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翌日，怡贞、衡敏仍旧过东暖阁这边来用早膳。

　　衡敏前晚将房内的笔墨纸砚摸来摸去鼓捣了许久，盘算着今天便要开张，颇为兴奋，因此竟有些茶饭无心，只想赶紧吃完了好去练手。

　　怡贞瞧她坐立不安的样子，诧异道：

　　“咿，总说我性子急坐不住，我看阿敏今天才是像热锅上的蚂蚁。”

　　衡敏也不反驳，看胤祄停了箸，显是已经吃完，也急忙离桌，告了个礼就拉着秋香去了东次间，胤祄忙让瑞珠跟出去照应。

　　怡贞看着她的背影，嘴里不禁嘀咕：

　　“什么要紧事情，也值得这样着急忙慌的。”

　　胤祄听了笑说：

　　“可见衡敏妹妹诚心。”

　　两人在屋里说了会儿话，怡贞按捺不住好奇，拖着胤祄要去看衡敏练字。胤祄晒了几日的太阳，虽然效果还不甚明显，然而精神已好过从前不少，因此便下了炕床，同怡贞一起走到东次间。

　　冬馨打起帘子，他们轻手轻脚迈进东次间的时候，衡敏正坐在书桌前，握着笔发呆。

　　怡贞哇哇叫着跑过去：

　　“你不是说要练字？我还以为你正奋笔疾书呢，怎么这纸上连个墨点都没有啊。”

　　胤祄却像是心中有数，问道：

　　“衡敏妹妹怎么不动笔？”

　　衡敏皱着眉：

　　“不是不想动，只是没写的时候不觉得，真拿起笔来，倒觉得它有千斤重，竟不知怎么下手。”

　　胤祄微微一笑，说道：

　　“衡敏妹妹不急于落笔，却应了写字的第一个道理。我今天厚着脸皮，同两位妹妹说说这练字的体会罢。”

　　秋香估计他这番指点一时半会不得完事，赶紧拉了冬馨搬过两张洋漆椅子让他与怡贞坐下。

　　胤祄坐在衡敏身旁，看了看她拿笔姿势，道：

　　“先从执笔说起。执笔讲究指实掌虚，你这样食指高钩，虽然也是个所谓“凤眼”的讲究，然而指尖掐实了，笔尖运转就不灵活，拇指指节不突起，指实而掌不虚，也是要不得的。”

　　一边说，一边也取了一支笔在手中，示范一番。

　　衡敏凝神看他手势，自己依样照做，胤祄看了点点头，又伸手略加指点，帮她纠正些细微动作。

　　衡敏稍加练习，姿势略觉熟练，笑着说：

　　“我听说使的笔管越重，练出来的字越容易增加笔力，胤祄哥哥，这可是真的？”

　　胤祄笑着摇头：

　　“我从前听皇阿玛教学书法，说笔力乃是从手腕间自然发出，多加练习，笔力自然增长，与笔管轻重无关的。”

　　怡贞在一旁吐了吐舌头：

　　“原来阿敏知道的，都是以讹传讹的偏门啊。”

　　衡敏有胤祄耐心开小灶，因此也不生气，反而笑盈盈的塞了支笔到怡贞手里，示意她一起听讲，怡贞将笔接在手中正正反反的转着，对这些理论知识听得是有一搭没一搭。

　　胤祄执着笔，继续为二人示意：

　　“执笔高低，执得高的，叫高捉管，执得低的，叫低捉管。大致上呢，你若是写小楷，笔要执得低些，像这样——”

　　衡敏凑过去看他示范，见他拇*笔尖大约是四到五厘米左右的样子，忙点头记了。

　　胤祄接着说：

　　“你若是日后写寸楷，这笔便要执得稍高些，像这样——”

　　说着手往上走，拇指便移到距笔尖六至七厘米左右处。

　　他见衡敏盯着自己右手目不转睛，恨不得将脸贴到手跟前去，觉得她这认真好学的样子比从前顽皮时还要有趣，不由嘴角微扬：

　　“若是要写大楷，以此类推，自然要再执得高些了。”

　　说话间拇指已经提到距笔尖七到八厘米远的位置。

　　衡敏照他说的，自己也学着高高低低试了几回。

　　胤祄起身提笔蘸墨，道：

　　“笔法要诀，要紧的不过‘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八个字。无论点、横、撇、捺，须得有去有来。你只记得每写一笔，都要‘逆笔回锋’，令‘笔心常在点画中行’，这就得了中锋的意思了。能笔笔中锋，字自然就能写得踏实不虚，更不用说用墨均匀等等。”

　　一边说，手下不停，已在纸上写了几个字。

　　衡敏站在案前观看，觉得这几个字自然流畅，也颇见功力，比起胤俄的纵横拗崛，又是一种风致。

　　胤祄趁着精神好，又教了她几个基本笔划的写法，同时不忘叮咛：

　　“你如今手未熟，笔未稳，须得先摹写一阵，学好了帖字的笔法、间架，然后再临，便不会像现下这般提笔难下了。”

　　说着搁下笔，去书柜里翻检了一轮，拿出一叠字帖：

　　“我这里给你找些帖子，你用雪连纸蒙在帖上照写，将影格多练几遍，有个三四月的功夫，估计便可临帖了。”

　　衡敏在他手里翻了翻，笑：

　　“看着都好，竟挑花了眼，没准主意了。”

　　胤祄想一想，说：

　　“依我的意思，你不如专心小楷，咱们就从钟繇练起，由古及今，循个脉络下来，等这一脉能融会贯通了，再去练其他的不迟。”

　　他挑出两本，衡敏接过，见是钟繇的《宣示表》与《荐季直表》，胤祄又叮嘱道：

　　“你只挑清楚完整的字练，那些模糊残损的，读帖时揣摩笔法精神即可。”

　　衡敏将字帖抱在怀里，连连点头。

　　晚膳之后，两人回了西暖阁，遣开了秋香灵珠，围着蜜饯盒子，又开始惯例的夜谈。

　　怡贞趴在炕上，歪头看着衡敏，笑着说：

　　“看你练书法这么上心，难道是要打算做清朝女版的王羲之？”

　　衡敏槌着练字练得酸痛的手臂，叹了口气：

　　“哪有那么夸张，只是现在身份环境不同了，总不能再拿一手狗爬似的字出去见人吧。”

　　她瞅瞅怡贞，说：

　　“说正经的，你也别总在那里悠哉游哉，像个没事人似的。老康对公主的教育，只怕要求更高，看佟贵妃和四四的态度就知道。你总之是做不成文盲的，还不如先老老实实跟我一起练字。”

　　怡贞也叹了口气，她这个理科高学历回到了古代，居然沦落成半文盲了，简直让人郁卒，可是她前世大半辈子都在兢兢业业的读书，在不人道的教育制度下全面压抑了自己的其他爱好，重活这一遭，她已决心学什么都按兴趣来，再不当高分低能的好学生了。

　　她化悲愤为食欲，拈了粒蜜红樱桃扔到嘴里，边嚼边说：

　　“练字的事我还是过一段吧，先轻松几天。我小学时上了六年书法课，总算还有点底子，等我把那点资本祸害光了我再练字呗。”

　　衡敏挑高了眉，啧啧道：

　　“呦呦，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本事呢。”

　　怡贞嘻嘻一笑，挺了挺胸，王婆的说：

　　“啧，这话说的！要知道，你眼前这位，可是C市小学生硬笔书法比赛一等奖获得者呢。”

　　边说还边抛了个“表小瞧我哦”的媚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