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的地图 第十三章 恶之花
作者:魏汉吴的小说      更新:2018-08-02

  我用沾过唾液的手指,轻轻地捅破了门窗的纸。手指穿越薄纸所发出的细微的嚓啦声音,我能够清晰地听得到。

  尘世和虚幻之间那穿山越岭的距离,如今只不过是这一道纸的阻隔。

  酱黄的灯光下,圆桌上杯盘狼藉,青釉质地的酒壶、白瓷质地的酒杯瘫倒在铺着大红之布的桌子上,盘子里的海陆肉品被筷子四面八方、前前后后地掏食过,它们和花式菜肴一样,眼下还剩一半没有吃完,就这样胡乱地互相堆砌着,早已经过了令人垂涎三尺的阶段。

  呸,这是被毫无同情心的食客挑食后卑贱、破烂的玩意儿们。

  地上有掉下来摔碎的两只酒杯,而酒水便洒在了地上。

  连桌布都像被吹春风吹皱的一池水,平整已经无辜被打破,但也无人理会它的感受。

  太师椅乌黑的色泽在这种光晕下,散发出油亮的光彩。各色花式的衣服胡乱地丢弃在上面,长靴、绣花鞋、白色的长袜、裹脚布,然后便是兜裆布、亵衣,再往下循着看去便到床榻了。

  旁边衣服架上挂着一条男子灰色的发带。孤独地搭在上面,并没有人关心作为一个近距离旁观者的心情。

  晕黄的光线下,一切都显得糜烂。

  如果你仔细听的话,太师椅、圆桌、衣架仿佛自己在喘息、摇晃,抖落身上的衣物和酒具,屋里布满了汗渍的腥臭的味道。

  床榻边,春娘披着宽大的纱衣,伸展身体,平趴在床上,不过诱人的酮体似乎仍然可以透过纱巾可以隐约看到。流线型的背部、臀部轮廓得以一览无余。

  但是身体高高地隆起,仿佛下面垫着别的什么东西。

  看到这时,我的喉咙猛地收缩,感觉里面像被什么堵塞住了似的,很难说出话来。

  我用力地咽下嗓子眼的口水,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这时她又缓缓地错过身子,从床上趴了起来。

  “爹。”我刚要试图叫出声来时,便意识到自己的当前的处境,于是立刻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所幸沉醉的她并没有发觉我。

  “什么?”于是崇刚哥也开洞偷窥里面的景象。

  若不是春娘挪开了自己的身体,我尚不知,她的身体下面压着父亲的身体。而且爹的衣服也被脱光,实实在在地被春娘压在了她光滑的肌体下面。

  只是,爹爹平躺着,看去似乎没有任何知觉,神态安详,这不禁又让我勾起过往父亲对我慈爱微笑的样子。过往温馨的一些画面轻易被这样唤起。

  不过现在他难道刚刚喝酒醉过去了?还是只是睡过去了?

  这时,春娘慢慢地挪到父亲的脚的位置。她奇怪地捧着爹爹的脚,仔细地端详着,并且靠近鼻孔闭眼仔细地嗅着,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一般,又像在享受当下花朵的芳香一样。

  我从小就知道,爹爹的脚比起一般男的生得都要大一些,而且由于常日里总是练习举石和在后山奔波狩猎,脚部患有特别的黄色胼胝。而且每到夏日便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的气味来。

  我突然感到暗地里有股险恶的力量在蠢蠢欲动,只是暂时不知道它从何处而来,又何时而发,怎样爆发。

  正在我思考时,她突然拿起爹爹的脚竟然吞了下去。不过,稍时又将沾满白色呕吐物的脚吐了出来。

  此时的她的身体开始膨胀,皮肤的颜色开始隐隐地显出绿色的色泽来,身体上逐渐露出潜伏在体肤之下的鳞片来,鳞片之上是如同苔藓一般的绿色绒毛。

  她的腿合并在了一起,双臂变成了类似龟的肢体,手指变成了龟爪。白色的爪子,闪耀出锋利的光芒来。面容虽然保持了人的大概模样,但是最终还是缓缓地演化成蛇头的轮廓,被蛇的角质包裹着。

  这简直就是从潮湿墓穴里爬出来的未腐烂殆尽的模糊不清的怪物。

  “果然是她。”崇刚哥颤抖地看着我说。

  此时,我才明白了一切,之前的经历、猜测,和眼前的景象穿成一条线,联系在了一起。

  吴榔头死去的样子又开始浮现在我面前,他的脚部留下了深刻的咬印。

  可是现在卑微的我如今能做什么呢?我除了紧张和恐惧外别无可做。

  “乾坤不合,有天补之。阴阳有亏,自觅得之。”这条蛇摇着蛇尾发出窸窣的含糊不清的话语。

  那声音仿佛来自神灵的国度。

  “雄志,你知道我有多欢喜你吗?爱你到无以复加的地步。瞧你这俊朗的外表,这雄壮的肉体,当然还有你这美丽的芳香的双脚。啧啧啧,简直是这世间的罕物呐!你是我在那里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也不敢得到的。我爱你呦,可是,这种感觉我该如何将它淋漓尽致地表达出来呢?”春娘又重新捧起爹爹的脚来,口水开始滴到父亲的脚上。这时候,他突然抓起父亲的脚,将脚趾放到自己的嘴里,狠狠地用牙齿咬了一口,“不如我吃了你吧,这样你就永远在我的身体里了,永远不用担心分离了。”她接着坚定地说。

  没有悲哀,没有伤痛,自然也没有仇恨。春娘如果这样吞下父亲,我却丝毫没有失去父亲。我只是感到一种强大的捆绑的力量,同时也将我牢牢锁住。

  直到我看到春娘真正实施的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将永远失去父亲,于是遗憾和悲愤才开始楚楚发作起来。我试图挣脱崇刚哥的手臂,推门进去。

  但是我被崇刚哥死死地抓紧,他一只手捂住我的嘴,我感到一种窒息一般的压抑感。我的泪水和伤心被强行地压制了下来。

  她现在已经用蛇身完全将父亲缠紧了。

  “雄志,不如这样,先和你的脚告别。这样我就可以亲眼看到分别时,你脸上的不舍或者绞痛了。哪怕是分别我们也不回头。”

  “嗞嗞。”蛇头冲着我们吐着信子,她这时候大概发现了有人在偷听,环顾四周,我们便迅疾低下头,蹲在了门角下。

  一切又没有了声音,她大概是觉得自己多疑了,便不再理会外面,只关注自己嘴里的美食。于是我们又直起身子,盯着里面发生的一切。

  她最终还是将父亲的双脚放进了自己的嘴里,刚才从她体内流出的液体又重新回到她的身体内。

  于是父亲的身体开始一点一点被吞噬了进去。

  没想到,这竟是父亲离开我最后的挽歌。此时我内心已经泣不成声,是留恋,是悲痛,是恐惧,一言难尽。

  “这罪恶的爱啊,深藏内心的黑暗角落,多久没有出来晒晒阳光了?雄志,你现在知道我的爱了吧,爱得深,夺人命。那没有生祭的爱算得了什么?瞧瞧,现在你的头已经到了我的嗓子眼了。只剩一下了,这难道真的是我们最后的分别了吗?”

  父亲,始终没有任何表情,任何痛苦。这倒多少能够缓解我的一些悲伤。

  直等那鲸吞的一口,我和父亲的世界的联系,便可自此了解了。

  “可是,雄志,看着你的样子,我还真有点舍不得呢!以前吃过很多的臭家伙,吃了就吃了,吐出来的直接就是一文不值的骷髅,而完事之后也没有现在这般杂乱的情愫。在那里我可不知道世间男子的味道竟是如此鲜美哩!也算是枉活了。留你在我身边,我们可以时时享受鱼水之欢,你说呢?”

  不过说完话,似乎已经晚了,她还是将父亲的完整地生吞完毕。现如今她已经大腹便便了,蛇身鼓得像圆桶一般,匍匐在床榻上,难以行动。

  我的腿已经被吓得瘫痪了,不听使唤了,整个人不由得蹲坐了下来。但是我必须振作起来,勇敢起来,我要抄起刀来,趁这家伙不能动弹之时,将这畜生活剥救出爹爹来。

  但是崇刚哥死死地拉扯着我,低泣着说:“彪儿,不要,我们救不了父亲,只不过再另搭上一条性命。不要,不要!”

  我感到懊悔,除了压低自己声音暗地里哭泣外,便什么也不能做了。

  崇刚哥抱着我的头,贴在他的脸上,和我一样哭泣着,泪水交汇在一起。

  如今,父亲死了。我已经彻彻底底地沦为一名孤儿。不过,至少我还有他。

  “父亲,永别了。”我的内心呼唤着,可是依然痴人说梦般幻想着,在蛇腹里的父亲依然能够起死回生,突然拿出腰间的一把利刀,或者像举石一样,用力量将蛇体撕开个大的口子,从里面跳将出来。

  但期望就是期望,而且稍不注意,期望便最多只能沦为无人问津的奢望。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