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严他们找到的，是一个面朝湖水的、嵌在崖臂里的一个山洞。

　　雨漫漫，雾蒙蒙，崖壁青黛，雨滴溅落其上，像裹着一层亮色的纱衣。石壁上开了大口，崖壁上的藤蔓低垂，零星有那么几条羞掩着山洞的一角。洞口很宽，但是不高，好在地势比较高，雨水没能大面积的流入，至少能让大家较舒适的进入。

　　符桐查看过了，这个山洞里没有动物的粪便，而这就代表了这山洞是无主的，可以安全居住。

　　这种天气，找不到干爽的木柴，生火十分有难度。所以庄严安排了士兵轮班放哨。

　　就这样，大家在山洞里铺上被褥，相视无言，很快就都休息了。

　　……

　　夜色渐晚，天空开始放晴。月亮迟来，大地蒸腾起乳白色的雾气。

　　雨的焦躁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轮宁静的月。

　　在凌晨十分，月华如练，可惜无人欣赏此间美景。

　　山洞里，人们都已经熟睡。

　　清冷的月光照在石壁上，石壁在此时仿佛也成了一方水体，荡漾起粼粼微波。

　　苏良躺在草席上，翻了个身。雨后的空气又冷又潮湿，苏良哪里谁的习惯，几个小时来都是翻来覆去，不断地换着姿势，将就着又躺了一会，再翻了个身。

　　“阿嚏！”这一声喷嚏，苏良真是再无睡意，于是他睁开了眼睛，慢慢的坐了起来，嘟嘟囔囔的把衣服扣得更紧：“这鬼天气，小爷我都要发霉了。”往旁边的位置上一瞥，看见杨来那小子冻成了一团，眉头皱的像铁索连环，但是那鼾声却大的不像话，完全是声如一口钟，睡如一头猪。看的苏良很想就这么一巴掌拍下去。

　　抬起头，目光环视一圈，却发现攸悠和符桐并不在山洞里。这个发现远比杨来的睡姿更醒神，苏良顿时一个激灵，又清醒了不少。

　　“咦？那那两人去哪了？”苏良想了想，活动活动筋骨，轻轻的站了起来。他此时睡意全无，绕过满地躺尸一样睡着的七横八竖的身体，他走出了山洞。

　　远山连绵，青云含黛。月色朦胧，浩渺烟波。

　　苏良站在山洞里，真觉得山洞就像是个画框，把外面的景色裱在其中，美不胜收。

　　苏良晃悠悠的走出山洞，四处扫了一眼，却没看见攸悠和符桐的人影儿。但是，就在视线扫过湖面的时候，他却如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愣在了那里。

　　眼前，是一片星海。

　　不是天上的星星，而是就在自己面前，只要伸出手就能够碰触到的，由无数的在空气里飞舞着的光点组成的星海。

　　湛蓝的湖水与湛蓝的天空，构成了湛蓝色的画布；满世界的星辰好像全部堕入凡间，围绕着这个湖，不，是围绕着——一个女人？

　　苏良此时才看见那个女人。

　　她裸露着全身，但是整个身体都朦胧的笼罩着一层白色的光晕。珠紫色的长发泛着琉璃的光泽，漂浮在水面上，美的如同一幅山水画。

　　她在跳舞。

　　在湖心跳舞。

　　她伸展着腰肢，柔弱的仿佛是新发嫩柳；她妩媚地一笑，璀璨的仿若是漫天星辰；她慵懒的旋转，水波一圈一圈的散开，空气里的光点也随着她轮回飞扬。

　　苏良看不清她的眼。

　　他想看清她的眼。

　　“啪！”忽然脸上一阵剧痛，苏良的身体一个踉跄，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唔……好痛！”苏良捂着脸，痛的眼泪都出来了。

　　可怜兮兮的抬眼望了一下，却看见攸悠低着头，居高临下的望着他。那双墨色的双眸，此时冰冷的仿佛是水中的月亮。

　　“……你……你干嘛……”苏良觉得心里很愤懑，他苏良从小到大都没挨过耳光。但是说实话，他还真没勇气和攸悠大小声，所以闷闷的问了一句，就不敢再说话了。

　　攸悠不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湖水。

　　苏良受到冷遇，又不明不白被扇了一巴掌，心里恼火。但是又知道自己打也打不过人家，更何况他也不能和女人计较。于是苏良讪讪的眨了眨眼，也把目光投向了水面。

　　他这时仿佛是从梦里惊醒一样，又看见了那个女人。

　　女人依旧在湖心跳舞，可是却并没有像刚才一样美到让苏良几乎喘不过气。

　　苏良此时记忆有些混乱，也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刚才自己的状态有点模糊，现在想起来，就好像是恍然梦中一样。现在脑袋清明了，看见的和刚才看见的，也有了一些违和感。

　　“……那女人……”苏良仰起头，指着女人，犹豫地吐出了几个字。

　　攸悠看着女人，脸上略显凝重。而苏良这时才看见，符桐就站在攸悠旁边，也在注视着湖水之中的女人。

　　“到底怎么了……”苏良撑着地面，茫然的站起来。拍拍屁股，发现湿了一片。

　　“别被它迷惑。”符桐的忽然说话，苏良被吓了一跳。

　　“它是人鱼。更是人鱼中的皇。它会用歌声或者舞姿吸引猎物，等他们完全失去意识，就把他们用做自己哺育卵的容器。”符桐目不斜视，就像是一本有声字典。

　　短短的几句话，苏良却足足用了五分钟才完全消化。他的脸上一丝一丝的涌上惊骇，最后几乎惊吓的喊起来：“你说这妞是人鱼？”

　　人鱼？那些皮肤跟月球表面似的、一张嘴就能熏死苍蝇、站起来像个人不站起来就是个虫的丑家伙……们？

　　回头看了看水里那个尤物。

　　苏良带着轻松的笑挥了挥手：“怎么会怎么会，这完全是两种生物好吧。”

　　符桐瞥了他一眼：“我会和你开玩笑？”

　　明明是问句，苏良却感觉到了凛冽的杀气。这病秧子的外表下，竟然还有如此气势？苏良一瞬间都被震慑住了。

　　“不会不会……”苏良喃喃道，他忽然觉得自己这是怎么了，好说歹说也是羊城苏家的大少爷啊，虽然名不副实，但也不至于在别人面前怂到这个地步。苏良抬头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一个脸上像挂了冰，另外一个像是结了霜，这两人一前一后，月光冷，把人照的更冷。就连攸悠那平时没个准儿的家伙，此时都严肃的像个雕塑一样。苏良不敢在说话，耸了耸肩站到一边。

　　“人鱼有很多种类。他们携带的病毒也在一定程度上有差异性。这也是为什么，感染了人鱼病毒的人，会在同一个方面表现出强弱之差。”符桐知道苏良肯定不知道这些——这人心大到连天选之路是个什么东西都不清不楚的，要不是发生了要命的事情，恐怕这人还待在自己小酒馆里乐得逍遥。符桐望着苏良那看起来还是不甚在意的脸，继续说道：“当然，异变种能力的强弱，还和自身基因与人鱼病毒的融合程度有关。”

　　苏良点着头，表示自己了解了。其实他有时候还真是挺服符桐这个人，只要是他说出来的事情，总是尽可能的完善到每一个细节之处，即便当时听起来没什么，但是有需要的时候想起来，却很有用处。

　　就在两个人谈话的的档口，攸悠忽然一愣，等到符桐和苏良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站了起来，冲到山洞门口，一下子就把山洞口的一个人撂倒了。

　　“哎？”苏良连忙站了起来，也匆匆跑了过去。

　　只见被攸悠按在地上，此时面目狰狞，还不断在低吼的人，竟然是姜锋！

　　“他……他怎么了？”苏良的印象里，姜锋是个令人尊重的老博士。谈吐不够温和但是足够得体，平时很少言语，但是一举一动都透着一中年“我是权威”的范儿。这样的人怎么会露出这么狰狞的表情？

　　“他被人鱼迷惑了。”攸悠用胳膊抵着姜锋的胸口，另一只手则微微扬起，从鞋后面抽出一柄带着手把也只有五厘米长的超小直匕，退去壳儿就往姜锋脑袋上扎。

　　苏良连忙伸手制止：“你……你干嘛？不至于杀了他吧？”

　　符桐淡淡的看着他：“不是杀他。”

　　苏良将信将疑的松开手，眼看着攸悠拿着小匕首，迅速的扎破了姜锋头上的几个部位，然后又从兜里取出一些粉末，往这些伤口里涂抹。神奇的是，姜锋竟然真的慢慢安静下来，最后闭上眼睛，好像是熟睡了。

　　“……你做了啥？”苏良难以置信。

　　“救他啊！你个笨蛋再废话老娘就废了他！”攸悠似乎没时间解释，一言不发的把姜锋扶起，又在他的脊骨上按摩。但是姜锋完全没有反应，不管怎么折腾都不肯睁眼了。

　　苏良立马闭嘴。他真感谢攸悠年在昔日同生共死之情，没说废了他苏良。

　　昨晚一切，攸悠把姜锋一个公主抱抱进了山洞，看的苏良震惊不已。

　　符桐和苏良并肩而立，伸手拍了拍苏良的肩膀：“我先进去了。”

　　……

　　现在两个人都已经进了山洞，只剩下苏良自己。不知怎么的，苏良忽然觉得脊背一阵发凉。慢慢回头，目光就不自觉得往湖心探去。

　　目光一滞，神经蓦然一蹦。苏良全身的寒毛都忍不住立了起来，他一个激灵，略带狼狈的、十分迅速的跑进了山洞。

　　原来，苏良回头的时候，那湖心的女人已经停止了跳舞。她面朝湖岸，一双眼睛就那么毫无掩饰的对准了苏良。也正是因为这样，苏良终于看清了她的眼睛——那是如同黄宝石一样的，参杂着黑色线条的，充满魅惑和危险，却绝对不是人类所能拥有的。

　　——兽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