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首饰情动睿绛珠比月例言惑敏梅香
这日正好有空，上头的赏雪宴完了，太太奶奶姑娘小姐们也累了，下面的丫头们自然有时间小聚一下。尤其是贾母屋里的丫头最多，活又轻省，自然这些丫头们也有了时间坐下来烤个火。
琥珀琉璃翡翠玻璃四个跟袭人是同一批进来的，又一直呆在贾母的院子里，关系自然不比别人。既然没有什么事情，上面又有大丫头顶着，她们也聚在一起，在耳房里面烤火。
“这时节，在南面都春暖花开了，怎么还这么冷啊。”
“玻璃，你又来了，你又没有去过南面，怎么知道南面这时候就春暖花开了呢？”翡翠笑答道。
“我虽然是在南面长大的，可我也是家生子，当初我们这一家子也是跟着老太太从南面进京的，怎么就不知道南面的事儿呢。”
“咦，原来你家里也是老太太的陪房啊？”
“嗯。只是我们家没有赖嬷嬷家和红绡姐姐家里那么体面，加上我爹娘也老实，所以不显而已。不然，我也不会被老太太留下了。”
“是啊，能够伺候老太太真是我们的福气。”琉璃叹了口气，道：“像我们这样没有被老太太送人的也算运气呢。”
琥珀推推琉璃：“大过年的，你怎么说起这丧气话来了。”
“我也不过是有感而发而已。我听说三姑太太家的哥儿姐儿也要进京了，我怕老太太让我去伺候呢。”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前儿个大太太派了人找二太太，说是要东西布置屋子。刚开始的时候二太太还很不高兴，因为三姑太太是庶出，也过世了有几年了，连当初三姑太太去世的时候，我们这里也不过是派了管事过去。如今大太太忽而巴拉的派人去接，倒显得二太太不贤良。”
“原来是这个。那你就不用担心了，听鸳鸯姐姐说，那个姐儿也是庶出，跟府里也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所以老太太才不会让我们过去伺候她呢。我听说，老太太还让大太太自己看着办，不用拿这样的小事来烦人。”
翡翠吃惊地张大了嘴：“老太太说过这样的话？那这姐儿可不惨了？不得老太太看中，又让大太太没脸，依着大太太一贯的性子，又哪里会给这姐儿好脸色了。”
“也用不着你来担心，自然有人会照顾她。我可是听说了，老太太摞开手，大太太又不愿意出银子，如今，这位表姑娘的东西也是二姑娘在打点呢。”
“真的假的？”
“那还有假？你们听说了没有，这次晴雯紫鹃她们几个连大过年都没能出来耍，就是因为二姑娘给她们派了活计，准备那位新来的表姑娘屋里的东西呢。”
“说起来晴雯和紫鹃两个也是掉进了米缸里了。二姑娘屋里的活计不少是没有错，可是这赏钱也不少呢。比起翠缕和翠墨她们两个，她们的运气是顶了天的。就是那京巴哈也比不得她们呢。”
琥珀道：“你又来了，袭人到底是伺候了云姑娘一场，如今又伺候了宝二爷，这屋里哪个不说她好的？”
“她好，难道可人媚人两位姐姐就不好吗？以前袭人还叫珍珠，还没有伺候宝二爷的时候，宝二爷的屋子里好生安生，也不会跟现在这样，三天两头地出事故。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个京巴哈会奉承，到处装贤良？”
“好了好了，一个外头来的也值得你这样生气？”
“就是这样我才生气呢。我们几个都是家生子，上头爹娘也有些体面。这些年来伺候老太太虽然算不得兢兢业业，可是也不曾犯过什么错。偏偏那个京巴哈处处踩着我们来！”
“罢罢罢，如今人家是红人，你跟她较什么劲？小心她在主子面前上眼药。”
“翡翠，你也是知道的，我跟宝二爷跟前的茜雪是表姐妹，自然这关系不同寻常。可是这袭人也太过分了，装模作样，显得宝二爷屋里就她一人贤惠能干。还是晴雯说的好，那个袭人一看就是拿尖贪权的货色。”
“你呀！如今宝二爷可离不得这袭人呢，你说话小心些，当心最后反而落了不是。不过，说起晴雯，她还真是好运气。以前不过赖嬷嬷身边的小丫头，结果被老太太看中了，留在身边，跟我们一样是二等。如今又去了二姑娘屋里，虽然大面儿上是二等，却领着一等的月钱，可比翠缕好多了。”
“真的假的？那不是说晴雯一个月有一两银子？”
“怎么会有假？说起来，翠缕和翠墨两个之前还伺候过大姑娘呢，那个那个时候，她们一个月也就三百钱。后来伺候了老太太，虽然说依旧是二等，可月钱却涨上来了，结果如今又被送给了云姑娘。上回，翠缕还跟我说，她混了这么久，才拿过多少日子的五百钱啊，如今反倒连当初在大姑娘跟前做二等丫头都不如了。早知道会这样，那时候就不要那么大手大脚了。”
“这么说来，翠缕如今连三百钱都没有吗？”
“是啊。你想，三姑娘一个月的月钱是二两，加上脂粉钱也是二两，一个月就有四两银子了。可是云姑娘的月钱却只有一两银子一吊钱，还没有这脂粉钱。连云姑娘这个主子都这样，翠缕的月钱还能多到哪里去？”
“说起来，那京巴哈当初不也是伺候过云姑娘吗？怎么就不见她哭穷？”
“那京巴哈伺候云姑娘的时候，她依旧是我们荣国府的奴才，领的是老太太屋里的份例。可是翠缕是被送给云姑娘的，自然是从史家领的月钱。当然不一样了。”
“这样说起来，那晴雯和紫鹃两个还真的掉进了蜜罐子了。我听说如今晴雯一个月有一两银子呢。还有鹦哥和紫鹃也是如此呢。”
“鹦哥在我们这里的时候，跟我们就比我们高一等，拿的也是五百钱。怎么她如今也跟着升上去了？是林家的份例吗？”
“才不是呢。听说太太原先是依着三姑娘的份例安排林姑娘的，结果二姑娘打宫里回来以后，听说这事儿，直接就说，林姑娘的身份金贵，就是大姑娘在家也比不得林姑娘的，怎么可以拿三姑娘这个二房庶女的份例安排林姑娘呢？二姑娘直接从自己的私房里面，将林姑娘的份例给补上去了。”
“那岂不是说，林姑娘一个月的月钱跟二姑娘一样，一个月也是十两？”、
“何止是林姑娘一个人，就连下面的丫头婆子还有嬷嬷什么的，都跟二姑娘的人一样。老太太知道以后，虽然明面儿没有说什么，可是还是赏了二姑娘好些体己，还夸大太太会教孩子呢。”
“也是二姑娘自己手里宽松，所以能够照拂到林姑娘。林姑娘真是好运气。”
“那也是人家林家使了银子的。二姑娘说了，难为林姑老爷慎重其事地将林姑娘交给了她，她自然要尽心尽力的。而且林姑娘进京的时候，带了五千两银子不说，这次过年的时候，林姑老爷还派人给林姑娘带了好些东西，又又寄了五千两银子让管家亲手交到老太太手里。我还听说，林姑老爷不但给了林姑娘一笔私房银子，还送了一份厚礼给二姑娘。”
“五千两银子？我听说，将来三姑娘出门子也不过是三千两银子吧？”
“是啊。这下子二太太那边的人可没有话说了。让人宣扬林姑娘刻薄小性儿，也不想想林姑娘是什么身份，人家家里也是四代列侯呢。林姑老爷又是高官，可比二老爷厉害多了。人家哪里容得下自己女儿被人那么欺负！”
“是了，林姑娘年纪小，王嬷嬷老，雪雁又小，这样的事情，还不是跟着二姑娘，看二姑娘怎么做，她也怎么做，大太太又是那个样子。真委屈林姑娘，背了这么久的不是。”
“反正大太太也好，二太太也好，人家都是正经主子，自然不会眼皮子浅得就看见那么一点子银钱。只是二太太的手段实在是有些不堪。难怪大太太也恼了。”
“何止是大太太恼了，连老太太也不高兴呢。要不是大过年的，又碍着宝二爷，二太太早就落了不是了。饶是如此，老太太还是好几天没有给二太太好脸色看。”
“那是，不管怎么说，林姑娘都是老太太嫡嫡亲的外孙女，四姑太太又去得早，老太太还不把林姑娘当眼珠子看？加上林姑娘又没有养在自己跟前，老太太自然更加挂心，每天都会派人去问问，就怕林姑娘受了委屈。”
“不过，二姑娘对林姑娘还真是没说的。上回大老爷请了太医过府请平安脉，顺便也给林姑娘看了。结果太医说，林姑娘脾胃虚弱，最好不要吃药，要用牛羊乳好生将养着。二姑娘就上心了，如今正满世界地找牛乳羊乳呢。二姑娘还派了人去采买专门产奶的牛羊。”
“就是找到了，这牛羊产奶的日子可不长，从春天放到冬天，还不都坏了？”
“谁说的。我听说，二姑娘还派人去跟那些蛮夷学做干粉子的办法，说是将这些牛乳羊乳都做成干粉子就成了。二太太曾经还当着大太太的面笑话二姑娘太会折腾呢。”
“这会折腾是好事儿呢。二姑娘如果不会折腾，会有如今的体面，还不是当年那副小透明？”
“话是这么说没有错，可是我听说，这女孩子太会折腾可不是什么好事，会被嫌弃不安于室。”
“谁知道呢。二姑娘会折腾，如今都已经折腾到这郡君的位子上去了，将来如果二姑娘折腾成了娘娘，自然奉承二姑娘的人会更多。到时候，只怕再不愿意，二太太也要向二姑娘下跪呢。”
琥珀道：“你说什么呢，这娘娘哪里是那么容易做的？那都是大有福气的大家小姐呢。”
“管他呢。我只知道如今二姑娘跟二太太对上了，正在跟二太太打擂台呢。我只求不要折腾到我的头上就好。反正这样的事儿，上面的主子们最多丢脸，倒霉的肯定是我们这些人。”
“你怕什么？好歹我们是老太太屋里的人，就是二姑娘和二太太再怎么闹也折腾不到我们。”
“谁说的。你们大概不知道，红绡姐姐跟二太太好得很呢，二太太跟前的周瑞家的得了好东西也常常给红绡姐姐捎一份。”
“周瑞家的？我记得她的女儿已经出嫁了，如今家里还有个小子吧？难不成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周瑞家的算什么东西？红绡姐姐是赖嬷嬷的外孙女，自幼跟赖尚荣好着呢。我听说，等红绡姐姐出去了，就要跟赖嬷嬷家结亲呢。”
“还有这么一回事儿？我真不知道呢。不过，这周瑞家的也真是的，二太太屋里那么多丫头，不说别人，金钏儿也到了年纪了吧？怎么不见她去求了二太太，直接要了金钏儿，反而使劲儿巴着红绡姐姐？她也不看看自己与红绡姐姐的身份差别。”
“什么身份差别？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我看红绡姐姐也是个傻的，眼里只有那个赖尚荣，却忘记了人家可是被家里当做少爷一样养大的，将来被人家卖了也未必可知。听说当初赖尚荣打一出生，赖家就求了老太太，放了赖尚荣的身契，让他一出生就成了良民。如今人家正在全心全意的准备科举呢。赖家在那个赖尚荣身上花了那么大的力气，将来肯定会给赖尚荣准备一门好亲事。红绡姐姐就是再体面，她也不过是一介奴婢，人家赖家可不一定会看上她。”
对于红绡跟赖尚荣的事情，贾母院子里的人基本不看好。红绡是赖嬷嬷的外孙女儿没有错，但是赖尚荣才是赖家的亲孙子，人家可不会为了红绡一个嫁出去的女儿养的丫头，委屈了自己家花了大心思培养的嫡孙。
“好了好了，不说红绡姐姐了，小心惹急了她，不给我们好果子吃。对了你们可看到这次赏雪宴上二姑娘带的翡翠首饰了吗？还真是漂亮。”
“翡翠，你该不会是因为老太太给你起的名儿，所以才这样上心吧？”
翡翠见其余两个丫头也吃吃地笑起来，道：“那又怎样？说起来，我在老太太屋里伺候了这么久了，可是老太太屋里的翡翠首饰也不多，老太太又不带这个，所以好奇了而已。”
“好了，翡翠，我们不是在笑话你，别嘟着嘴了，大正月呢。”
“对了，琉璃，你说翡翠既然这么漂亮，怎么老太太就没有几件呢？”
“这还不简单，因为外头的那些读书人们不喜欢啊。听说，因为翡翠艳丽，而艳丽的女子一般很容易招蜂引蝶，使得名声上不大好听。所以连带着这翡翠首饰的行情也不大好。二姑娘的那套翡翠首饰，如果不是御赐的，只怕也只有在梳妆匣里蒙尘的份儿。”
“可是我听说宫里的娘娘们都在为这套首饰闹得不像样子呢。”
“你当人家娘娘们没有见过好东西啊？人家挣得可不是这首饰，而是圣上的宠爱，是她们的体面。”
“好像还真是这样呢。人家都说君子如玉，形容美人也是说温香软玉的，可翡翠除了艳丽，还硬得很，如果一个女子，长得艳丽脾气又硬，只怕会得罪不少人，将来也不大好呢。”
“是啊，就好比晴雯。她的样貌不好吗？她的脾气不硬吗？在我们屋里，她的人缘儿又好到哪里去？如果不是老太太喜欢她，早就不知道被折腾到哪里去了。可饶是如此，她还不是没少被磋磨。”
“要我说，如今的晴雯的日子已经是顶好的了。如果她去的不是二姑娘的屋子，而是去了宝二爷的屋子，你看二太太不找个由子打发了她才有鬼呢。珠大奶奶那么贤惠的一个儿媳妇儿都被二太太整成了如今的这个样子，晴雯一个丫头，还不知道会落到哪里去了呢。”
“说起宝二爷，你说将来的宝二奶奶会是哪位姑娘？林姑娘还是史大姑娘？”
“你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来了，这事儿还早着呢。”
“哪里会早啊？今年宝二爷九岁，明年就是十岁了。以老太太跟二太太对宝二爷上心的程度，哪有不早早地为宝二爷打算的？就好比珠大奶奶和琏二奶奶，还不是老太爷在的时候就挑好了。那个时候的珠大爷和琏二爷才多大？”
“可是宝二爷跟珠大爷琏二爷怎么一样呢？琏二爷将来可是要袭爵的，而珠大爷又是长孙。”
“可是宝二爷是个有来历的……”
“有来历又怎么样？又如何能够证明？还是大太太那边的话比较靠谱，宝二爷的那块玉那么大，不要说小孩子了，就是大人含在嘴里，也多有不适的，何况一个刚出生的，比小猫儿大不了多少的娃娃？才出生的小孩子哪里有那么大的嘴巴呀！而且，收买产婆也不是什么难事儿。”
“你就贫吧！仔细二太太知道了又来折腾你。”
“管她呢。我不过是实话实说而已。上回，我姐姐生孩子，我也请假回去看了，才刚落地的孩子，就这么一点点大。听说刚出生的孩子都这么一点点，像我侄儿那个八斤半的小孩子，已经是非常壮实的小伙子了呢。听说二太太生宝二爷的时候，年纪也不小了，生产也不是顶顺利的，宝二爷出生的时候还不到八斤呢。难道他的个子会比我那个小侄儿的大？我那个小侄儿吃个奶害怕呛着呢。如果嗓子里真要卡着一块石头……”
玻璃摇摇头，几个丫头都不说话了。其实贾宝玉的衔玉而生在外头大家都将之当做笑话看，如果贾宝玉真的十个有福气的，那他怎么不投生在皇家，反而投生在了一个没落贵族之家呢？而且既不是嫡系宗支，也不是长子长孙，反而是个次子的次子？
再加上贾瑾的努力宣传，和贾宝玉自己的不检点，以及贾家下人那没把门的嘴巴，也有人说，贾宝玉是个欢喜佛投胎来的，将来也是要斩尘缘会西天去的。
当然，这话儿在外头传得是活灵活现，只是没有人敢在荣国府里说而已。
半晌之后，才听见琉璃道：“你们听说了吗？这次二姑娘大宫里回来，给林姑娘带了好多东西呢。”
“那个啊。我也听说了，说是给林姑娘准备了好些瓷器，还有一些宫里才有的纸笔什么的。”
“说起来，二姑娘对林姑娘可真是上心。怎么不见她对三姑娘四姑娘那么好呢？如今三姑娘跟前的侍书可是在背地里嘀咕了很久呢。”
“那是自然的。林姑娘可是二姑娘从老太太手里抢过去的，二姑娘当然对林姑娘上心了。至于三姑娘，就看二太太与二姑娘这么折腾的事儿，二姑娘对三姑娘会有好脸色，那才叫有鬼呢。三姑娘的性子，你们也不是不知道。她为了讨好二太太，连自己的亲兄弟环三爷也敢那么作践，就知道会怎么样了。换了我，我也怕将来回被咬一口。”
“你嘴上积点德吧，三姑娘又没有碍着你。而且三姑娘也是没有变法的事儿。谁让她是庶出呢？不巴着二太太，将来二太太耍个心眼儿，三姑娘哭都没地方哭去。毕竟二太太生养过三个孩子，而大太太可没有自己的孩子呢。”
“话说回来，你们说三姑太太家的哥儿姐儿来了，到底谁照顾她们呀？”
“还能有谁，自然是二姑娘了。老太太的意思已经明摆着了，大太太又刻薄，二奶奶事情多，最后还不是二姑娘地方事儿？”
这里几个丫头们说得热闹，却不妨窗外有人听了个清清楚楚。也是，如今到底是正月，上头的主子们各有各的应酬，连带着下面的丫头婆子们也不得休息。如今好不容易有个空闲，外头又冷，哪个会防备窗外有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