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重生 012 真心面具
作者:公子秦淮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夫子可是对我今日的处置不满?”众人都散去后,长平单独留下柳生,开口询问。

  柳生嘴角动了动,良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小郡主……对下人太严苛了些。”

  “夫子就是太宽容了。”长平闻声不满。

  柳生是长平在重生之后,这几年来见过的,唯一真正的谦谦君子。他性情温软平和,对贵族仆奴之子,都一视同仁,有仆从求教,也不吝时间教导,府中犯错的下人,也多得柳生庇护,是以他虽然出身贫寒,但王府下人都对他颇为敬重。

  长平还记得,信王为她聘请教书先生那一日,诸生都在下院等候王爷召见,言行拘谨者有之,毕恭毕敬者有之,故作狂傲者亦有之,只有他一人对着窜到廊下,冲屋内探头探脑的小狮子狗儿,眯着眼睛微微笑了笑,那时长平就觉得,这年过半百的男人,心里仍有些小孩子般率真柔软的地方,因而看都未看旁人,直接点了他为夫子。

  事后证明长平果然料的不错,这柳生正是府中,唯一不把她当作小孩子而看轻的人,长平所做的事,只要能说出道理,他都会认真听取,并酌情给出建议,而今日之事,长平拉着柳生坐下,认真跟他解释:

  “夫子并不知道今日的完整情况罢?柳浪亭位于王府西北偏院,距离正门要走一盏茶功夫,而学生看到小田氏时,她带着她的两个婢女,身边没有一个王府下人,也没有任何一个下人向王爷,或者向本宫禀报。”

  柳生闻声面色一变,正要说些什么,大门打开,王承恩扶着醉醺醺的信王走进来,两人急忙起身向信王行礼。长平亲自上前,扶着信王在椅中坐下,他身上还带着浓郁的脂粉香,酒气四溢,想必刚才是‘软玉温香满怀’罢?长平低下头,掩饰眼中的厌恶神色,继续侃侃而谈:

  “对于这种目无遵纪,狂妄自大的奴才,跟他讲道理是说不通的,直接打杀他的气焰,还能对府中其他的下人起到警示作用。今日之事,幸亏只是个蠢女子,如果来的是别人,想要对父王不利的人,或者说……刺客,那父王的安危该如何?”

  听着的三人都是一震,信王抬起头,和王承恩迅速对视一眼。

  “长平,今日之事就算了,日后再不可如此擅自做主。女孩子就要有女孩子的样子。”良久,信王才开口,语气温和的,但目光转向柳生时就便成严厉,“柳夫子,听说你在教她念《度心术》?”

  柳生闻声猛地一激灵,起身离座,躬身行礼:“是。”

  信王伸指在桌上敲敲,面色冰冷:“从明儿起改学女训,女则,若日后再见到你教这般乱七八糟的东西,今日那二管家就是你的下场。”

  “父王!”长平委屈地抬起头,又是这个样子,这古代女子的地位到底是有多低?不让出门,不让习武,不得与男子同席……之前若不是自己争取,他根本连教书先生都不想给自己请,王承恩还在旁边附和什么‘女子无才就是德’。难道男人就很伟大了?老婆被人杀了还只能憋在家里,喝闷酒跟自己人撒气呢!

  长平满腹委屈,满腔想要申辩的话,刚抬起头来,被旁边柳生拢在袖子里的手悄悄一掐,瞬间收声。

  “是,王爷。小人定会用心教导郡主。”柳生按着长平的手,恭恭敬敬地向信王行礼。

  “下去罢。抄女戒二十遍,好好想想自己错在哪儿。”信王的身子向后躺,有些疲惫地闭上眼睛,立在背后的王承恩躬下身子,揉捏着他的肩膀。

  长平站着不动,眼角瞥见王承恩望着她,极为轻微地,快速地摇了摇头。

  柳生拉着长平的衣角,和她一起退下去。刚刚跨出凤啸楼的院门,长平先住了脚,仰头瞪着柳生,大声说道:“我没有错。”

  “小郡主,你呀……”柳生看着面前的小小孩子,杏仁般的圆眼睛中,黑白分明,固执的让人无奈。

  “本宫没有错,难道女子就该平庸无能吗?”长平气冲冲地,朗声重复一遍,头一次忘了礼数未向柳生行礼,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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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平憋着一肚子气,自己走回青鸾阁,没等云兮进屋,先‘啪’的一声将房门关上,甩脱鞋子一头扎进床铺间,大吼了一句:“本宫要休息,谁都不准打扰!”

  在柔软的被褥间闷了好久,直到自己都有些喘不过气来,长平才闷闷翻转过身,猛然一惊——面前一只硕大的斑斓虎头,豁开白森森牙齿的大嘴冲着自己微笑。

  “啊呀——!”长平一声惊呼出声,大门被撞开,云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小郡主,小郡主出了什么事?——哎呀鬼呀!”

  小丫头惊叫着往后一仰,悄没声息地昏在地上。

  屋内,‘老虎’愣在原地不敢动,良久,方才讪讪抬手,取下覆盖整张脸的老虎面具,露出其下俊秀的容颜,双眸水光潋滟。

  “飘羽侍卫。”长平面无表情,拥着被子坐在床上。

  “呃。”飘羽尴尬着,把面具放在地上,先扶起云兮,食指凌空一点,云兮缓缓醒来,看到眼前的老虎面具又要尖叫,飘羽手一抖,她张大着嘴又昏了过去。

  ……长平此时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只能紧抿着嘴,强撑着一脸严肃看着飘羽。

  “这个、我,”飘羽抓抓脑袋,单手抓住云兮的腰带,把她放在外间的软塌上,才转过身犹犹豫豫地跟长平说:“听说小郡主生辰,属下特来为郡主献上贺礼。”

  “贺礼?”长平睁大了眼睛,盯着他手上的老虎头套,“就这个?”

  “是这个,这个!”飘羽手臂挥舞着,像个孩子——其实本身也就是个大孩子,伸手指着自己,“郡主亲卫:烈虎将飘羽,郡主觉得这称号怎么样?”

  飘羽说完,又把那老虎头套带上,一双眼睛隔着面具,顽皮地眨了两眨:“陛下命飘羽前来守护郡主,但郡主讨厌属下的脸,今后属下就以这虎形面具出现,请郡主恩准!”

  长平看着那眼神中的兴高采烈,忍不住啼笑是非:“本宫又不是武松,养只老虎作甚?”

  “可是郡主降服老虎可有一招,当年郡主才那么小,”飘羽伸手比划了一下尺寸,“就能在气势上不输于那大虫呢!”

  飘羽说的是当年她刚刚重生时面对老虎,站在信王面前呆呆和老虎对视的事,其实她当时只是想让信王先被吃掉而已,没想到好死不死老虎已经窜到眼前——好吧这件事她自然会一辈子闷在心里烂掉。

  想到信王,她心情又恶劣起来,冲口问道:“你为什么要讨好我?”

  “啊?”

  “你为什么要讨好我?”长平重复了一遍,嘴角带着自己也不知道的冷嘲,“本宫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你讨好我,有什么意义?”

  飘羽先是一愣,收起脸上嘻笑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虽然郡主不喜欢我,但也不能随意侮辱我的责任,属下是由皇上钦点的郡主护卫,守护郡主的安全,是属下的职责所在。属下只是希望郡主能开心一点,而已。”

  长平有些迷茫:“做本宫的护卫,你不觉得大材小用了吗?像忠王叔的护卫,在京城里横行霸道的,普通京官都见了都要让三分,还有田国公,杨国公,尚书大人……做谁的侍卫,不比做本宫的好呢?”

  飘羽身形匀称,长相俊美,不过十几岁的孩子,浑身上下自然散发着一股野性的魅惑,在王府中行走,总有侍女偷偷摸摸或明目张胆的看他。他善使剑,一剑能将空中飘扬的树叶分成两半,对称无比。而他的弓箭比剑术更强,三年前在百步之外,射穿和长平紧贴不过寸许的虎脑,也只有他一人能得。

  飘羽飘羽,风中一羽,这个称号原本就代表他在箭艺上高超的成就。若跟了个得势的主子,前程自然无量,何须讨好自己一个失势王爷的孤女?

  “小郡主当真讨厌在下吗?”飘羽垮下肩膀,眼中明亮的色彩也随之熄灭。他可不知道长平心里在想什么,只能只觉想到柳生说的原因上去,面色悲怆:“难道、属下就真的长得这般丑,就算带着面具小郡主依然觉得厌恶?”

  “我不是……”长平不知如何跟他解释,他那酷似楚子驽的容貌,才是她情绪反常的原因,可是楚子驽究竟长什么样呢,她抬起头,在毛绒绒的面具下,只露出一双水光潋滟的眼眸。

  她突然发现,当初恨得那么深的人,如今已经不太记得他的长相了。

  “是什么?”没等到答案的人还在眼巴巴地望着。

  长平想了想,言简意赅的解释:“本宫是女人,你跟着我不会有前途的。”

  “女人又怎么了?”飘羽眨巴着眼睛,一脸困惑,“属下的娘也是女人,娘可比爹厉害多了。”

  飘羽的娘?长平隐约记得是京城中苏姓女子,苏家是茶盐皇商,府中夏日里吃的一味‘苦丁茶’,就是苏家行商东南进贡之物,听说是那苏姓女子经手采买。她不由来了兴趣,从床上下来,拍拍凳子示意飘羽坐下:“跟本宫讲讲你娘罢。”

  外间传来几声响动,是云兮起来了,飘羽的点穴并不深,所以她不过昏了片刻就醒来,撑着昏昏的脑袋,有些呆愣地看着屋中和睦一团坐着的长平,和带着老虎头的‘怪人’,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长平使个眼色,示意她退了下去。

  “喂,云兮姐姐,顺便给我端碗茶,一会要给郡主讲故事那!”飘羽大大咧咧地摘下面具,大声唤道,已经走到门外的身影明显踉跄一下,然后小跑着远去。

  云兮虽然受了惊吓,动作倒还迅速,不一会而就端了热茶上来,飘羽笑嘻嘻地接过茶,眯着眼睛喝了一口:抓抓脑袋,酝酿着从哪里开口:“外公娶了七个如夫人,可惜命中无子,只有娘一个嫡长女,哎,就跟郡主一样!”

  飘羽这般比较的有些无礼,被云兮咳嗽两声,瞪了一眼,不过长平自己并不在意这些细节,用目光吹促他继续讲下去:“所以娘从小是充男子教养的,听说外公家昔年行商时被人劫了道,而该送入京城的货物又未按期抵达,外公手下的商号管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是娘带着十二骑人马走西口,硬生生从漠客手中夺了一批货回来,才保了苏家不倒。当时京城里有名的画师柳飞飞,还据此给娘画了幅画像,叫什么‘十三骑荡寇图’,如今就在家里挂着,娘年轻的时候红衣白马,亮金长枪,可是十足的大美人那!”

  飘羽目光中满满都是仰慕,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咣当一声落在桌上,豪气地说:“我以后要找媳妇,也要找娘那样的!”

  “才多大的孩子,就想找媳妇了。”长平啐了一口,伸出食指刮刮脸羞他。

  “那郡主还有个指腹为婚的周驸马那,羞羞羞!”飘羽有样学样,伸出手指促狭地做鬼脸。

  长平知道自己有个驸马儿,是在抓周是听王承恩提过一次,记得是扬州周府家的小儿子,和她外公左家是世交的,她对这种盲婚向来嗤之以鼻,此时突然被提起,不由得有些羞恼,抓着老虎面具往他怀里一扔:“给本宫滚出去!”

  “就是,你是何人,敢对郡主这般出言轻薄!还不快退下!”侍立在一旁的云兮也开口斥责,满院侍女里,她可是少有的对飘羽的容貌不感冒的。

  飘羽才不管侍女怎么说,伸指一点,看着云兮僵在原地,他嬉皮笑脸地冲长平做鬼脸:“那属下现在是不是郡主亲卫?是,属下才听郡主的命令,郡主要属下滚着走,属下绝不敢跳着!”

  他说着,探手一抓,面具轻轻巧巧地飞入他手中,往头上一戴,虎头虎脑的少年在长平身前身后蹦跳,那模样要多无赖有多无赖。长平转不了一会就气喘吁吁,扶着桌子坐下来,气喘吁吁地说:“你要当就当,总之都是皇帝叔父的命令,本宫还能拦你不成!”

  “是,郡主!”飘羽欢呼一声,忽地平地跃起,在宽敞的房间中瞬间翻了七八个跟头,然后一跃跪倒在长平面前,单手扶膝,摘下老虎面具注视着长平,眼神亮晶晶地:“属下二等侍卫,隶属锦衣卫火缇骑,代号飘羽。听候郡主吩咐!”

  “嗯。”长平点头,突然觉得多这么一个孩子气的侍卫也不是什么坏事,“下去罢。”

  “属下听令!”飘羽一跃而起,他身形矫健,动作优雅的和猫儿一样,一把抓起老虎面具,反身向屋外跃出,险险擦过云兮的身子,顺手替她解了穴,急速离开的人影,风中远远传来模糊的声音:“属下-先回宫-向皇上-禀告!”

  “真是个小孩子!”长平摇摇头,看到云兮揉揉肩膀,嘟嘟囔囔小声骂着,她原本郁闷的心情,居然一扫而光,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