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女重生 014 机关木鸢
作者:公子秦淮的小说      更新:2017-10-14

  大明门,也就是现代时的中华门,在清朝的时候为大清门,据说民国时期的执政党想摘下刻着‘大清门’的匾额,翻个面儿刻上‘中华门’,没想到翻过来那面上刻的是‘大明门’三个字——现代人想的法子,鞑子几百年前就想过啦。长平眯着眼睛看着巍峨庄严的城楼,马车从开了一角的偏门中驶过,缓缓驶过中庭,飘羽在乾清宫前住了脚,掀起帘子扶长平下来:“属下就在此等候郡主。”

  长平略微点了点头,拖曳着长裙,缓缓沿着石阶前行。一道青灰瘦长的声音,逆着阳光从高高的石阶上下来,他一身黑色镶着金花的绸衣,肌肤白细若瓷,细长的双眉如远山清黛,——大内太监总管魏忠贤,长平每见他一次,心头都忍不住为之赞叹一分:这般美人,若生为女子,该何等祸水倾城?

  不过,并不是只有女子才惑人的——一些隐秘的传闻,关于魏忠贤和天启皇帝,从府中那些仆人口中,零碎也可听闻,‘佞幸’、‘媚上’……长平抬起头,被烈日的光芒晃了晃,赶紧眯着眼睛,耳边听到魏忠贤请安的声音,有些低哑,如女子般媚柔:

  “奴才给长平郡主请安,皇上在御花园中等候多时了。”

  魏忠贤伸出手,扶着长平上了御用的撵轿,那手指修长如玉,保养得极好的指甲上还染着浅浅鹅黄。长平在轿子中摇摇晃晃的,穿过重重回廊,正要跨过**的门禁边上时,轿子转了个方向,在回廊的绿荫中停下。

  只见廊下不远处,围着两队儿侍卫模样的人,当中一条木凳上趴着一人,毛巾堵了嘴,头向下垂着,发出呜呜咽咽地声音。一名侍卫手挥着棒子,一下一下狠狠击打着,旁边监督的小太监叉手站着,长平想到前世看过的一些野史,下意识低头看他的脚,灰缎子的大脚,脚尖紧紧对在一起。

  大明的刑法,如果监刑官脚尖张开,那么就是“着实打”,轻者致伤重者致残;而如果监刑官脚尖闭合,那么就是“用心打”,则受刑之人必死无疑。

  不知这人犯了什么错,要这般被人打死,长平看着围观者的脸上都是忧惧不安,也算是以儆效尤罢,她既不忍心看见有人在自己面前被活活打死,又觉得不是自己该管的事,索性冷下心肠,催促轿子快走。

  轿帘掀开,魏忠贤纤细绵软的嗓音响起,带着十足的歉意:“前些天,奴婢听说手下的人不长眼睛,冒犯了小郡主,奴婢可着实惶恐的很。这等不长眼睛的奴才,直接打死了就是,还麻烦郡主差人送回来。奴婢知道小郡主心软,因此特地替郡主动刑,不知郡主看着还满意?”

  冒犯了我?长平先是一愣,然后猛然醒悟:这是之前被送回来的二管家!虽然知道他被送回来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但这般下场……男人已然昏迷,身躯随着击打反射性抽动,裸露的脊背上鲜血淋漓,血线顺着凳子缓缓淌下,在地上汇成一条鲜血的河流。长平有些晕血,不自主地晃了晃脑袋,伸手扶住座椅的扶手。

  “是奴婢糊涂了,不该让郡主见到这般腌臜事。真是该打!”魏忠贤面色关切,细白的手掌轻扬,在自己脸上轻拍两下,撵车被抬起,转个弯又继续前进。

  这算是什么,做给我看的,警告?还是……示威?长平呆呆的做在撵车中,下意识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这是第二次见在自己面前死去的人命,但是莫名的并没有多在乎。长平隐约觉得哪里做得不对,又想不起来。

  隔着覆盖在撵车外的轻纱帐幔,可以看见身侧魏忠贤的脸,五官柔和,低眉顺眼,模样儿是一等一的谦卑,可是长平就是觉得那轻抿的嘴唇含着一丝讥讽。

  咱们走着瞧,长平心中恼恨,却也知道此人得罪不得,探出轿子外的脸上还带着十足十的笑意:“如此多谢公公了。”

  轿子转过角门,抬入御花园,一行人顺着鹅卵石甬道前行,如今正是夏至,花儿谢了多半,不过嫩柳袅娜,万木吐翠,看在眼中也赏心悦目。稍稍减低了长平心中的烦躁和不适的感觉。

  御花园其实并不大,只是被中间的正殿分割,显出重峦叠嶂,错落有致的风景出来。远远的,缥缈空灵的歌声,顺着清风,分花拂柳的传来,长平顺着声源望去,只见院中西北角上一座水榭,画廊飞檐,横匾上朱漆金粉描着几个大字‘千秋亭’。

  “犹蔓草菁菁,飞鸟于汀;秋水溟溟,溯水而行……”

  女子的歌声,清丽嘹亮,如上好的珠玉碰撞。长平视线所及之处,在水榭正中翩然起舞的女子,身段高挑,长长水袖及地,一分韵味一分甜,满头珠翠,摇曳生辉。她身旁伴舞的也都是美丽女子,她的映衬下,却颜色无分——正是当今天子宠姬田贵妃。

  长平早下了撵车,在亭外恭候着,等魏忠贤通报过,天启帝一手抓着酒壶,神态懒洋洋的,向长平招手:“小长平,快到朕这里来!”

  长平稳稳当当地走上前,俯下身恭恭敬敬地给帝妃二人行礼。田贵妃早停了舞,笑意莹然地走上前来。拉着长平的手在天启帝身侧坐下。她身形高挑,胸部极为丰满,五官轮廓极深,浓眉大眼,正是典型的北国佳丽。小田氏和她的五官轮廓相似,只是气质太差了些,没有半分她的高贵仪容。

  “长平虽然是郡主,可这模样儿,当真跟嫡生的公主没什么区别。”田贵妃语气中带着赞叹,眉眼儿盈盈如波,柔媚地靠在天启帝怀里,天启帝目光温和,搂着她的腰扶稳,可是他的眼神——长平一瞥之下就知道不对,男人的眼神那,爱一个人和欣赏一件事物,是完全不同的。这皇帝的心,是完全不在男女之事上面。

  天启帝今日穿着便服,蛾冠道袍,长发逶迤,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纪,面色上已带着疲劳过度的青灰。长平看他神色有些懒懒地,心知他定是昨晚又熬夜做木工活儿了,这昏庸皇帝,明显是鲁班投错了胎,全部精力只放在如何炮制木头上,对国家大事可是分毫不管,怨不得信王在提起自己这皇帝哥哥时带上三分不屑。

  长平垂下眼婕盖住嘲讽,露出一副天真娇憨的神态,凑上前冲天启帝撒娇:“皇帝叔父,长平今日进宫,可是有事来求您那!”

  “哦,长平有什么事儿?”天启帝强撑开眼睛,低头注视长平,以示问询。

  侍立在一旁的小太监先给长平递上了香茗,她低头先饮了一口,才扬起小脸,神色娇憨地说:“前段时间,京西胡同那个琉璃厂,可是出了件宝贝,是只金丝楠木雕的机关木鸢,听说这鸟儿雕得跟活的一样,乌木眼珠,嫩黄尖喙,根根尾翎分明,最妙的是只要触动机关,那鸟儿就振开双翅,唱出八个音阶的曲儿来——皇帝叔父,您说这木鸢神奇不神奇?”

  “木头鸟儿能唱歌?本宫可不信。”田贵妃微微睁圆了眼睛,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怀疑表情。

  魏忠贤原本袖手站在天启帝身后,此时也躬身出来,开口欲言——长平一阵紧张,正怕他打岔自己的话题,没想到魏忠贤居然带着十足真诚的表情,和自己一唱一和的搭下去:

  “这事情奴婢也听说过,那机关木鸢后来以一万两的价格,卖给城北一户姓苏的富商,那苏老爷子当场银货两讫,连声说‘花得值得,值得’!”

  “一万两,这么多银子?”天启帝张口,显然有些不可置信。

  “是呀是啊,”长平接口过去,面上严肃认真,“这事情还没完呢,后来忠王叔听说了这机关木鸢,于是找上门去,想用两万两的价格买下,可是苏老爷子硬是不卖,说给五万两银子都不卖!”

  魏忠贤接过话儿:“那忠王爷就说了,五万两也不行,十万,十万总成了吧?可是苏老爷子就两个字:‘不卖!’,他放下话了,说这东西是传家宝,以后要传给儿子、儿子的儿子,祖祖辈辈供着那!”

  “那忠王叔后来怎么说?”天启帝明显被两人的话题吸引了,连神色都振作了很多,长平注意看他的眼神,明明带着骄傲和得意,却强装着一无所知好奇的模样,肠子笑得快打结——这京城里人人都知道,略有些新鲜的木工玩意儿,都是出自这‘木匠皇帝’之手,还有宫中太监捧着器物专门在琉璃厂设摊出售,不过片刻就一扫而光。给皇帝拍马屁,谁不积极?这事儿也就天启帝一个人蒙在鼓里罢了。

  飘羽的母亲,那苏家女子也是精明,几万两银子和忠王爷做这抬把戏,得了个皇商的身份,这生意如何做得不划算?只是这上行下效,整个京城都只知道作弄些奇技淫巧,难道要大明用这些木头玩意去抵御后金、去抵挡灾荒、去安抚民生么?长平心底嘲讽,面上却一丝不露,只听着魏忠贤深情并茂,抑扬顿挫地继续往下讲:

  “后来忠王爷就说了,那我用两万两银子,看一眼,看一眼总成了吧?苏老爷子收了银子,可当真就只让忠王爷看了一眼,立时就收进匣子里去了。据说忠王爷当时眼睛都直了,一个人在厅里呆了好几注香的功夫,回去了才回味说,‘这两万两银子,花的值啊!’”

  “就不知道这机关木鸢是何人所做?市面上也就这么一支,苏家看得这么紧,长平又不像忠王叔那么有钱,可不是连看一眼的功夫也没有?”长平偏过头,颦着眉头,一脸苦恼的神色。

  “长平当真想要?”天启帝满面笑容,连唇角都勾起一丝笑意,斟酌着语句,慢慢说道,“若长平当真想要,朕可以送给长平一支,比那只木鸢还要好……”

  “当真当真?皇帝叔父可不要骗长平!”长平不待天启帝说完,就跳起来打断他的话,抓着他的手一阵欢喜乱摇。

  按理说打断皇帝说话,是大不敬之罪,只是天启帝多年无子,而长平作为他唯一的侄女,最是会看着长辈神色撒娇的,当下只觉得她天真烂漫,模样可爱得紧,是以天启帝丝毫不以为忤。

  “自然当真,朕什么时候骗过长平了?”天启帝此刻神情欢悦,满面疲惫之色一扫而光,发出由衷爽朗的笑声。

  魏忠贤的眼神,从头到尾一直关注在天启帝身上,此刻见他面容舒畅,也不禁送了口气,眼神里染上一点点笑意,一闪而过,长平不经意抬头,正好扑捉到那片刻温情。

  这个人,是真心希望天启帝开心的,不知怎的,这个念头在长平心里一闪而过。她几乎被吓了一跳,急忙自我否定:这些太监们,不都是权欲熏天而又贪财怕死,只知道讨好皇帝狐假虎威的吗,怎么会有真心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