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壮他们把这些人鱼的心脏分批装箱，好几个人的嘴里同时哼着同样的小曲，每个人的脸上都喜气洋洋。是啊，他们应该高兴——这些心脏，足够他们向那些商人换取一笔巨额钱财了。

　　这之前，他们每次出来捕猎，收获的人鱼心脏都在个位数。好的时候，会在十几个。但是今天，他们一点力气都没出，就发现这么多人鱼横死路上——这一定是上天可怜他们辛苦，给他们的奖赏。

　　得到了如此馈赠的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开心呢？

　　但是另外一边，却有个人仿佛是自带结界特效，周身的气场和这欢喜气氛格格不入——关老太，她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脸黑如锅底，身边的黑暗简直能凝结成实质，隐隐冷风环绕，让苏良不得不走得远点儿以明哲保身。

　　关老太很生气。

　　她非常生气。

　　眼看着天上掉馅饼的美事摆在这里，她却没能参加这次活动。

　　都是那个方大壮！都是他多管闲事！

　　注意到关老太的阴森森的神色，忙碌中的方大壮有意无意的抬起头。以他对关老太的了解，这位老人此时内心一定是气炸了，指不定在心里怎么埋汰他呢。无奈之下，方大壮走了过来，脸上露出标准的狗腿子笑脸，他试图安慰关老太：“婆婆，别担心，这里也算您一份。”

　　“我不需要。”谁知他话音刚落，关老太却直接斩钉截铁的、非常彻底的决绝掉了。

　　关老太的话，让方大壮一时不知所措。茫然的瞪着眼睛，却语滞的说不出话。眼看着关老太站起身来，和他擦肩而过，路过苏良的时候，还不咸不淡的招呼了一声：“走。”

　　方大壮目光追随关老太，然后落在苏良身上。

　　苏良愣愣的看着关老太走向门外，又愣愣的看了眼同样愣愣的方大壮，最后还是茫然的跟着站了起来。

　　方大壮却忽然如梦初醒，抬起脚几步赶上了关老太，伸出手一把抓住关老太的胳膊。他皱着眉头，语气有点鸡婆又有点急迫：“婆婆，你又要去哪儿？”

　　“我去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关老太森冷森冷的声音仿佛带着冤魂，平直的毫无一点感情的响在了方大壮的耳边。虽说关老太平时的表情已经很严肃了，但是苏良发誓此时关老太的表情一点也不严肃。那满脸的皱纹扭曲的分布着，花白的头发凌乱的披散，而一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直勾勾的把方大壮盯住看。

　　这不是严肃，而是恐怖了啊！.

　　这恐怖的气息摄人心魄。方大壮的嘴张张合合，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顺从了关老太的话——他放松了抓着关老太的胳膊。而关老太则在此时毫不犹豫的甩开他的手，给予了最后一记冷漠的注视，然后转身走出地下室的门口。

　　苏良知道这场较量是方大壮输了——那他就只能顺从胜者的意愿了。无奈之下，却也只能快步跟上。在路过方大壮身边的时候，苏良斜眼瞥了后者一下，发现方大壮此时还处在一种过度惊吓的失魂状态中。

　　苏良叹口气——哎，这壮汉和老太太的对决，结果却总是如此，这又是奈何奈何啊。

　　苏良跟上关老太，两个人的背影都已经消失在了走廊的尽头。而地下室里，方大壮还傻傻的站在原地凝望着。

　　这可怜的孩子，此时大概已经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吧。

　　终于，络腮胡子实在看不下去了。手里捧着一颗心脏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怪笑，语气颇为随意：“我说，那老太太一看就是要去猎杀人鱼，你在不追过去，等会儿恐怕就找不着人家罗。”

　　方大壮仿佛从梦中被惊醒，砸吧砸吧嘴，烦躁的摸了摸额头。然后忽然全身径静止，抬起眼淡淡的扫视络腮胡子一圈，然后什么话都没说快步跑了出去。

　　看着方大壮的背影也从走廊的尽头消失，络腮胡子耸了耸肩：“这三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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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良跟在关老太身后，一脚深一角浅的走在泥泞的山路上。树林里的泥土有些粘软，杂草遍地，没经过一处都要惊起一大片蚊虫。

　　走在前面的关老太没有一点迟疑，她的移动速度简直不像一个老年人应该有的，走在后面的苏良一直盯着她的裤腿。却只能看见一片片残影，而那看起来就像是关老太擦着杂草的尖儿直接飞掠而行的。

　　苏良已经越来越无奈了——看来自己白长这一米八的高个子，白长了一条大长腿了。毕竟自己此时想要跟上这个矮个子老太太，竟然不得不略带小跑。

　　“婆婆，您这是要打算干什么啊？”苏良微喘着气，心中淡淡的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你怕，不要跟来。”关老太却没有直说去做什么，而是警告苏良怕就不要来。

　　苏良忽然就明白了——这老太太，又要去做危险的事了。

　　不过，与此同时，苏良也注意到了老太太话里的另一层意思。

　　不是直接让他走开，而是说如果害怕的话就不要跟来。

　　这是不是代表，这老太太其实还是希望他跟着一起的？

　　看着老太太的后脖根儿，直的和她那性子一样。这别扭的老太太……

　　苏良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扬起下巴，苏良故意用十分无奈的语气说道：“怎么会，我胆子很大的。”

　　苏良竟然说自己胆子大——如果让杨来听到这话，那嘴炮恐怕又要轰鸣起来了。

　　关老太太不做声，但是走路的速度，却微微放慢。仿佛是心情略微变好，而稍微放松了一些。

　　苏良感觉到关老太细微的变化，忽然觉得这老太太其实十分好懂——她有的时候，倒像个孩子一样好哄。

　　就在关老太和苏良往树林深处走的时候，方大壮也在他们身后一路狂奔。虽然速度同样很快的，但是比起关老太太的“凌波微步”，他则更像是个人间兵器，所过之处杂草凌乱，仿佛是被残忍的碾压，一个个无精打采的倒在地上。

　　他在后面远远地看见方老太和苏良的背影，扯开嗓子大声喊了起来：“婆婆！婆婆你等一下！”

　　而关老太也不只是听见没听见，依旧头也不回的继续走。

　　但是苏良不是，听见方大壮的声音，他回顾一眼，并且慢慢停下脚步。关老太走出几步，发觉苏良停住了，也不得不停下来，但是她还是用一张冷淡脸的回头，一脸不耐烦。

　　没用多长时间，方大壮跑到近前，微微喘气。

　　“方叔……”苏良无奈的笑，看来孩子气的不止关老太一个啊。

　　只见方大壮面带怒容，面色张红。脸皮好像因为生气而一鼓一鼓，情绪酝酿了很久，可惜最后说出来的语气却软的不行：“您要去哪儿，我陪你一起！”

　　苏良忍住不笑——方大壮和关老太，不知为何，他就觉得十分相似。

　　尽管他们最初的羁绊，是关老太的女儿，但是关老太的女儿去世之后，这羁绊却默默地留存了下来。只是两个人都在隐藏着这份羁绊，一个拼命地找借口，一个拼命地拒绝。尤其是关老太，她之所以如此拼命地拒绝方大壮的好意，原因只可能是为了掩盖这份羁绊所能回忆起的痛苦的记忆。

　　她不想回忆起女儿的死和那些灾难一样的过去。

　　“……”关老太斜着眼瞥着方大壮的脸，沉默半晌，却一言不发的转过身。站在她身侧的苏良看得见，她此时的表情自然的仿佛方大壮不存在似的。而事实也是如此，她完全是无视了方大壮的存在，抬起脚步继续往前走去。

　　苏良和方大壮都望着关老太的背影，然后对视了一眼。

　　苏良微笑着神兽拍了拍方大壮的胳膊：“走吧。”

　　方大壮有些丧气的点点头，紧接着强制性的打起了精神：“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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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良、关老太、方大壮三个人向树林的深处走去。

　　这里的树木都不怎么粗壮，还有些发育不良。扭曲的枝干有些不健康的干燥，就连树叶也是颜色暗淡，树叶的数量也是少得可怜。所以从苏良的高度看过去，这片树林灰蒙蒙的一片，透出一种毫无生机的气息。

　　而且，静的出奇。

　　一路无言，三个人步行将近二十分钟，终于到达了猎杀人鱼的那个山洞。

　　在山洞外，方大壮默默地把绳子的一段捆绑在树上，而绳子的数量，是两条。

　　他知道，如果不是关老太亲自捕杀的人鱼，她是绝对不会承认并且接受的。这个过分倔强过分自强的老太婆，绝对不会轻易接受他人的给予。

　　所以，他不能替代这个老太婆下去，而只能选择和关老太一起下去。

　　他在身边的话，起码能保护一下这个老太太。

　　“小兄弟，这地面上麻烦你留守。”方大壮没打算让苏良下去——一个外乡人，对这活里的技巧可是一点不知，更何况他看得出苏良本身并不是干这种活的人。

　　“恩，好的。”苏良点点头。

　　就这样，方大壮和关老太绑好绳子，一前一后的进入洞穴。而苏良就在地面上，无聊的坐着。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苏良已经在地面上等待了十几分钟了。但是他知道，他看过他们下去猎杀人鱼的经过，他知道这个过程应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只是不知道，这次会不会再次惊动大规模的人鱼。如果那样的话，他们三个人恐怕是凶多吉少。

　　不过虽然知道这些事情并且甘心这些事情，却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存在着这样的顾虑，苏良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十分放松。就连心情，也是十分安定，这可真是一件奇怪的事儿。

　　忽然，绳子都动起来。苏良终于略微紧张，拉着绳子把两个人扯了上来。

　　并没有太费力气——当时看一大群人蜂拥而上，还以为是一件重体力活呢。

　　在苏良的帮助下，方大壮和关老太从山洞里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但是苏良却发现，两个人的手中，都没有人鱼的心脏。

　　“怎么了？没遇上？”苏良诧异的问道。

　　方大壮也是一脸懵，挠着后脑勺：“不知道为什么，里卖一只人鱼也没有啊。难道是集体搬迁了？怎么可能呢？”

　　“一只也没遇上？”苏良也觉得无语，这关老太，运气不知该说是好是坏了。

　　“太奇怪了，不只是平时能遇到人鱼的位置，甚至更深的地方都一只没有。就连禁区我们都去看过了，别说人鱼，连个鬼影都没有。”方大壮真的想不通。那么多人鱼，倾巢而出，又能去哪里呢？

　　苏良听着，却不知说什么好。他总不能说，你们没遇见人鱼真是太好了，咱们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吧？

　　“那现在……”苏良笑笑：“只能回去了？”

　　方大壮看了看老太太，却只看到一张愁眉苦脸的沮丧脸。

　　“只能回去了，婆婆。”方大壮对关老太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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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个人慢慢走回仓库，一路上，森林里迷之宁静。

　　回到了仓库之后，却发现已经空无一人。装着人鱼心脏的箱子也不见了，只有桌子上留着络腮胡子的一张纸条：“不知道你们什么时候回来就不等你们了。东西先带回去，你们完事儿也早点回去吧。”

　　看来是已经回图尔区了。

　　“这人……”方大壮无奈。虽然没人等他，让他有点不爽——毕竟他才是这里的领队。但是如果就因为这个，让他们一直等在这里，也实在是不近人情了。毕竟这种事情，可是说不准时间的。

　　“那我们也回去吧。”方大壮打算回图尔区了。

　　苏良和关老太对此没有异议。是啊，一点成果没有的他们，留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沿着来时的路，三个人穿过峡谷，又穿过一片小树林。远远地能看到图尔区的轮廓了。

　　依旧是大敞四开的安全区城门，但是不知为何平日里十分热闹的城门口空无一人。就连平时坐在城门口抠脚的大汉，也完全不见踪影。

　　“奇怪，怎么一个人也没有。”方大壮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他知道这个城门向来人来人往，热闹至极。

　　“怎么没人，那门边儿上不就有个人么。”关老太眯着老眼，随手一指。

　　苏良和方大壮沿着老太太手指的方向往过去，脸色却不约而同的一起变得煞白。

　　关老太眼神不好她看不清楚，但是苏良和方大壮可是看得清楚。

　　那从图尔区城墙里走出来的，哪里是什么人？

　　青黑色的鳞片，狰狞的面庞，佝偻的脊背，尖锐的指甲——

　　“那不是……人鱼么？”苏良干笑着，面向方大壮。而此时的方大壮已然明白，为什么他们去了人鱼的巢穴，却发现空空如也。原来，它们都来到了这里——

　　来到了图尔区！

　　“他娘的——”方大壮狂奔起来，也不管前面究竟有什么危险了。

　　婷婷！他怀着孕的妻子，还在家里等他！

　　他必须，立刻、马上、现在就回到自己妻子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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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大壮一路狂奔，而苏良则和关老太一起，跟着方大壮一起跑。

　　看到此情此景，苏良也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了。

　　二叔——二叔不用担心。那森和符榕，那两个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所以他不用担心的吧？担心他们会遇到什么危险。

　　但是即使苏良心中不断地如此想着，大脑依旧忍不住浮现出他们的身影。

　　二叔，你们没事吧？

　　街道上有很多尸体——这些曾经有过交集的人们，此时都横尸此地。

　　方大壮咬牙不去看他们，不然，他怕自己会发疯。

　　关老太的表现，出乎苏良的意料。一点害怕和软弱都没有流露，气场看起来比方大壮还要镇定。

　　看这关老太，苏良忽然就变得无所畏惧——就连老太太都如此，他又凭什么害怕？

　　“不要杀我……救命救命！啊啊啊啊啊——”一声惨叫从旁边的住宅中响起，方大壮的脚步忽然停下，略一迟疑，让苏良和关老太先跑：“苏良，去天桥——那里是我们避难的场所。请你一定要确认我的妻子……在不在那里。”

　　苏良看着方大壮隐忍的样子，先是点点头，却又无奈的摇摇头：“虽然我很想说好的，但是现在看来，我们得在一起并肩作战了。”

　　一群人鱼，从街头巷尾冒出头来。一双双泛着寒光的兽瞳，远远地把街道上的三个人盯住。而此时在方大壮身后的住宅窗口，匍匐着爬出一只全身是血的人鱼——那鲜红的颜色，和他们本身的青黑色鳞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都是人类的血、它杀死的，人类的血。

　　方大壮知道苏良的意思，默默地点了点头，随手从旁边捡起一根铁棒：“看来是的。小兄弟，麻烦你护住婆婆——”

　　“我才不需要。”关婆婆一脚踏出，英气十足。从背后抽出片刀，她眉头都没动一下：“我也和你们一起。”

　　苏良微微一笑，双手一翻，手枪稳稳的握在了手中：“婆婆您还是给我们压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