填补灵魂空洞的人 第四章 回忆的洪流(一)
作者:珂纱的小说      更新:2018-03-05

  曾经在很长的一个时间段内,包括两年前我痴迷于玩直播的那段时间,我都执拗的认定自己其实就是一个天生的演员,最佳职业就应该是去演戏,只是时运不济,走在人生岔路口上的时候,因为彼时彼刻对自己的外形条件太不自信、觉得以自己那番模样去报考表演系简直是痴人说梦(确实也没有什么可自信起来的理由,小眼睛、蒜头鼻子外加一副芥末墩一样的短小身材),所以只是把这种从小到大的渴望深埋在心底而已,偶尔人来疯一样的在人前表现一番,适当满足一下自己的表现欲,仅此而已。

  后来无论初衷是什么,总之一次次的整容,完全改变了自己本来的面貌(每次出国玩儿过海关都是尴尬到死,总被人认为护照照片与本人不符,仅仅是6年前的照片而已就差距如此之大也确实是很无语,足以见得我那几年的整容有多疯狂)之后,我那种潜伏着的无比强烈的表演欲似乎也蓬勃伸展了出来。由于现在已经经过孜孜不倦的努力而拥有了一副令我非常满意的容貌,我渐渐的就开始无所顾忌起来。我非常愚蠢的认为,只要有一张美丽的脸,还有一颗永远想要表现自己、获得别人关注的心,就能成为一个好演员了,就可以尽情的表现自己,赢得别人的喝彩了。多么可笑的逻辑。

  正如上一卷中我说的那样,我在小半年的时间里痴迷于网络直播,每天的生活内容只有这一个选项,再无其他,走火入魔一般。客观的的看待直播这个现象,事实上也并不是一无是处,存在必然就有它存在的道理,另外,现如今是一个娱乐至死的时代,很多人现在除了每天焦头烂额的疲于奔命、忙着挣钱,再无其它任何想法与对生活的思考。精神世界是一片荒漠,无聊经济进而迅速发展起来,直播这种东西也就自然而然的应运而生。然而同样的一个工具或者手段,怎么去看待、应用它,人和人之间的个体差异就太大了。

  举例来讲,我看到很多玩网络直播时间很久,有着自己庞大而相对固定的粉丝群体的主播,无论男女,他们实际上都可以很好的把自己真正的生活与网络上这种表演区分清楚。在镜头前的时候投入而卖力的表演,很巧妙的迎合着观众的想法与品味,获得既得利益,然后关了直播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只是目的非常明确的为了赚钱而已,有人说主要是为了赚人气,想出名吧,然而想出名最终的目的仍旧还是为了多赚钱,这是一个意思。

  显而易见,这种目标明确的人,尽管也整天把自己大部分的时间投入到这件事上,但却不会为之所累,说到底,我认为这还是一个人心理大体健康,没有人格上的缺陷所呈现出的自然状态。他能够很自如的应对生活各个层面不同的性质与需求。然而对于我来说就全然不同了,我在很大程度上无法对诸多全然不同性质的东西进行区分,另外我的控制障碍也使得我一旦表现起来,就时常进入一种失控的状态,进而在直播的时候就会不自觉的被观众的情绪牵着走,根本无法很好的掌控整体气氛。尽管长久以来,我非常努力的想要通过改变认知、药物辅助等的手段把自己从人格障碍的深渊里拯救出来,当然也确实取得了不小的成效,终于从那种完全疯狂、无法正常生活的状态走了出来,现在至少可以平静的享受每天的生活了。然而从更深的意义上来讲,我仍然不能真正的把控住自己,就连网络直播赚点外快这样的事情我都处理不了,更不用提什么去尝试报考表演系,成为一名演员了。

  我觉得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因此,在审慎的自省之后,我认为我确实不适合把自己那种强烈的表现欲望作为一件太严肃的事由去对待,可以适度的利用一些平台,把这种表现欲释放出去,然后腾出更多的精力去做一些真正能让我的心平静下来,不那么躁动和亢奋,能够平静的思索、自由创作的事情。

  继而,我就发觉了自己在写作方面同样也有着极大的兴趣,实质上这种兴趣丝毫不亚于我的表现欲,只是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处于一种焦躁的心理状态之中,根本无法让心绪平息下来去尝试这件事情。

  现在,我终于看清了自己,看清了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一切才真正进入了正常的轨道,我感到自己终于开始真正的享受每天的生活了。我对生活的要求如此的简单,我不需要大把的金钱、不需要名车豪宅,高档包、奢侈品,不需要多高的荣耀,我想要的,只是一个小小的空间,能让我自由的在自己的世界中展开思维的羽翼尽情创作,我就可以在其间实现自我,感到心灵真正的满足,而写作,正是我所需要的。

  刚刚开始提笔尝试写作的时候,我时常会对如何清晰而流畅的表达自己的想法,以及接下来要叙述什么事情而踌躇不定,颇为烦恼。后来随着一切慢慢的深入,我就发现,码字这件事,尤其是对于我这样一个人格特质的人来说,其实大可不必总是提前规划好所谓的写作内容,很大程度上,思路的接续与展开完全是经由不断落下的文字而一点点自然流淌出来的,我要做的,只是平心静气的娓娓道来,大脑自然而然的就会顺着我的思路以及想要表达的情感与观点进行整合,罗列辞藻、形成段落,最终成文。

  然而这决然不是对自己的文字不负责任的表现,看起来似乎有点过为随意了,而实际上,思维内容的自然流淌才是一个人真正想要表达的东西,用这种方式记叙下来,才是思想最真实贴切的体现。

  说到这就要提到昨天的一件事情,也是给我留下了一段非常美好的回忆。短暂的相聚时光,几个人畅所欲言,你一言我一语的追忆起许多年前在一起生活的情景,以及很多共同经历过的趣事,带着些许惊喜与温暖的发觉,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之间的情感联系从来也没有中断过,时间无法冲淡太过真实而凝重的东西,反而随着它的流逝,而愈发浓重、生动起来。

  这几个人当中,和我最是交谈甚欢并且多少年来感情始终如初的一个人,就是我的姐姐。我是独生女,她是我姨家的表姐,说起她来,我就感到有一张往事的巨网被倏然间打开了,我和她之间,有着太多共同的回忆了,或温馨或愤慨,有的让人啼笑皆非,有的让人潸然泪下,搀杂着各种五味杂陈,奔涌着向我袭来。往事历历在目,然而经过时间的涤荡之后,才愈发显得历久弥新,令人慨叹不已。

  记得那是我11岁那年,刚刚大学毕业的老姐只身来到北京,住到了我家。我姨妈家远在宁夏银川,姐姐从小在那读书、生活,直到22岁大学毕业。当年,我的姨妈郑重的把自己的大女儿托付给我的妈妈,让她像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严加管教,给她一个在北京温暖的家。

  那个年代,获得一个北京市户口尽管也是较为困难的事,但还算有捷径可循。鉴于我的老妈性格爽朗、人际关系颇广,又舍得花销,她终于幸运的为我老姐要来了一个落户的指标,从此,姐姐终于可以常住在这个城市,安心的发展事业了。

  姐姐刚搬到我家住之后的挺长一段时间,我都因为这个新加入的家庭成员而苦恼不已,经常毫无征兆的大发脾气,情绪失控。想来读者朋友们也能猜出一二,我是独生女,从小身边没有一起长大的兄弟姐妹,向来都是自己一个人独占着姥姥还有我爸妈的全部感情和关注。爸妈上班忙,周末我才去“楼上”和他们一起呆上两天,因此还算能够接受。当时最令我无法忍受的,是我总感觉姥姥对我的爱与关注似乎被这个突然间到来的姐姐给抢去了大半,这让我简直如百爪挠心、万分抵触。

  老姐比我大了整整一轮,十几岁的年龄差距让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共同的话题。并且在我更小一些的时候,姐姐也仅有几次暑假来过我家,次数并不算很多,因此我对她的整体印象始终停留在她上高中时候,戴着一副厚厚的近视眼镜盘坐在床上,斜倚在被垛上埋头看小说的样子。一个从小机灵聪颖,成绩优异,皮肤白皙干净,面容清秀的宁夏女高中生,和一个只有几岁大,看起来黑乎乎、脏兮兮、不是沉默寡言就是突然爆发的神经质的北京小胖孩儿之间,确实没法有什么可聊的东西。非但如此,那时我对她总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恐惧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姐姐上学的年代,和我并不熟络,我在她眼里只是一个古里古怪的小孩子而已,她也并没有真正责骂过我,可我就是感觉害怕她,莫名其妙的不敢和她亲近。

  她正式住到我家之后,独自占据了家里唯一一间独立的小卧室,我仍然是和姥姥睡在一起,要说起来这对于当年只有11岁的我来说,倒是不算什么,毕竟那会儿我还远没有长到需要自己独立空间的年纪,我非常乐于和姥姥呆在一起,毕竟从小就是姥姥把我带大,一直事无巨细的照顾着我,我对姥姥可以说多少年来都是绝对依赖的状态,从小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我,根本无法想像自己不和姥姥生活在一起会是个什么样子。

  记得从姐姐搬进家里那个小卧室开始,那里就成了一个我总是偷偷向往着溜进去,又总有所畏惧,让我感到无所适从的所在。

  对于没有兄弟姐妹一起陪伴长大的我来说,姐姐这个词,是一个充满了未知含义的词语,事实上那会儿我对此毫无概念,我想像不到有一个比自己大好几岁的姐姐和我一起共同生活会是一番怎样的景象。然而越是如此,我就越是对姐姐,对有姐姐的新生活充满了好奇,内心里想多了解她一些,本能的想和她有更多的接触,可又总是担心她嫌弃我,不屑与我为伍。

  无论我怎样担忧或是期待,共同的生活终是开始了。在经历了短暂的新鲜体验期之后,我马上陷入了烦恼与恐慌之中。最先出现的麻烦就是每天下午放学后,也就是我老姐下班后的时光。原本在她到来之前,我一直是极其有规律的放学回家先吃一顿加餐(通常是姥姥给我准备的特大号三明治之类的东西,我的理由是不吃点东西垫垫底就没法安下心来写作业),然后磨磨蹭蹭的坐到书桌前,摊开作业本装着样子,随即打开我的录音机放音乐,忘我的哼起了歌。这个惬意的小程序被她的到来给全部打乱了。

  姐姐下班一进门,看到我坐在她床边的书桌上听音乐,作业几乎一笔没动,就开始了极具她个人特色的“冷嘲热讽”:“哎呀!小胖子!又不好好写作业,我告诉你妈去啊!”我一听这话就气不打一出来:“你有毛病吧?!我姥都没管我!再说了,我一会儿就开始写了!”她抿着嘴冲我翻了个白眼儿,顾自坐在床上看起了小说。我心想:快去干你自己的事去吧,别老来管我……

  正听着歌磨磨唧唧的开始做题的时候,她又惹人烦的把脑袋凑了过来,翻看着我摊在桌上的几张批下来的考卷,看到分数高的卷子就假惺惺的啧啧惊叹:“哎呦!小胖子考的不赖嘛……”,看到成绩不理想的考卷就幸灾乐祸的“哈哈”两声,抢过来数里面的红叉。我虽然胖,但是毕竟只是一个11岁的小孩儿,自然是什么都抢不过她,只能在那红着脸不停抗议,当然也是无济于事。

  突然间,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睁大了眼睛:“李小珂同学……这张卷子上的家长签名……是你自己描上去的吧?嗯?”

  我的心一下子就揪到了嗓子眼儿上,心想:“坏菜了!怎么被她看出来了!这怎么办……”

  然而我还想硬着嘴抵赖:“什……什么啊……瞎扯!那当然是我妈签的啊!”

  老姐:“是吗?你刚刚说这张卷子是今天才发下来的,你妈可还没下班回家呢,怎么给你签的名?骗谁呀?小坏蛋”

  我:“……”

  老姐:“好啊,李小珂……学会撒谎骗人啦,考得不好就想不拿给你妈看,自己签个名蒙哄过关是吧?行,等你妈下班回来,我就告诉她。”

  说着她就又开始了惯用的伎俩:强行把我塞进了写字台和床之间不大不小的缝隙之中卡住,让我动弹不得以示惩罚(这一招是那些年中她最为得意的杰作,只有我这样的小胖墩儿才能刚刚好被塞进那个缝隙里,爬不起来又掉不下去),把我气得哇哇大叫也是无济于事。

  我:“啊!!你别啊!姐姐(只有在这种情况下我才心甘情愿叫姐姐)!”

  老姐:“不行!必需告诉你妈!姥姥不认字,管不了你,我可不能不管。”

  我:“姐姐我错了!我以后不敢了!你别告诉我妈,我把我的奇多给你吃还不行吗!你快把我弄出来!”

  老姐:“哈哈哈,小胖子私藏的好吃的啊,好吧好吧,可以考虑一下……”

  于是,我万般无奈的被她从夹缝中拽了出来,从书桌下面的小柜里拿出我心爱的几袋零食递给她,巴望她能替我保守秘密。

  然而仅仅过了不到两个小时,我的希望就彻底落空了。7点左右的时候,我老妈到了家,我赶快把桌上的录音机关掉,坐端正身体,开始专心致志的预习起了明天的课程。老妈放下挎包就去到客厅和姥姥还有姐姐看电视聊天了,我暗暗松了口气:终于都跑到客厅去了,不然我……玩一会儿“秘密游戏”再接着看书?

  谁知正准备要干坏事的时候,我妈突然间推门进来了,吓得我差点没一跟头折到椅子低下去,赶紧正襟危坐起来,摆好埋头苦读的标准姿势。妈妈走过来坐到姐姐的床上,盯着我说:“李珂(只要她对我一直呼其名,我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这几天发下来的卷子拿给我看看。”

  我忐忑着把桌上散落的两张考卷递给妈妈,她接过来一张张的看起来。这几张考卷上分别是98分、99分的优异成绩。和以往不同的是,这次妈妈看到我的好成绩并没有露出高兴地笑容,而是面无表情的放到一边,盯着我问道:“就这几张吗?把你书包给我拿过来。”

  此时此刻,我已经大体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索性大义凛然的把书包拿给了妈妈,坐在那儿等死。

  她翻动了没几下就发现了我藏在包底,折了四折的两张卷子,打开来一看,一张74分,另一张只有69分。更令我无地自容的是,两张考卷的成绩栏边上还分别附着明显幼稚模仿痕迹的“家长签名”。

  过了几秒钟之后,妈妈低声说道:“你觉得,就你这么乱描上去的东西,老师会看不出来吗?”

  我:“……”

  妈妈:“赶快拿涂改液涂掉吧,把错题都改好一会儿拿给我看,都改对了我签字。”

  我只好垂头丧气的抓过两张折的乱七八糟的考卷,闷头改起了错题,心里想着我那个讨厌的姐姐,咬牙切齿起来:“怎么恁么臭不要脸!吃了我的零食,还去告状!太无耻了!这辈子都不会再搭理她!”。

  改错题总是一件令人相当头疼的事情,由于上课时一会儿做白日梦,一会儿猫着腰偷吃干脆面,老师的错题讲解我几乎一句没听,继而在那个悲催的傍晚,只好自己硬着头皮死抠猛想,一道道的重新计算,改错题。好不容易改完了,交给了妈妈,她刚要签字,我那个无处不在的姐姐又从电视跟前跑开,凑到我的考卷前仔细审查了起来,她刚刚大学毕业,我正在学的这些题目对她来说自然是小菜一碟,我省略了一个步骤,胡乱凑出了正确结果的小把戏被她一眼看穿,于是,又被打回重做。那一晚,几近折腾到快10点,我才全部改完,疲惫不堪的拿给妈妈让她在我那涂着厚厚修改液的家长签名栏签上了她的名字,累的倒头睡去。

  谁知第二天老师仍旧没有放过我,下课把我叫到了她的办公室,黑着脸和我说:“李珂,你昨天又自己签字来着吧?看看,涂改液都涂到签名上去了……”

  我:“……”

  老师:“上次你自己签的字我看出来了,我就没说你什么,这次你还这么干,怎么样,你妈发现了吧?”

  我心想:“哼!要不是我那个讨人厌的姐姐,她跟本发现不了……”

  这件事情之后,我对这个姐姐着实冷了一段时间,她每天下班回家时我坐在桌子上头也不抬一下,坚决不搭理她,她总是笑呵呵的走过来捏捏我的脸颊,冲我扮个鬼脸然后就去客厅看电视了,我则是冲着她离去的身影竭尽全力的翻一个最大的白眼儿以作回应。

  相安无事的过了段时日之后,有一天周五,我仍然一如既往的听着录音机,百无聊赖的写着作业。姐姐下班一进门,我就感到了一种不一样的气氛,她似乎比往日更活跃、开心一些。我感觉到了却没大在意,心想搞不好这个讨厌鬼交上男朋友了吧……那简直再好不过了,快让她出去约会吧,别让我总看见她。

  谁知道她悄无声息的猫到我跟前,先是淬不及防的拿一根手指头猛地捅到我的腰眼儿上,害得我大吃一惊,又痒又疼,差点出溜到桌子下面,我回过头正要开骂,却见她笑眯眯的看着我:“李小珂……今天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吧?比奇多美味多了的那种。”一听到好吃的,我的眼睛瞬间就亮了,满心欢喜的只想点头答应,然而顾及到这几天我都在对她进行无声的抗议,不能突然间表示的太过亲热,只好憋住内心的兴奋之情,呆愣楞的应声道:“哦……那好吧……”

  那个周五带给我的快乐我到现在都无法完全用语言形容出来,妈妈平时上班忙,只在周末时偶尔带我出去玩,并且妈妈终归是妈妈,比我大着近30岁,在我眼中是一个保护神一样的存在,和妈妈出去玩的时候我除了被她拉着手东转西逛以外,也没有其他过多交流的感觉。

  然而和姐姐一起出去就不一样了,尽管她比我大着12岁,但毕竟也只是一个20出头刚刚走出校门的姑娘,很多时候也是童心未泯,她会像同龄人那样和我互相攀着手臂,亲密的走过霓虹闪烁的街市、一家家飘着各种美食迷人味道的小食店,我们边走边逛,边逛边吃,感到无比的轻松快乐,姐姐给我讲她在公司上班所见到的各种有意思的人和事情,我给她讲我班里的同学和老师,聊得不亦乐乎。

  从那天开始,我才真正体会到了,有个姐姐在身边,也许真的不是一件很坏的事情。长久以来,由于我古怪的个性和阴晴不定的情绪,我都几乎没有可以促膝谈心的朋友,我的生活里,除了对我无微不至的姥姥以及不常待在一起,似乎只管监督我学习,并且周末带我出去玩的妈妈以外,再无其他的存在(当然我还有爸爸,但是我老爸属于那种除了工作外,每天只想在他的小世界里闷头读书的人,我的童年里对爸爸的印象不是十分深刻)。姐姐的出现为我闭塞的世界打开了一扇窗,让我倏然间了解到原来世界还有各种各样有意思的存在,原来上中学是那样的,上大学会遇到那样有趣的事,原来上班很辛苦,但是也可以学到许多学校里接触不到的东西,太多太多我不了解的事情,太多太多的精彩。

  快乐的日子如流水一般走过,转眼间我升入了初中。姐姐的工作似乎也比开始时忙碌了太多,她下班回家后的身影不再轻快,而是充满了疲惫。有一次,姐姐下班回家之后,脸色异常苍白,她呆呆的放下背包,一屁股坐到床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就发起呆来,时不时的还叹上一口气,显得无比落寞的样子。我从书桌上抬眼看着她,一句话都不敢说,她的样子完全超出了我所能理解的范围,我不明白她是怎么回事,遇到了什么,只好在偷偷观察了她一会儿后接着写起了自己的作业。

  等到妈妈下班回家后,姐姐终于抬起了她无精打采的眼睛,忙不迭的噘着嘴把妈妈拉到一边,说起了她的心事。妈妈一边拉着姐姐的手,一边拍着她的肩不断劝慰着她,为姐姐出主意。后来过了挺长时间,我才了解,原来那段时间,姐姐公司有些年龄挺大的老员工,妒忌我年轻的姐姐那出色的工作能力,整日担心自己的位置因此不保,各种不服不忿,加上很多老员工文化程度不高,素质较低,不断变本加厉的挤兑我的姐姐,甚至有时候过分到了追着我姐破口大骂的地步。

  可以想象,一个23、4岁的大姑娘,怎么忍受的了那些老家伙无所不用其极的言语侮辱,一时间,她精神压力极大,每天为此忧虑不已,在努力坚持下去和辞职走人这两个选项之间踌躇不定,烦恼不已。

  后来经过几次缜密的思考以及和我老妈晚上促膝深谈,姐姐决定勇敢的坚持下去,不能因为人事上的各种压力而轻易放弃自己好不容易渐入佳境的一番事业,要迎难而上,运用自己的智慧和真才实学打败那些刻意诋毁、贬低自己的人。

  经由她遇到的各种事情、工作上的压力、情感困扰,我也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逐渐侧面了解到了这个充满严酷竞争的世界的小小一隅,人生第一次开始思考起长大成人、步入社会以后的问题了。

  平静的日子总是倏然即逝,没过多久我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迎来了我人生的第一场浩劫。

  那是2000年,一个多事之秋。那一年我正在上初二。姥姥突然有一天晚上做完饭之后感到很不舒服,随即被送去了医院,我也一起跟去了。进到医院各种排队挂急诊、看病、排队交费、做各项检查,爸妈和姐姐跑来跑去忙个不停,给我分配的任务就是一刻不离的守护在被安置在一张移动病床上正昏迷不醒的姥姥身边。

  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天,我拉着姥姥的移动病床,站在急诊楼一层一个不妨碍其他人的小角落里,不知所措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医院,真是一个可以看尽人间百态的地方,各种不同衣着打扮,不同口音,不同年龄,神态表情各异的人们急匆匆的走过,有躺在担架上呻吟不止的;有捂着肚子窝在座椅上打着哆嗦的;有刚和人打了一架头上裹着带血的纱布,满脸淤青的;有自己举着点滴瓶斜靠在墙根发呆的;还有各种年轻、年老的陪伴病患前来就医的家属们,也是神态各异,有人心急如焚,有人麻木冷漠,有人忙中有静,沉着不乱。我则是忍受着内心巨大的恐惧感缩在墙角,一会儿望向来往的人群,一会儿趴过去看看姥姥的脸,她有时毫无意识的昏睡不醒,有时又突然睁开双眼,茫然四顾起来,嘴里唔噜唔噜的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每当这时,我的心就感觉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揪紧了,说不出的难受,我赶紧凑到她脸旁,抓住她的手一遍遍呼唤着她:“姥……姥……姥你醒醒啊,醒醒啊……我在这呢,我在这呢……”过不了几秒钟,她就又昏睡过去,留下我独自在那泪流满面。

  我知道自己特别的没出息,姥姥当时已到耄耋之年,身体出现问题并不是一件太过意外的事情,然而我在此之前是一直处于对她极度依赖的状态,生活几乎不能自理,一切衣食住行全都由姥姥一个人照顾,我那闭塞的心灵也从没体会过什么强烈的情感,仿佛一切的一切,都是理所应当,自然到来的。直到彼时彼刻,在我心里像堵山一样结实、健康的姥姥突然间无助的躺在了一张病床里,不省人事,曾经梳理的一丝不苟的花白头发凌乱的散落在枕边、脸旁,脸色苍白毫无血色,衣衫凌乱,身上时不时的挨上一针,插上各种各样的管子,被推进各种各样的监察室里,只有身上挨针的时候,她才会猛然间醒来,大声呻吟起来,听得我又是眼泪无法抑制的夺眶而出。

  直到那个时刻,我才突然间意识到:我的天塌了。同时也吃惊的体会到了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感情:原来,人和人之间的这种为彼此揪心的感觉,就是爱。我看到姥姥被病痛折磨的样子,心如刀绞,在陪她就诊的3个多小时里,我的眼泪从没停过,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我感到自己并不完全是因为看到姥姥生病不能继续照顾我而恐惧的哭泣,更多的是一种心痛,看到她受罪,我感到好似万箭穿心一般,她每挨的一针好像都扎到了我的身上,每呼出来的一声痛苦的叫喊都似乎是发自我的肺腑。我站在那儿看着她,想象着自己能连接上她的一切感受,能感受到她的所有不幸,能分担她承受的病痛之苦,可惜我做不到,我只能不停地为她落泪,落泪。

  后来检查结果出来了,姥姥患了严重的脑血栓,需要住院治疗才行。此时已是将近午夜了,妈妈让姐姐带着我先回了家。我万般不舍的离开了姥姥所在的医院,魂不守舍的坐车回到了空空旷旷的家。一进家门,我的眼泪又是夺眶而出,感到自己极其的没出息,想拼命忍住不哭出来,可就是无济于事。向来做事麻利干脆、雷厉风行,总让我有一点害怕的姐姐,那天晚上格外的温柔,抱着我安慰了我很久,告诉我姥姥会好起来的,让我明天好好上课,不要分心,家里有妈妈和她呢,不会有事的。帮我铺好了床铺,看我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准备睡觉了,才轻轻的抚摸着我的脸,柔声道了晚安。

  在那之后将近半年的时间,我就过起了没有姥姥照顾,中午放了学跑去姥姥疗养的社区医院,陪她一起吃病号饭的生活。即便是在那样的日子,身体虚弱不堪的姥姥仍然时时处处想着我,把她认为好吃的东西一动不动的给我留着,等我放学了过来吃。午饭之后看着我坐在她的床边守着她,一遍遍的抚摸着我胖胖的小脸,露出安详的微笑,不断和来给她测量体温的护士和其他病友宣称:“你们看,我得着记啦,我宝贝儿乖乖长大啦!”然而实际上,我除了陪在她身边以外,什么事都做不了……

  与此同时,妈妈和姐姐也是尽其所能的想要弥补姥姥不在我身边给我带来的各种低落及不适。姐姐每天都会尽量不加班,尽早回家来陪我,带我去家附近的小公园散心,给我买各种好吃的、好玩儿的东西,只为了让我不觉得那么难过和孤单。

  那段时间,我感到自己突然间好像长大了不少,明白了那句“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世事无常,谁也不会永远照顾着谁,我们每个人都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独立生活才行。虽然当时的我距离独立还差之千里,但不管怎样也算被迫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另外,我也平生第一次深刻的体会到了人世间最为珍贵的东西:爱。无论是姥姥生病住院令我无比痛心,恨不能自己去替她受这份罪,还是病中的姥姥无法照顾我的衣食起居了,躺在病床上却仍然时时刻刻牵挂着我,还有我的妈妈和姐姐,知道我心里非常难过,经常抛下工作陪伴在我身边,竭尽所能的接替生病中的姥姥,尽力无微不至的照顾着我。尽管在学校里,我仍旧是那个古里古怪,经常受同学欺负的小胖子,可我感到自己的内心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我长久以来麻木不仁的一颗心居然强烈的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最真实的感情,体会到了互相爱着的人们为彼此牵肠挂肚、揪着一颗心,希望对方过得好这样一种最为单纯自然的情感,体会到这种变化的我,在整日担忧着姥姥的病情之外,也是暗自唏嘘不已。

  突然发现自己从说姐姐开始,又不知不觉的说到姥姥身上了,大概读者朋友们也都发现了,这就是我的思维,跳跃性太强,我叙述的东西既不完全按照时间线进行也不一定严格遵循前后的逻辑联系,然而我相信自己的语言能力还是能够过关的,尽管跳跃性强,可是也一定能让读者看得清楚、体会的明明白白。算作一种写作里的“freestyle”也未尝不可。

  言归正传,这次事件之后的三年中,我的姥姥又陆续犯了两次病,一次比一次更严重。记得第二次的时候,脑血栓已经严重影响到了姥姥的脑部功能,有一段时间,她已经认不得我了。此时她已经不和我睡在一起了,妈妈把我和姥姥睡了多年的大床卖掉,给她换了个小单人床,也请了阿姨照顾她,从此我就过上了每天和阿姨一起睡沙发的日子,一过就是两年多。姥姥躺在床上,两眼茫然的望着天花板,我搬了把小椅子坐在她身旁,静静的端详着她,那一刻,我无法猜想她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又或者是什么都没想,已成了一片空白。我时不时的轻声呼唤她一句,她总是茫然的循着声音向我看过来,眼睛里是空的,她不记得坐在她身边的人是谁了。

  我的心里狠狠地一疼,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悲哀浮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