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三年后。

　　同来会稽的十多名女子经过三年的培训，比赛，优胜劣汰，最后只剩下东施郑旦两个人到吴国去。

　　美人无须多，倾国倾城，一个足矣。

　　相伴的时间那么久，两人已成感情甚深的姐妹，她们手挽着手踏上了开往吴国的船上，走上了复仇最重要关键的一步。

　　而鬼西施，这两年多来，一直寻找美人的皮囊，却苦于没有机会得着。

　　又心地善良，并记着鬼使的告诫，从不敢起杀念。

　　杀死一个无辜的女子来代替她，还不一定能够到范蠡身边去。

　　她做不到。

　　她深知这天下除了郑旦没有人能够和东施的美色相媲美。

　　寻寻觅觅，却是凄凄惨惨凄凄。

　　也许这一辈子，只能以魂魄的方式伴在他身边了。她是这样的不甘心，却没有任何办法。

　　如今三年，东施郑旦果然不负重望，圆满学成，要去吴国了。

　　她该怎么办，是跟随东施和郑旦，还是在越国陪着范蠡。

　　她是想陪着他，但是她也深知如果美人计不成功，范蠡在越国也就死定了。

　　还有那个郑旦，对范蠡怀着那样深的恨，她在吴国就还能像以前那样精忠报国吗？

　　西施留也不是去也不是，忧虑重重。

　　站在去吴国的船上左右徘徊。船舱内是越王和夫人在给东施她们践行。叮嘱着此行任务重要，成败就在她们这一举了。

　　一切拜托拜托。

　　东施和郑旦笑着，只得频频点头。

　　东施心已木然，人如风中柳絮。命已不由自已作主，没有选择的随波逐流。

　　郑旦笑着，心里却是不敢碰触的疼痛。仇恨在微笑里。她一定成功，功成后回来报仇，杀了范蠡。

　　西施在一旁看着，只觉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她叹，越王啊越王，这两个女子已非三年前的小姑娘了。她们不再听任何人的话。冠冕堂皇的理由已经说服不了她们。

　　但是固执的越王看不到，听不到。

　　范蠡在一旁，拧着眉。

　　宴罢，东施和郑旦回客舱休息，范蠡站着不动，他对越王说，大王，我有话要说。

　　越王不满，却也只能点点头。看到东施郑旦已经走远，说道，范大夫，什么事？

　　范蠡沉默，许久，终于说出来，他说，大王，功成后请允许我带着西施归隐。

　　西施苦笑，她看到越王的眼里有厌烦和杀机。

　　但是越王马上换了神色，呵呵笑道，说道应该的应该的。归隐就不必谈，本王一定给你和西施赐婚。

　　范蠡松了口气。

　　西施摇头，哪有这么容易的事。

　　在屏风外侧偷听的勾践夫人径自怒道，红颜自古祸水，回来我绝对都赐死。

　　这话越王和范蠡没有听到，却被在船舱外面偷听的郑旦听到了。

　　一时之间，只觉天旋地转，万念俱灰。

　　她就是牺牲自已，功成回来，等她的也只是死路一条。

　　罢了罢了，这仇是别想报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现在死了，让他们计划成空。

　　想到这里，便心一横眼一闭，身体一纵，往江中跳去。

　　西施只听呯的一声，然后听人惊呼，郑旦落水了。郑旦落水了。

　　船上人头攒动，西施惊呼一声，也急急跳下水去。

　　好大的江，好深的水。

　　在昏暗的水底寻找着她。可是一会水上一会水下，却总是找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在水底看到了远处郑旦下沉的身体。

　　她迅速的游过去。希望还能救她。她是个好姑娘。却同她一样的悲惨。

　　到她身边，才知已经晚矣。灵魂早已出窍，只剩下冰冷美丽的身体在水中沉睡。

　　只听到船上一径的呼唤，郑旦郑旦。

　　那其中有越王，有夫人，有东施，还有范蠡。

　　他唤，郑旦郑旦。声音急切慌张，害怕失去。

　　听着听着，西施心念一动。得着郑旦的身体，这不是梦寐都难求的么。

　　她那么美，又和范蠡相交甚好。

　　虽然说要去吴国，但是在范蠡心中，除了东施她是最美最重的啊。如今她死了，她要是不代替她，整个越国估计立马就要泻气了。

　　不由激动又欢喜，取下她的皮囊来。

　　在水中抖开来，好像一副美丽飘浮的画。

　　然后紧了紧自已的骸骨，把这美丽的画穿上了身。

　　美丽附着在骨头上。她就成了倾城倾国的美人。

　　飘浮在那里，等着从岸上跳下来的人来救自已。

　　一会就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抱住，看到了水上的天光。

　　她被抱到船上去了。

　　许许多多的人都围了上来，一张张关切的脸。她在那里闭着眼睛。

　　等着有人给她推拿，然后将早已含在口中的江水吐出来。

　　郑旦醒了，西施复活了。

　　她睁开眼，脸上满是歉意，心里却是万分欢喜。

　　看到越王，赶忙说大王，对不起，不小心落水了。说罢挣扎着想起来施礼道歉。

　　人既然已经死了。她的故事也就结束。所以是不小心落水，不是自杀。

　　越王急忙制止，连说以后小心，越国还要指望着你们呢。

　　西施被东施扶着慢慢站起。东施洁白的手腕搭在西施自已同样美丽的手腕上。再也没有心动和发热的感觉。

　　西施不由放心。这是美人郑旦的身体，不是那个施文武的。

　　她终于美丽，如果不是被这么多人围着。她好想立马冲回船舱里，去看看自已到底是什么模样，到底有多美。

　　想起从前，施家村的浣纱溪旁，那仿佛是轮回几世的事一般。

　　好还船要开了，越王终于要走了。郑旦看着他们远去，好心欢喜。

　　范蠡却没动，西施说，范大夫与我们同去吗？眼睛里尽是深情和渴望。要是他与她们同行，就十全十美了，没有遗憾了。

　　范蠡望着那眼睛，一时错愕。郑旦从来没有这么望过他啊？

　　西施又笑着问了一下，顺便丢了个眼风。

　　范蠡才惊醒过来。

　　原来郑旦的身体也是有记忆的。它时时不忘施男人以媚术。

　　范蠡说，啊，是，送你们去。到了我再回来。郑旦我有话要跟你说。

　　西施不由失望，看来，变身郑旦，虽然好，到吴国却是要与他离别了。

　　有话要跟她说？西施不由又满心欢喜，抬着大眼妩媚的一笑，娇声问道，什么话？

　　其它人只得识趣得离开。东施的眼内好不困惑。

　　范蠡和西施走到靠船舷的地方。

　　江上的风吹着他们。范蠡黑亮的长发随风飘扬，西施的霓裳也在翩翩起舞。

　　好一对壁人。

　　范蠡说，郑旦，我知你一直恨我。

　　恨他？哦，是，他杀了郑旦的情人。郑旦当然恨。所以西施不说话。

　　范蠡又说，郑旦，我对你不起。说着转过身来，眼睛诚恳的望着她。

　　那眼睛那么真诚黑亮，这眼神他何曾给过丑西施，何曾给过施文武。西施好不感叹。

　　范蠡继续说下去。他说，但我知你是好姑娘。一直以国家民族大义为重。所以请看在国难的份上，原谅我对你的伤害。

　　原来是向郑旦道歉。希望她到吴国去能够尽职尽责为国效力。西施不言语，依旧笑着望他。

　　她不是郑旦，何来的原谅不原谅。她只要他对她好就行。她只要得到他的爱他的心就行。

　　范蠡却以为她不肯原谅，急急说道，郑旦，你若不肯原谅我，我就给你下跪了。

　　堂堂一个大夫，给一个贡品下跪？西施不要。

　　她笑，说道，范大夫不必如此。要我原谅你可以，不过？

　　她故意地停住不说，眼风却觑定了他。

　　范蠡突然脸红，喃喃道，但凡范蠡能为姑娘做到的，范蠡一定做到。

　　就等着这句话，西施笑道，如果你肯拉一下我的手，我就原谅你。

　　她盼了这么久，如今得了美女的皮囊来，当然要试试感觉。

　　范蠡却疑是听错。难道她也暗恋他吗？

　　西施继续笑，娇嗔了眼，双颊飞红，更添妩媚，怎么，范大夫不愿意么？

　　愿，愿意。范蠡一时失神，急急答道，伸出手来握住了她广袖下的柔荑。

　　软软绵绵，盈盈一握。疑是梦中。

　　西施被他温暖的大手一握，不由浑身一振，眼眶湿热，这一握。她盼了太久。

　　正神思缠mian间，范蠡却清醒过来，松了手，拱手说道，郑旦姑娘要在下做的，在下都做到了。还请记得答应我的话。

　　西施微微点头。

　　他又道，西施聪明能干不如你。在吴宫还请多多照顾。

　　美梦彻底醒了。到末了。他也还是心挂着她的。西施在心底叹了口气，脸上却笑着道，范大夫放心，我与西施是好姐妹。这话不用你说我也会照顾她的。

　　范蠡微笑，说道，这我就放心了。

　　说罢拱拱手，转身离去。

　　郑旦在原地痴望许久。直到东施走过来，含着醋意问道，你们都说了什么呢？

　　西施望她一眼，微微笑道，他要我照顾你呢。

　　谁要他管？东施娇嗔着转过身去，脸颊通红。

　　而这时，船也起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