。有可节俭之处,尽管裁减了去,只别短了老太太的吃用就成。厨房里的人,该管的管,该打的打,不必去问夫人,一并由奶奶和小姐裁决。”说着便呈上账本来。赵夫人一心要节俭家用,又怕伤了自个儿体面,索性把宋姨娘推出来做恶人。毓娘正等着她这句话呢,便让云琅接了账本,又赏云璃坐下,才笑着说道:“姨娘和我这会儿正和裴家娘子说呢,姨娘不曾管过家,我又年轻不懂事,一切都按夫人定的规矩走便是了。只是说了申时在抱厦里议事,这都快酉时了,各位嫂子才到齐。我还在奇怪,夫人管事时也是这样个规矩?”云璃一听,忙站起来,却不理会凑上前来想说话的裴家娘子,只向毓娘笑道:“想必是下人传话时说错了时辰,府里并没有主子传召下人可以不来的规矩。有事小姐尽管吩咐,若有人坏了规矩,小姐也只管处罚就是,断没有人敢有二话。”说着便警告地瞥了裴家娘子一眼。那裴家娘子早已噤了声,只觉袖子里的那两包银子竟似刚出炉的山芋一般烫手。众人皆低了头,心知不妙。毓娘也笑道:“既是传话的说错了时辰,诸位嫂子并无过错,便只罚传话的人罢。”说着便让人带传话的婆子出去打板子,众人都不敢吱声。毓娘穿越过来已有三个多月了,深知规矩在大盛时代的人心中的地位,在府里只要依了规矩行事,别人都不能挑她的错,反而能更好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那婆子领完板子满脸羞愧一瘸一拐地进来,还得向毓娘谢恩,待毓娘点了点头,方退到屋角站着。云璃又陪着说了几句话,便起身告退。毓娘也不留她,待她出去了,才向裴家娘子笑道:“嫂子也听到夫人的话了罢,日后厨房里的用度减二成,主子们的份例也都得减些,只老太太的不动,请诸位嫂子多担待些。”一边便取了花名册,将掌管库房、柴水、器皿、烹调、传膳之事一一分配下去,下令大小事情都得向她报告,若出了纰漏,便只拿管事的是问。又让裴家娘子好生看管着,不让众人乱了章法误了差事。裴家娘子一听,竟是要把她架空了,但因夫人放了话,只得低头应了。众人一看风向已变,便都应承着,又说些奉承话。毓娘也不多事,又赏了每人十贯钱,让她们退下。那裴家娘子平日里仗着自己有些体面,又是个贪财的性子,对待众人十分苛刻,时有克扣银钱之事。众人见毓娘出手如此大方,心里又有了几分松动,都陪笑着退下了。
待屋里只剩自己人时,毓娘才对云玥笑道:“这账本就交给你了,你且按我们自己的法子先整理一遍,再与庄上交来的账本对一遍。杨嬷嬷,你且去厨房里盯着,明日再带几个人和裴家娘子一起把库房清点一番,不必太急,总得留些时间让她们把缺的东西都补上。”云玥与杨嬷嬷皆应着去了。宋姨娘皱着眉说:“那裴家娘子是夫人的心腹,平日里嚣张跋扈惯了的,只怕不肯听话。”毓娘只笑了笑:“她若安分守己,我们反而不好办了呢。如今夫人正变着法子弄钱,她要是自个儿撞到枪口上,我们也省事些。”却又让杏枝取些上好的伤药,给方才挨打的婆子送去。宋姨娘点点头赞许道:“赏罚分明,恩威并施才是持家治下的道理,太过宽厚或太过苛责都难得人心。”毓娘有些汗颜,这不就是管理学原理里的激励理论么?母女俩又说了会儿闲话。便起身回里屋去了。
那裴家娘子在毓娘那儿讨了个没脸,自是十分恼怒,便想在晚膳做些手脚。但众人都分了差事,生怕小姐拿自己作伐子,不敢动弹,又有杨嬷嬷在一旁盯着,竟是一丝也动不得,更是气歪了鼻子。待听说小姐命人查账,又派杨嬷嬷明日和她去查库房,心下更是着慌。她平日吃空缺吃惯了嘴,竟不曾想到小姐这么快就查上门来,忙偷着使人把比账上少的柴米都补齐了。这一下把得的赏钱都填了进去,以后也难伸手了,气得裴家娘子夜里也睡不着觉,总想着要给宋姨娘和毓娘使些绊子才好。
次日裴家娘子一早起来,便赶着到上房请安,想把昨日之事向夫人汇报一遍,再在夫人面前编排毓娘几句。岂料走到上房外时,却听到房里传来毓娘的声音:“……公中田庄上送来的柴薪米粮总不够使,待另拿钱去买,买价却又比田庄里发卖的卖价高出一倍多。倒不如以后不许他们自行发卖,只留着府里自用,到年底还有剩余再由府里卖掉也不迟。夫人您看,这样可好?”赵夫人平日很少过问账目,从来是厨房要多少便支多少,如今一听这里面竟有这么多猫腻,早已气得咬牙切齿。又想到品茗斋之事,只觉自己平日待自己的人甚是宽厚,却养出了一班吃里扒外的奴才,便高声叫道:“去把那裴家娘子给我叫来!”裴家娘子在门外迟疑了片刻,终是咬了牙进去跪下,如捣蒜般直磕头。赵夫人恨恨地盯了她半日,本想让人拖下去打一顿卖掉,但想到容嬷嬷之死,念着自己陪嫁来的统共不过这几个人,若都卖了出去,日后就是想用人也没得用了,便按捺住脾气,只冷冷说道:“以后厨房里的银钱一切不许你经手,你且给我在厨房里好生伺候着,若再出半点差错,仔细你的皮!”挥手让她下去了。裴家娘子赶紧谢恩,便跌跌撞撞地退下去了,只觉浑身冷汗都在往外冒,被二月里尚有些凉意的风一吹,一股冷意直往心里钻。自己已是得罪了小姐,若连夫人都不肯看顾自己了,这府里哪里还待得下?她把心一横,便在夹道里守着,一见宋姨娘和毓娘出来,立刻冲过去跪下磕头,口里直喊着请奶奶小姐开恩。毓娘吓得跳到一旁不肯受礼,半晌才假意笑道:“嫂子可是糊涂了,你是夫人的人,应该去求夫人才对,怎么能来求我呢?云珠,茗香,快把裴家嫂子扶起来,地上太凉,可不能久跪。”茗香是宋姨娘房里新买的二等丫鬟,正愁着在主子面前不得大用,一听这话忙冲过来,和云珠一人一边硬是把裴家娘子架到一旁,让毓娘她们过去。她原是个大字不识的庄稼人,有一身的好力气却没甚心眼,这会子一使劲把裴家嫂子的胳膊都给勒紫了。那裴家嫂子却不觉得痛,只呆呆地看着毓娘的背影发愣,半晌才跌坐在地上,眼里便淌下泪来。云珠见她实在可怜,又是一起从宋府陪嫁过来,便小声儿对她说:“嫂子别干坐着了,你跟了夫人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夫人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且去向云璃姐姐求个情,求她在夫人替你说上几句,等夫人气消了,这事儿就算掀过去了,可不比你弃了夫人投向小姐要好?”裴家娘子总算是听进去了,赶紧爬将起来谢过云珠与茗香,又硬塞给她们两张宝钞,才往上房去了。
茗香看着手里那张面额不小的宝钞,咽了咽口水,看向云珠:“姐姐……”云珠只淡淡一笑:“给你的,你收下便罢了。只一条你得记住,你的主子是奶奶和小姐,你眼里、心里也只能有奶奶和小姐。可别学裴家娘子那等没皮没脸的人,明白了吗?”她说话虽轻柔,语气里的冷意却让茗香吓了一跳,忙点头应下了。云珠满意地点点头。这丫头虽拙笨些,还好是个实心眼的人,可以慢慢给些差事她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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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回预告,毓娘与薛明远的第一次亲密接触,还有薛明远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