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入眼便是黑暗，阁楼里不见灯光，在她三步之外群蛇吐着信子，在木制的地板上慢慢爬行，冰冷的鳞片上反射着从阁楼外照射进来的清冷月光，刺得殷殷刚睁开的眼忍不住再次微微闭上。

　　她躺在冰凉的地板上，身上依旧是那身雪白舞衣，脚上的鞋子却不见了踪影，简单挽起的发被人拆开，柔柔软软覆过双耳，散落胸前。

　　有些冷，不只是因为这单薄的衣衫，还因为蹲在她面前神色古怪的胖子。

　　则欢一直未开口说话，自她醒来，他目光便未曾从她身上移开。小心翼翼，不敢妄动，只能看着，则欢竟然对着她露出这样迷恋又后悔奇怪表情，看得殷殷莫名的想笑。

　　目光从胖子阴恻恻的脸庞上移开，扫了四周一眼，透过洞开的窗能看见外面挂着月亮的天幕，想来这便是往事里那座阁楼了。防卫这样严密的蛇庄，上次险些送了命都没能进来，这次不过换了身衣裳化了个妆，竟然就这样轻轻松松的进来了，还上了这阁楼。

　　则欢惨白的脸忽然靠近，他将手缓缓伸向她脸庞，轻声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你还记得我么？”

　　知道他认错了人，殷殷不语。不过若是问她，自然是记得的，光是这身金灿灿的衣裳便让她铭记了许久。

　　微微偏头，避开那手，抗拒意味毫不遮掩，就见则欢有些惊慌的缩回手，他有些语无伦次：“忘了……你忘了……忘了好，你不要记起来，我会对你很好。”

　　你不要记起来，我会对你很好。

　　胖子说得那样真诚，甚至语带哀求，迫不及待地保证，像是担心殷殷不信。

　　殷殷慢慢地阖上眼，身体提不起一丝力气，她现在需要时间恢复，在这之前她可以想一想该怎么办如果则欢真的肯给她这时间的话。

　　她这样想着，身前沉默了的人忽然就说：“你累了，好好睡一觉。”

　　语气怜惜而又疲惫，甚至还带着恐怕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

　　正中下怀。殷殷这样想着，那蛇身一样冰凉的手却突然极其迅速地绕到她后颈，轻轻一按，她真的就要睡了……

　　才刚醒，又睡，将她当成哪种动物了？

　　……想骂人。

　　*

　　再次恢复意识的时候，殷殷没有立即睁眼，寂静之中急促而不安的呼吸声格外的清晰，确认了那声源并不在自己身边，殷殷才悄然睁开双眼。

　　依旧是先前醒来所见的地方，依旧是寒凉的夜，清冷的月光，木制的地板，以及地板上爬行的略显狂躁的蛇。

　　则欢躺在离她不远的卧榻上，他怀中抱着那条从不离身的蛇，他害怕火焰，也害怕温暖，从来只能在寒冷之中入睡，可是如今，即使是蛇的冰凉，也难以安抚他躁动不安的心。

　　他看见殷殷，想象到穿着雪白舞衣跳舞的殷殷，不能遗忘的往事，便如啃食心脏的虫蚁，慢慢归来。

　　于是再也睡不安稳，即使他认为自己失而复得。

　　殷殷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苍白似雪的脸庞上露出惊惶之色，却怎么也醒不过来，醒不过来，也睡不安稳。

　　心魔呵，即使是佛门弟子，也无可奈何啊。

　　身体之中力气已经渐渐回转，殷殷将手伸向右脚脚踝，那里缠着一条布条，里面裹着棉花，她将布条解下

　　叮铃。

　　脚上的金玲没了束缚，撞击出美妙的清响，在这夜里声音异常清晰，听得睡梦中的则欢身躯一颤。

　　殷殷不理会他，任他苏醒，她站起身来，理理凌乱的衣衫，抬眸之时，恰巧对上男人惊慌失措的眼，“……不……你不要走，不要走！”

　　他害怕失去，仿佛失去便是一无所有。

　　殷殷浅浅一笑，在他扑来之时抬脚后退，铃声叮铃，十分悦耳。

　　先前便已看清，左侧十步开外的地方，是窗户。殷殷身形奇快，衣袂翩跹，铃声清脆，她似鬼似魅，从那地方一跃而下，听见身后男人惊惶的嘶吼：“不！别走！你别走！”

　　蛇庄很大，修得像座迷宫。从母亲的描述里她知道这地方原来也曾阳光遍地四处飞花，并非眼前的阴森模样。

　　殷殷提着过长的裙摆，赤着双足，在迷离月光下奔跑，身后那人在踉踉跄跄地追。

　　殷殷有恃无恐，她让他看见她背影，让他听见那铃声，却又不教他追上，雪白衣袂在夜风里翩跹而动，好似流动的水，看得后面的人误以为回到了多年以前。金铃铃声一声一声的响在心上，殷殷不回头也知道身后的人何其惊恐，仿若心脏被啃食，他痛，痛入骨髓，却无法消解。

　　殷殷偶尔也回头一顾，便断断续续看见他那不能遗忘也不肯遗忘的过往，白色雾气在他头顶上空晕染开来，那些回忆一幕一幕地闪过，在夜里似会发光发亮的花朵，只盛开在她的眼中。

　　那或许是在江南，有春光明媚，有杏花纷飞，流落街头的小和尚只看见少女翩跹而过的衣角，便再也不能忘怀，再也不肯忘怀。

　　师父对他说：“则欢，你尘心未泯。”

　　他听见了，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在那个街头，看见了那个笑靥美似佛莲的姑娘。

　　后来有人对他说：“我许你余生富贵，予你尘世荣华，还能助你，将她留下，只是……”

　　这话带着魔力，蛊惑了小和尚的心。

　　只是那人要的是她的命。

　　……

　　身后嘶吼凄厉而绝望，那踉跄的脚步声却是停了，他再也没有力气来追，他瘫倒在地，哭得像个失去所有的孩童。

　　“……我知错！我知错了……你别走！你回来啊！”

　　你回来啊！

　　殷殷提着裙摆，驻足回身，静静望着那个人。她能看见他的悲痛，却不能感同身受终究不是属于她的东西。

　　身体毕竟还未完全恢复，运功不过一刻钟，殷殷额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更让她气闷的是，明明已经成功了一半，怎么那胖子突然就觉悟了？

　　瘫坐在地的人此时已经盘腿坐起，他阖着眼，心经慢慢从他口中溢出，那惶惑的神色一点一点地消失。

　　明明已经背叛了佛门，竟然还记着佛经，真是……无耻啊。

　　殷殷抬步往回走，靠近那人时忽而俯身，“小和尚……”

　　“小和尚。”记忆里那个姑娘也是这样唤他。殷殷迅速退开轻笑出声，看眼前的人蓦地睁开双眼，眼底惊惶更甚。

　　出乎殷殷意料的是那惊惶竟然不过一瞬间，一瞬间之后则欢仍旧是那个背叛佛祖心狠手辣的则欢。通体漆黑的蛇从他袖子里飞射出来，直直袭向殷殷咽喉！最新章节百度搜.“老朽是你夫”最新章节第一时间免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