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多月以后。

　　我低着头，正走在林荫小道上。这条名叫文化路的小道距离学校不过半站，不过我以前却很少经过这里。

　　小巷里尽是些胡乱摆放的摊点，这些水果行、猪肉铺子、小吃店之类的门脸，大多只有一个脏兮兮的门头。脏乱的小路丝毫没有任何文艺气息，也不知怎么会取了这样一个不相称的名字。

　　“文化路223号。”我看着手机上的地址默默念道。手机gps只能将我引到这条小路上，却找不到这个具体的地址。眼见着一条路快要走到了尽头，我还是没看到任何一个门牌。

　　“师傅，麻烦打听一下，这个文化路223号在哪？”听到我的话，报刊亭里的中年大妈抬头看了我一眼，随即扭过头去。

　　我略感尴尬，但也明白了自己被冷落的原因。“那个，来瓶矿泉水吧。”

　　大妈听到这话，态度一下热络起来，“要康师傅还是娃哈哈？”

　　“都行，我就想顺便问个路。”我正准备重复那个号码，大妈已经拿了一瓶矿泉水递了出来。

　　“223号嘛，那谁能知道。不过我这摊子是235号，你倒着往回找找看吧，兴许能找到。”

　　我谢过了这位大妈，又转头往来路上走。这边的门牌号码分奇偶，路南是偶数，路北是奇数。我一间一间的小铺面挨着数过去，到了这个223号应该在的位置，却只看到一个阴暗的楼梯口。

　　左面是个猪肉铺子，老板赤着上身裹着一条脏兮兮的围裙，手里的尖刀在磨刀的铁棒上发出刺耳的刮擦声。我把脸扭向右面的小店，却见到只有一把铁锁挂着，门板死死扣住，显然根本没人。

　　看来这223号，指的竟是这个狭窄的楼梯了。我探头往楼梯下看了一眼，应当是通往地下室。

　　台阶潮湿阴暗，墙壁上也散发出阵阵腐朽的味道。我抬腿向下走了几步，就觉得周围的空气越发阴冷起来。

　　这下面，冷的不同寻常。

　　自从那次雨夜里的经历之后，我的身体开始隐隐发生了一些变化。那些与我过往认知不符的见闻，反复冲刷着我原本坚定的世界观，使得我的神经如同在风雨中飘摇的扁舟一样脆弱不堪。

　　容易感到阴冷，在晚间会出现幻听，这些还算勉强可以忍受。可是接连两个多月，每晚的噩梦却折磨的我生不如死。

　　自从暑假第一天的那个雨夜，遇见了那些奇怪的人和事之后，这噩梦就开始困扰我了。那是个重复的梦，夜夜相同。我能够记起一点那个噩梦的内容，梦中的我手捧一点烛火，独自行走在一片荒芜的旷野之中。

　　浓得化不开的黑雾似乎要将我手中这唯一一点光亮吞噬，狂风呼啸，黑暗中似乎躲藏着很多看不见的黑影。他们窥视着我，等待着那光芒熄灭的一刻，便会尽数朝我扑来。

　　我能够感知到周围的危险，可我能做的，却仅仅是用手护住这点烛火不被大风吹灭。黑暗中，我漫无目的的走着，在梦中，我似乎在寻找什么，可四周却只有黑暗，我根本不知道该走向何方。

　　最让我感到担心的，却是梦中的那盏烛火，已经越来越微弱。我觉得自己的身体随着那烛火的日渐式微，而变得愈发羸弱了。两个月前，我还是学院篮球队的主力，长跑五千米也是小菜一碟。而如今，我隔着衣服摸了摸自己突出的肋骨，真怀疑一阵大风刮来都能把我吹倒。

　　前天晚上，大姨来家里吃饭，她和老妈聊起家长里短的八卦时，顺嘴说出了这么一个名叫忘忧堂的地方。大姨属于那种特别容易相信人，特别容易上当，还当当不一样，回回都上当的那种人。

　　原本对她口中说的什么特别灵验、有求必应这些夸张的话我是半信半疑的。不过自己的身体已经成了这副样子，也容不得我再挑剔了，姑且死马当做活马医，去试试看吧。

　　又迈下一级台阶，森森的寒意席卷而来，我的手臂不小心触到了侧面墙壁，一阵腻滑的手感吓得我赶紧缩回手来。

　　“有人么？我早上打过电话的。”楼梯里已经伸手不见五指，我拿出手机，屏幕的幽光打在我脸上，照出我焦虑又忧心的愁容。

　　“我知道你的问题，无需过于担心。”黑暗深处，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我拿着手机照向那方向，却什么都没有看到。不知为什么，我觉得这声音有几分耳熟，早晨我拨电话过来时，便有这样的感觉。

　　“你是不是近来总觉得浑身发冷，夜里尤其如此？”那声音继续说道。

　　我用力点了点头，随即想起自己在黑暗里，恐怕对方也未必能看到，就出声说：“没错，特别是经过一些奇怪的地方时，那种冷，就像全身浸在冰水里一样。”

　　“恩，你是不是总觉得周围有人盯着你，仔细看，却又找不到人影儿？”那声音继续问道。

　　我觉得这个身处暗处的人实在是神了，现在的我走在路上，时常有被人盯着的感觉，可是回身查看时，背后却空无一人。“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命中注定会有此灾，不过既然你来到了这里，也算是缘分一场，贫道不会见死不救的。”这时候，楼梯底部才有一盏昏黄的小灯亮起，被两侧的黑暗夹着，显得这原本微弱的灯光有了种神秘莫测的味道。

　　说这些话时，我越发肯定自己一定认得这声音的主人。顺着灯光的指引，我来到台阶底部，呈现在眼前的是一扇暗红色小门。木质的小门略显陈旧，边角有些破碎，那阴沉的暗红色似是散发着不详的预兆。

　　我顿了顿，在门前深吸一口气，这才轻轻敲了两下门板。

　　“来者是客，请进。”

　　小门在我的一推之力下，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门后，是一个背对我站立的瘦削身影。看那背影，似乎是个青年，短发，清瘦，身高与我相近，只是一身青色的道衣略显怪异。

　　“无量天尊，这位信士果然是被邪祟缠身啊。”他仍未转身，身影在昏暗的灯光里看不太真实。

　　“我……”

　　当我满怀期待地看着这个显得伟岸高大的身影缓缓转身时，我内心幻想过很多副或威严或矍铄或慈祥或敏锐的脸孔，我想，这人至少也应当拥有一张是林正英那样的脸，才能够镇得住那些所谓的邪魅吧。

　　然而，当他真的面对我时，我内心所有的猜想都化作了乌有。柳晨！这个忘忧堂里的人竟然是柳晨。

　　柳晨是谁？柳晨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甚至大一分宿舍时还被分到了我们302宿舍，只是他一直走读，才没有和我们成为室友罢了。对于这样一个人，他若是称自己是学霸也好，辩论会的主力也好，我也都认了，这现在这算什么，道士，这也太扯了吧。

　　“哎呀，程铎，是你啊。”柳晨也看到了我的真容，他略显尬尴的一笑，“没关系的，我可以给个你熟人价。”

　　熟你个头，我心里暗骂。虽然同窗两年多，对这个柳晨我算不上熟悉，可是那个各科成绩领先的学霸怎么看也不像是个能捉鬼驱邪的道士。自从看到了柳晨，我就认定这忘忧堂一定是个骗局，心里的热切也一下冷却下来。

　　见我转身就要走，柳晨急忙上前挽留，“哎，别走啊，既然来了好歹让上仙给你看看吉凶嘛！”

　　上仙？这里竟然还有上仙？对于柳晨的不信任，使得我对他口中的每一句话都怀疑起来。这个阴森冰冷的地下室，怎么看也不像是什么仙人居住的洞天福地。

　　“很快的，上仙摸一下你的脉就好。”柳晨指着房间中央孤零零的那个太师椅，示意我坐下。

　　坐在那太师椅上之后，我突然觉得如芒在背，转过头，身后却空空如也。

　　“这样么？”我把胳膊搭在木椅扶手上询问。

　　“对对对，来，把手腕翻过来。”柳晨站在我身边，把我的手腕翻起，我看到那里青筋暴起，血管隐隐还在跳动。“上仙降临，你别紧张，坐好就是了。”

　　手腕猛地传来一阵寒意，像是有人用针尖扎着我的皮肤一样，剧痛下我用力收手，手臂却纹丝不动。

　　“停下，住手！什么东西，它在吸我的血！”我挥舞着左臂，试图将我被困在太师椅扶手上的右手救起。我发觉不光是我的手腕，就连整个右臂都像是被钉子钉在了那该死的太师椅上一样，丝毫不能移动。

　　而右手的手腕处，已经有汩汩的鲜血冒出。这血液离开我的身体，非但没有顺势向地面滑落，反倒凌空飞起，向上流去。我心里被一阵巨大的恐惧淹没，眼前的情形，就像是我的手腕上方盘踞着一只看不见的怪物，它正贪婪地吸食我的血液一样。

　　“快把它弄走，柳晨，我去你大爷的，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扭头痛骂柳晨，觉得自己的声音已经带着哭腔。

　　而柳晨却像惊呆了一样，直愣愣地站着，竟然不知道上前帮忙。

　　只是眨眼的时间，我的右臂便已经血色全无，苍白的像一截干瘪的莲藕一样。我意识到再这样下去我会被那个无形的怪物吸成一具干尸，心里更加焦急起来。

　　我从太师椅上勉强站起身，右臂仍然连在扶手上面，只得弓着腰。我拼命的甩动手臂，终于将整个椅子舞动起来。

　　砸烂它！我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柳晨仍就像个木偶一样傻站着，直到我将太师椅摔在地上，剧烈的撞击声让他突然警醒过来，“不要！”

　　柳晨伸出双手想要阻拦我，但是他怎么快得过此时已经疯狂的我。再次狠狠将那僵硬的手臂连同那把太师椅举起，接着用力砸在地上，飞溅的木屑撞上柳晨那呆若木鸡的脸。

　　“程铎你做了什么！”柳晨眼珠通红地瞪着我。“你毁了我的灵鬼！”

　　我没有理会地下室里歇斯底里咆哮的柳晨，逃也似地撞门跑出了这间阴森的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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