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最后的告别

　　赠我明珰堪大爱，别后思卿，梦里温柔在。从此依依随博带，恍惚不再隔云海。

　　告我潜渊期不改，我亦多情，遥想相逢态。莫道他生无须待，他生不在相思外。

　　——调寄《蝶恋花》

　　(一)

　　甄妃死后不久，曹丕继承王位，又不久于延康元年（220）十月，迫使汉献帝禅让，自己取而代之，是为文帝。他这时身为帝王，对于曹植便实行了进一步的迫害，先后杀了曹植的亲信和得力部下丁仪、丁廙一干人等，曹植满腔悲愤，却只得隐忍不语，兄弟感情更加恶化。

　　而此时的曹丕虽然已位及帝王，却并不快乐。后宫佳丽三千，看过来看过去，都找不到和甄妃相像的一个人。将就着，叫一个嫔妃来侍寝，却是这么地烦心和难过。半夜醒过来，看着身边才见过一面的妃子，不由莫名的愧疚，把她叫醒，叫她半夜回去。然后自已躺在偌大的床上久久无法入眠，脑海里全是有关甄妃的回忆。她的一颦一笑，她向他慢慢走过，温柔地唤他，子桓？她懒在他的怀里，娇不胜力。他拉她的手，对着着红烛说愿岁岁似今朝，他携她的手一起坐着马车去洛阳赏花，他为她带上一只凤抬头，两人同看一本书，一起往绿头鸭的熏香炉里放香，笑说着以后要生许许多多的孩子，唉，当时只道是寻常啊。那些平常的细节和往事如今回忆起来都倍加温馨。到而今，一瞬间沧海桑田，伊人和他已生死相隔。他喃喃地问，阿宓阿宓，是我错了么。我是这样地想念你。若当时能够预知现在，无论如何我也会选择原谅你，选择相信，哪怕你是真的做了对不起我的事，我也选择相信，装做不知道，假又如何，只要你说过，你爱我，那么就是在这样温柔的谎言里与你共度一生也胜过现在的空床独卧啊。

　　说着说着，自已不由慢慢落下泪来，可是偌大的房间只看到账幔在轻轻地飘动，侍女在那里静默地立着，有如一尊尊雕像。

　　这样的日子不知过了多久，一日曹丕在路上碰到曹植，曹植上前给他施礼，言道见过殿下。他听他声音嘶哑，他说，你抬头来。曹植依言只得抬头，曹丕见他双眼红肿无神，面容憔悴，胡子拉扎，衣衫不整，想道，难道阿宓死了他伤心成这样，不由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对他突然有了倾诉的****而且突然好奇，想知道他这个弟弟到底爱他的阿宓有多深，是否真的比他还爱她？他说，你随我到书房去。曹植闻言不由心又起惶恐，以为他又要杀他，不由呆在原地，眼内尽是惊惧，曹丕见他这等模样，只得说道，放心，只是和你聊聊天。因为他们共同爱着一个女人，一个最美的女人。所以有了曹丕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曹植无奈，只得依言跟随。

　　两人进得房来，曹丕已坐下，见曹植仍站着，便和声道，你也坐吧，我们兄弟俩很久没有在一起聊过天了。想小时两人终日在一起，是多么的快活。曹植听到此话，深望他一眼，不答，圣命难违，只得移步走近偏西的一把太师椅上坐下。

　　沉默半响，曹丕在想着如何开口，可以让他看不到自已的心。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是多么地爱甄妃。他不想得人笑话，特别是被曹植笑话。

　　末了，也还是说了，他说，现在甄妃死了，你总可以告诉我你跟她怎么认识的吧。

　　曹植闻言立了起来，他抬头望着自已的哥哥，看着他眼里竭力想掩去的伤感，听着他的声音里控制不住地悲伤，只觉双膝一软，便跪了下来。

　　曹丕见此，有点意料之外，想他估计是被自已吓怕了，只得笑道，你快起来，无需怕我。以前是我不好。

　　曹植却仍跪着，虽然曹丕一直迫害他，但是他对他却一直心有愧疚，他知道是他害了甄妃。今日听到他的声音，看到他的眼睛和神色，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是那么地爱甄妃。想到自已竟然害他杀了自已最爱的女人，曹植不由愧疚万分。

　　曹丕见他不起来，正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曹植却抬起头来，眼里有泪花，他说子桓，是我对你不起。我到近日才知道甄妃只是和我爱的一个女子长得像。我与甄妃从来就不曾认识过。

　　曹丕听闻此话，先是震惊，联想起甄妃死前说的话，不由大怒，问道，那你为什么到近日才发现。

　　曹植低头，是爹爹赐死崔芙的时候，她跟我说的。她才是我一直苦苦寻找最爱的阿宓啊。刚好又与甄妃同名。子桓，是真的，甄妃她只爱过你。是我对你们不起，一直纠缠她。害她被你杀死。

　　曹丕听到这里已经失去理智，刚刚酝酿的一点对曹植的温情立马烟消云散。心中立马又起杀念，是的，正如他所说，他才是杀甄妃的真正刽子手。是他活活拆散了他们，还要他曹丕背负着罪孽。

　　他大手一挥，青玉案上的镇石啪的一声被推到地上。他说，你不用说了，你回去吧，朕不想再见你。永远。

　　曹植只得领命。

　　史书有载，黄初二年，监国谒者灌均希指，奏植醉酒悖慢，劫胁使者。有司请治罪，帝以太后故，贬爵安乡侯。”诏书有云：“植，朕之同母弟，朕于天下无所不容，而况植乎？骨肉之亲，舍而不诛，其改封植。”这一年便改封曹植为鄄城侯。

　　曹植跪着听诏后，摇头，知他是要他远走异乡，远逐他，没有杀他已是万幸。草草收拾了，带着随从属下前往鄄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