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良这几天在旅馆和医院两点一线来回穿梭。就在今天早上，须倾茶提着行李，来到了苏良和杨来住宿的旅店。也就是今天，姜雪寒跑过来告诉苏良，齐万礼终于清醒过来。

　　苏良暗暗算了日子——八天后，就是二叔从监狱里出来的日子。如果今天晚上自己能够乘上返回清水区的车，那么一切都刚刚好。

　　一切都很顺利。仿佛是冥冥之中，老天爷就有安排——他告诉苏良，是时候离开了。

　　但是，苏良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在他的心里，依然不能放下齐万礼的事情。如果这个人，真的到达过末世山，那么，他就是当今世上凤毛麟角的、真正走完过半段天选之路的人。

　　苏良不能放过这个机会——了解真正的天选之路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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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买了些水果，苏良单独来到了医院。

　　齐万礼的病房，是苏良走通关系安排的单间。这个时候，两个孩子都在学校，只有齐万礼一个人躺在病房里，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愣愣出神。

　　苏良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齐万礼注意到苏良的到来，犹豫了一下，支撑着身体坐了起来。

　　“小兄弟……多谢你。”他的脸色还不怎么好，笑起来也显得有点无力。但是苏良的确在这个胖男人的脸上，看到了真挚的感恩：“我听雪寒说了……这费用和人情，我都记在心里。”

　　“……举手之劳，您不用放在心上。”苏良用了一个敬称——如果这个男人真的是去过末世山的军人，那么他值得令人尊敬便是事实。

　　苏良坐在了床边的椅子上，把水果放在了旁边的桌子上。

　　“不够，还真有一件事，想向您指教……”苏良坐稳，与齐万礼面对面，露出一个笑容。

　　齐万礼有点疑惑——他真想不到有什么事是自己能够帮上苏良的。但是他还是点头表示：“你说。”

　　“那我就直说了……”苏良觉得，自己没必要绕来绕去：“听说您去过末世山？”

　　齐万礼明显惊了一下，看着苏良眼里百般情绪一闪而过。

　　苏良可不希望自己被误会另有所图：“是昨天晚上，听雪寒提起的。”

　　“……他怎么知道”齐万礼似乎相信了一丝。

　　“据说是您喝醉酒……”苏浪如实回答。

　　“……”齐万礼看着自己的手，苦笑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隐秘的事情。我不告诉他，是怕他想起自己的爸爸，会伤心难过。”

　　苏良默默地点头。

　　“我的确，去过末世山。”齐万礼默默地陈述起来。

　　那是十多年前了。临时政府末期，经常派遣军队前往天选之路搜索海晶资源。而齐万礼，就曾经是其中的一员。

　　“我有一个很要好的战友，也就是雪寒和晚眠的爸爸，名字叫姜流。我们出自同一个部队，平时行动的时候，也都是互相配合，关系很好。”齐万礼说起往事，黯然神伤。

　　开采海晶的部队沿着天选之路，一路走过去，终于到达末世山。

　　天选之路的前半段和后半段，有一个很大的差别——前半段路，是人类为主导的。后半段则相反，以人鱼为主。末世山在文明时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山峰。但是因为天选之路开辟后，它所在的位置十分特殊，正好可以用来区分天选之路的前后段，于是人们命名之为“末世”。

　　“然后，在末世山，我们遭遇了上百只人鱼。”提起往事，齐万礼握紧双手，一脸悲痛：“一百多人，只有两人生还——我是其中之一。”

　　苏良沉默的听着。对于从小生活在安全区里的他，几乎对于黄金路没有什么深刻的概念。但结合最近发生的事情，苏良完全能够想象出齐万礼这短短一句“遇上上百只人鱼，只有两人生还”的那一幕有多么惨烈。

　　“姜流……为了救我，用手去和人鱼撕扯。手指断了，用手掌，手掌断了，用胳膊，胳膊断了，他就挡在我前面……然后，他的脖子被人鱼生生扭断了！”齐万礼忍住哭声，用手掌挡住自己的脸。肩膀抽动着，巨大的悲伤充斥着整个房间。

　　苏良默然。齐万礼说的这个场景，自己并没有经历过。但是，他也的确，见识过人鱼的残忍——山洞里那千百具人的尸体，在自己眼前串肠破肚、慢慢死去的小男孩儿……

　　“……末世山，在哪里？”苏良虽然知道此事齐万礼的状态不好，但是今天之后，他就要离开香榔区，离开这里，有没有机会再次接触真正去过天选之路的人，就是个未知数了。

　　“你是想问我，天选之路的事情吧？”说到现在，齐万礼已然明白了苏良来这里的用意。但是他摇了摇头：“虽然临时政府已经没有了，但是我是临时政府的军人，保守秘密，是我的职责。”

　　苏良有点遗憾。

　　“不过，我会把我能说的，都告诉你。”齐万礼的声音，立刻让苏良振奋起来。

　　“谢谢您……”苏良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了。

　　齐万礼摇了摇头：“这是你应得的。你帮了我这么多，这不过是我的一点回报。”

　　苏良连说齐万礼客气了。虚呼了一会儿，齐万礼开始说到正题。

　　“你想去天选之路，就必须从世都出发。因为有一段路，是需要穿过地下隧道的。”

　　“地下隧道？”

　　“是的……世人都在寻找天选之路，但是又有多少人，能算是真正的‘走过’呢？”齐万礼神色复杂：“天选之路环环相扣，不走完全程，则不能通晓‘天机’。世都之外，多少人一生都在寻找天选之路，但是他们却不知道，他们连抵达起点的资格都未曾拥有……可悲，可叹啊。”

　　“……”苏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齐万礼短短几句话，让他猛地明白了很多事情。

　　难怪……难怪世都之外，天选之路的传闻少之又少，且扑朔迷离。

　　难怪，世都禁止其他安全区的人进入。

　　难怪，梅老头儿最大的愿望，就是能进入世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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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类似这样的很多问题，在这一瞬间，似乎都得到了最合理的解答。

　　“要我说，这世界上真正抵达过天选之路的终点的，惟有开辟天选之路的那八人……”齐万礼目露憧憬之色，好像眼前已经浮现出八位前辈的飒爽英姿：“他们是真正的强者。”

　　八面玲珑……么？

　　苏良觉得疲惫。

　　这一个个词语，背后所代表的含义，每一个都让人恐惧。

　　那是堙没于历史之中，一个又一个的禁忌和诅咒。

　　“……我能说的，只有这么多了。”齐万礼注视着苏良的眼睛，很认真的询问：“告诉我，莫非你，也在寻找天选之路么？”

　　那双眼，带着一丝苏良不懂的情绪，让苏良不得不认真对待。

　　“……是。”这一个字，他犹豫了一下，但是，却说得斩钉截铁：“不过，我是被迫的。”

　　“被迫？”齐万礼有点诧异苏良的说法。

　　苏良站起身来，郁郁的说：“为了活命……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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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医院回来，旅馆里，杨来和须倾茶已经准备好出发了。

　　为了早回去几天，须倾茶建议苏良走水路。香榔海域的海上船队安全系数非常高，每一个船舱除了通风口，几乎就是全封闭的。苏良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就答应了。买了船票，在三人准备登船的时候，有一个苏良意想不到的人，起来送行。

　　姜雪寒。

　　这个苏良刚一来到香榔，就偷了苏良的钱包的小男孩儿，此时安静的站在港口的栅栏外，满脸通红，大大的挥舞着自己的双手。虽然一句话都不说，但是这却是苏良认为他最可爱的一面。

　　苏良笑着挥手回应，并且大喊：“照顾好你的爸爸和妹妹！记得还我的钱啊！”

　　旁边杨来鄙夷的看着苏良。前半句还好，下半句有就有点不应景了吧？

　　距离很远，苏良也不知道姜雪寒能不能听见自己说什么。那孩子只是一直挥着手，直到苏良三人走进船舱。

　　汽笛鸣响，轮船起航。

　　男孩儿放下胳膊，嘴唇动了动，几乎是喃喃自语：“……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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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船舱里的苏良，此时沉浸在另外一件事的思考之中。

　　他无疑是从齐万礼的口中，得知了一个不得了的事情。苏良之前从来没有一刻如此清晰的知晓，自己已经深深地卷入这个漩涡之中，再难全身而退了。

　　如果是这样……

　　苏良皱起眉头。

　　既然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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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一岁的苏良，在这一刻，第一次开始直接面对整件事情：“既然这样，莫不如试着去那里吧……”

　　坐在旁边的杨来听见苏良的喃喃自语，半磕着睡眼迷糊的问：“去哪里？”

　　苏良抿了抿嘴，淡然一笑：“天、选、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