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觉起来，阿九命人墨了墨，临摹字帖。玩命练了三个月，阿九总算把字写正了，然而要拿出去见人，却还差得很远。

　　小姜在边上，把小果子一颗一颗往天上扔，然后用嘴接住。

　　阿九练累了，把笔搁下，瞅个空一把抓过小姜扔在空中的果子，往嘴里一扔，问：“小姜，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随便。”小姜懒散了答应着，将手里抓着的果子扔进碟子里。

　　阿九正要叫羽环进来伺候换衣服，就听见外面有人叫道：“县主爷来了。”

　　阿九心里疑惑，从前郑百文来看阿九总是傍晚或晚上偷偷地来，白天来看阿九却是第一次，而且早上自己刚大闹了一场，他现在来是什么意思呢？阿九迎出去，板着脸，低声叫道：“爹。”

　　郑百文应了一声，道：“阿九，你随我一起在院子里走走。”

　　阿九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地跟上。

　　院子里积雪消融，万物复苏，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郑百文无心看景，低着头，似有一腹心事不知该怎么向阿九开口。

　　阿九无趣地跟着，心里暗暗可惜，下午这么好的时光就这样白白浪费了。

　　“脸还疼吗？”郑百文突然问。

　　阿九怔了怔，意识到郑百文是在问他上午打的那一巴掌，伸手摸了摸脸，依旧不作声。

　　郑百文叹了口气，道：“爹这次出门给你说了门好亲事，没想到一回来便听到...唉，爹不是有心打你，只是这事太出乎爹的意料了。早知道会出这种事，爹该早点回来，让你和清筱她们一起参加诗会，若没遇到寿王就好了。”

　　阿九听郑百文说得古怪，不由道：“爹，我是寿王正妃，不是王娣。”

　　“那又如何，”郑百文不屑地说：“寿王年少贪玩，不求上进，这辈子充其量就是个太平王爷，还能有什么大前程。”

　　“爹!”阿九惊讶地站住脚：“您知不知道您在说什么，您还想要什么前程？难道您想谋反不成？”

　　“胡说!”郑百文被阿九的话吓得举起双手，若不是猛地记起男女有别，便要将阿九的嘴捂个严严实实。“你这丫头，这话是要诛九族的呀，再不要说了。”郑百文一边叮嘱阿九，一边惊恐地四下张望，幸好他们这时已经走到一片开阔处，不会被人躲在旁边偷听了去。

　　阿九不满地说：“爹，这话是你开的头好不好。我能嫁给寿王爷，就已经是到了头了，你还想怎样？”

　　郑百文叹了口气：“小孩子家没见识，嫁给寿王算得了什么？”

　　阿九不服地问道：“那爹说说看，您给我找的是什么好人家。”

　　“你...”郑百文皱起眉，疑惑地看着阿九。

　　阿九被郑百文看蒙了，顺着郑百文的目光上下打量自已，没发现自已有什么不妥当，摸摸自已的头发，再摸摸自已的脸，疑惑地问道：“爹，你在看什么，是不是我脸脏了？”

　　郑百文摇摇头，他觉得阿九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比如说，女孩儿谈到婚事是不是该表现得羞涩一些？然而他很少和女儿交流，章淑宁又总是高高在上恶鸡婆的模样，所以他不知道女孩子在谈到婚事的时候，到底什么样的表现是正常的。

　　郑百文叹了口气，道：“唉，这件事已经过去，再提也没用了。以前是爹不好，没有好好照顾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委屈。爹对不住你!”郑百文想到自已迫于章淑宁的淫威，看着女儿受苦不敢阻拦，最终让女儿在家里受到非礼，痛失了一门好亲事，不由得悲从心生，眼泪争先从眼框中垂落。

　　阿九不知道郑百文这么多的想法，她本是个心软的人，见一个大男人在自已面前失声痛哭，顿时觉得手足无措，想了一下，道：“爹，您别哭了，那么多年都过去了，现在这个结果已经很好了，您就别哭了。”

　　郑百文哭得一口气哽在胸口，他捶着胸口大哭道：“阿九，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死去的娘啊!你娘走的时候就是不放心你，怕我给你找的后娘给你委屈，偏偏爹就给你找了个厉害后娘，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爹对不住你啊!”

　　阿九没想到郑百文会说出这些话来，她看看四周，轻轻扯了扯郑百文的衣服，急道：“好了，爹，您不要再哭了，这话传到大娘的耳朵里，您又要吃苦了。”

　　郑百文听阿九说出这话，越发哭得大声。

　　阿九急得跺脚，说道：“爹，您不要再哭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是我的爹，您做任何事都是为我好，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别哭了，行不行？”

　　郑百文这才慢慢止住了哭，泪眼蒙蒙地问：“阿九，你不怪爹了？”

　　阿九急道：“您说什么呢，您是我爹，我什么时候怪过您。”

　　“那你大娘呢？”郑百文又问。

　　阿九怔住，她忽然意识到，郑百文这番表现说不定是章淑宁摇控指挥的，这个懦弱的男人，维护起强势的老婆真是尽心竭力。阿九冷冷问道：“是大娘要你来的吗？”

　　郑百文没想到阿九的反应这么快，连忙否认：“不是，不是，是我想到对不起你，过来看看你，你大娘不知道我过来。”

　　阿九只觉得好生无趣。她忽然想到，章重毅说待这府里的人都走完，只剩郑百文与章淑宁，说不准章淑宁会慢慢转了性子，与自已和解。没想到自已还没嫁出去，章淑宁便有妥协的意识了，可见章淑宁也不是完全没有头脑，章重毅却是低估了自已这个女儿，审时度势的能力一点都不差。

　　虽然章淑宁向自已示好是好事，可阿九还是觉得很悲哀。她向郑百文淡然说道：“爹，您和大娘是长辈，你们不怪罪阿九无礼就行了，我这个女儿，难道还能挑你们的不是？阿九知道，爹这么多年也不容易，阿九出嫁后，恐怕不能经常回来看望爹，等到两个姐姐再嫁出去，这家里只剩爹和大娘，大娘的脾气也不好，您多担待些吧。”

　　郑百文没想到阿九会这么理解自已，真地被感动了，看着阿九又要哭。

　　阿九道：“爹，您别哭了，今天上午是阿九不好，惹爹和大娘生气了。等会爹回西边院的时候，麻烦爹替阿九替大娘赔个不是。离十月大婚也没多长时间了，这段时间，咱们一家人太太平平地好好过日子，成不成？”

　　郑百文闻言大喜，脱口道：“你要是有认错的意思，不如亲口对她说，这样比较好一点。”看到阿九瞪大眼睛，郑百文喏喏地改口道：“没事，没事，我去和她说也是一样。”

　　阿九想了想，道：“我明天早上去给爹和大娘请安时，亲口和大娘说，爹看这样行不行？”

　　郑百文连连点头，喜道：“这样最好，这样最好!那就这么说定了。”

　　“那女儿就先告退了。”阿九淡淡说。

　　“好，好。”郑百文连忙答应。

　　两人分道扬镳。

　　阿九走了几步，停下脚步回望，仅仅从背影就能看出郑百文高兴兴奋的情绪，阿九静静地立着，直到看不到郑百文的背影再慢慢挪动脚步往融萃斋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