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梅花处处香 苦菜花(一)
作者:木子传奇的小说      更新:2018-05-04

  一

  四月的风,

  有着泥土的芬芳,

  还有尸体腐烂的靡臭。

  自由的幽灵栖息在每一片绿叶上。

  向往,

  总是太阳的高度。

  蒲公英的花蕊孕育了半个春天。

  总是分不清楚。

  尘归尘,土归土。

  烟消云散后,

  遥远的回响应喋喋不休。

  老朽的牙齿,

  在老鼠爬过的午后,

  阳光是个没心没肺的无赖,

  流泪的时刻,

  暖的让人感动。

  是该下雨的日子,

  眼泪还没有拭干,

  无情的岁月开始新的容颜,

  “年年新桃换旧符。”

  无情也是冷漠的循环,

  被扔弃的是明日的活着的指望。

  急急忙忙,

  清理老屋后覆满灰尘的垃圾,

  有些年月了。

  记忆的足迹还未生长。

  棺材里流出最后一滴眼泪。

  滋润干瘪的嘴唇,

  还有那干渴的岁月,

  一页页,

  是泛黄的羊皮纸,

  努力地寻找活着的证据。

  在凌晨十二点,

  灵魂也该入睡了。

  所以,

  活着的,死去的。

  期许死亡的**挤出一滴泪珠,

  尽是酸苦。

  为还活着欢欣鼓舞。

  高唱吧,

  被生活强奸的人们,

  做一株忧郁的苦菜花。

  二

  烟头在指尖忽明忽灭。

  不确定,

  是今日明日的串联。

  长叹一声,

  沧桑的声音可有一丝柔情。

  关乎那年的风月,

  春日融融百花香。

  很遥远了,

  挂在最后一颗西天寒星上。

  闪啊闪啊,

  是指尖忽明忽灭的烟头。

  时间是无情的,

  腐蚀了美好的心情,

  还有清澈的眼睛。

  后面,

  浑浊的泪珠里包含了什么?

  说出来吧。

  大声点,

  没人会在意,

  清晨的花香是永久颓靡,

  腐烂的尸体在井水旁持续发酵。

  这是被生活强奸了的一代,

  向往的高度是山后的橄榄树。

  没有人能说清楚,

  包括那个早起的牧羊人。

  跌得不休,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你像一个白痴,

  不明白世人的喜乐。

  他们的疯狂,

  是连**都能抛弃。

  勇气不是别人的给的,

  就像苦难并不是天生的。

  没有人明白这个道理。

  想想曾经的苦难,

  微风吹拂,

  苦菜花也是春天的骄傲。

  斑驳的脸上有了最美的笑容。

  夕阳虽短,美好无限。

  想通了也就没什么。

  嗨!

  是尊严的下放?

  还是苦难的丢弃?

  三

  淅淅沥沥的雨让人看不到希望。

  布谷鸟死亡在田间。

  到处是腐烂的气息,

  黄鼠狼大摇大摆。

  浣过纱的河水照出皑皑白骨。

  最后一个土匪还未离开,

  死亡的声音时刻在耳边响起。

  老母猪生下十一个猪仔。

  母亲在床上翻来覆去。

  呻吟,咆哮。

  淅淅沥沥,

  雨依然下个不停。

  “搭把手,别让猪仔受了冷雨。”

  父亲大吼大叫,

  招呼着三儿四女。

  隆起肚子有了动静,

  和着冰冷的雨水,

  天地间有了一丝鲜红。

  是生命的色彩?

  最初的希望,

  或是死亡的前奏。

  终于出来了。

  雨却依旧下着。

  天边挂着一道虹。

  父亲的老脸露出了笑容。

  终于保住了八个猪仔。

  母亲剪掉下体的脐带。

  雨水中,

  又来了一个苦难的灵魂。

  生命是如此脆弱,

  生命又是如此的倔强。

  没有鲜花和掌声。

  名字也很草率,

  像是醉酒后的一个响屁,

  跟随了一辈子的烙印。

  老八。

  与其说是一个人的名字,

  倒不如说为了纪念那活着的八个猪仔。

  在父亲眼中,

  至少它们是生活的保证。

  你,

  注定被遗弃的。

  命运就是如此的不公。

  四

  日子在苦难中前进,

  蜿蜒在昨日和今日的泥泞里。

  前与后的区别只是距离死亡的长度不一。

  五岁时,

  曾是向往春天的年龄,

  玩着弹珠,

  再不济,

  做着最后一个灰姑娘的梦。

  而你,

  时间缝隙的产物,

  阴雨天的虹,

  命运更多的眷顾了八个猪仔。

  庆幸吧,

  即便是食不果腹。

  苦难的产儿。

  炮火声在村西的桥头响起,

  八个鲜活的生命,

  没有理由的消失。

  有人告诉你了,

  日本人,

  很遥远的一个民族,

  是要坐船的,

  漂洋过海。

  海是很深邃的存在。

  至少在八岁时你的心里。

  自由地想象,

  最多也是村南的向阳河。

  对于水,

  你是畏惧的。

  那些美好而又愉悦的传说,

  小龙女或是美人鱼。

  你并不需要这些。

  每个阴雨不断的夜里,

  你都能看到河水的翻滚。

  你注定是和水脱不了干系。

  远不说那个涉水而来,

  无端打死八个无辜少年的日本人。

  你最亲近的人,

  亲近是从学员上定义的。

  实际上,

  在他眼中,

  你并不比八个猪仔中任何一个有价值。

  可你依然要感激他,

  带你来这个连阳光都阴郁不堪的世界。

  在你的记忆里,

  阳光是奢侈的事情,

  就像你那个遥远的梦,

  美好的希望一直挂在天边,

  看似一伸手就能够到,

  实际上永远够不到的梦。

  雨和水是你生命的主旋律。

  你的出生,

  你父亲的死亡。

  你明白水能覆舟的道理。

  你恨透的它们,

  尽管你也狠他。

  可当他追随着最后一个波浪去了很远地地方后。

  你忽然明白,

  生活没有最困难,

  只有更困难。

  苦菜花盛开的那个午后,

  十四岁的祭礼。

  肥头大耳的屠夫从你家门口经过。

  你讨厌屠夫,

  尤其是杀猪的屠夫。

  那些比你更重要的猪仔一个个地死在你的面前。

  父亲掉进水里的那个下午,

  月亮很圆,

  很明亮。

  你看到父亲远行的背影,

  扛着一个猪仔,

  走起路来踉踉跄跄。

  月光洒在父亲的肩膀上,

  蓝色的月魂,

  一头被淹死的猪仔。

  父亲消失的那瞬间,

  你似乎笑了。

  可他们说你脸上挂有泪花。

  从此,你再也没看到过父亲。

  过年祖宗的祭礼上,

  你是门口那一个幽灵的目光。

  杀猪人把铜板摆在桌子上,

  你放过碗筷的地方。

  你曾经在那里撒了一泡尿。

  你说铜钱很脏,

  你要把铜钱给扔掉。

  门外过河的十字路,

  你见过五个死孩子。

  你差点是第六个。

  母亲打你了,

  十四年。

  记忆中的第一次,

  你不确定会不会是最后一次。

  冒着雨,

  又是下雨。

  你恨透的雨,

  在你回光返照时,

  你说你的一辈子是在雨里度过。

  铜板上沾着水珠,

  或许还有五个孩子的灵魂。

  你发誓说看过了他们,

  没人相信。

  包括你的母亲,

  她用铜板买了一麻袋土豆,

  还有地瓜,榆钱,等等。

  你不记得了。

  你并不健忘,

  八十八岁时,

  你能准确地说出日本人进村子时手里拎着的四个老母鸡。

  你只是选择性的忘记,

  忘记些本该记住的事情。

  譬如,那些用铜钱换回的土豆,

  你吃了三个。

  很好吃,

  你开始后悔不该把铜钱扔掉。

  即便上面沾上了你尿过的骚味。

  土豆的味道并不骚腥。

  五

  我不知道该如何叙述,

  用你的语气,

  或是我的语气。

  或是太史公的语气。

  历史只是强者的屁,

  而你的历史,

  只是没有响声的屁。

  我并不喜欢屁。

  即便放屁的人是一个美女。

  所以,

  当我决定要记录你的故事时,

  我每天都在忍受着屁味。

  你是十四岁出嫁的,

  一个卖猪肉人的儿子。

  我不用解释,

  有半点聪明的人都知道,

  那些铜钱起了作用。

  你吃掉了三个土豆,

  吃掉了自己的未来。

  你并不清楚未来。

  十四岁的人有谁知道未来。

  我十四岁时只知道明天不上学就好了。

  你说,

  母亲哭了。

  但后来你又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说过。

  你怀疑一切。

  从十四岁开始。

  这是一个了不起的成就。

  “怀疑既学问。”

  你并不知道说这句话的人是如何的伟大。

  可你所感触到怀疑比任何人都多。

  你怀疑出生,

  你怀疑父亲,

  你怀疑生活,

  你怀疑母亲。

  现在,

  你又怀疑未来了。

  花轿抬起的那一刻,

  天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

  雨不大,

  很缠绵。

  缠缠绵绵到永远,

  你不喜欢永远,

  可你喜欢这缠缠绵绵的雨。

  从你每次说起往事脸上的笑容,

  我能感觉到你对雨的钟情。

  六

  黑色的棺木停放在堂屋里。

  你能闻到新刷上的油漆味。

  六月狗尾草的味道。

  你没见过这个人,

  他们称之为是你的丈夫,

  躺在棺材的那个年轻的男子。

  他是苦难的,

  人们都这么说。

  他们也希望你是苦难的。

  可他们说不出来为什么,

  你也得是苦难的。

  是因为那两个铜板,

  还是前世的姻缘。

  姻缘本就是很飘渺的东西。

  你不相信,

  你相信他们也不相信。

  可到底是为什么?

  总得给一个解释吧。

  人生有时候是需要解释的,

  哪怕牵强的一个。

  它是人活下去的最后动力。

  你有没有动力?

  我并不敢妄加揣测。

  日子如连绵的雨水,

  心情是湿漉漉的孤独。

  我告诉过你,

  马孔多的雨下了一百年。

  你说你不知道马孔多,

  可你知道贾庙村的雨下了一个多世纪。

  从猪下崽开始,

  从你父亲淹死在向阳河里开始,

  从你看到漆黑的棺材开始。

  有开始或许是好事,

  因为它让人有了终了的期盼。

  而对于你来说,

  最完美的终了就是没有终了。

  我很想知道你独自呆在坟前的感觉,

  你看望一个你并不认识的人。

  他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

  那时,

  你一定有一头乌黑的秀发。

  每个女人都有一头乌黑的秀发,

  她们是为她们的王子留的。

  每日悉心的呵护,

  是对未来梦想的呵护。

  现在,

  你不需要它们了。

  被雨水打湿的头发是很烦人的。

  你一定想把它们剪掉。

  你不说我也能感觉得到。

  我能感觉到你心里的很多事情。

  发生的,没发生的,会发生的,不会发生的。

  你冲我笑了笑,

  我知道你笑的含义。

  是的,

  你是有理由笑,

  对我这个虚伪的人。

  我很讨厌虚伪,

  可我不得不这样说自己。

  我是说过我喜欢苦菜花。

  当着你的面,

  手伸向太阳,

  如果有是个太阳,

  我一定会被烤焦。

  你指着一朵苦菜花,

  生长在路边,桥头,污水沟。

  它们开着蓝色的花朵。

  你总是这么说,

  我很奇怪,

  蓝色是希望的颜色,

  而你,

  这个对生活绝望的人喜欢蓝色。

  蓝色的苦菜花,

  你用手指着,

  一朵弱小,卑微的花。

  你很喜欢它们,

  我不知道为什么?

  七

  虎子出现了。

  我总是怀疑,

  在你的生命中是否有虎子这个人?

  尽管你信誓旦旦,

  你不下一千次的告诉我,

  又是一个雨天。

  向阳河,大堤北岸。

  你经历过好多雨,

  可那天雨不寻常。

  或是是秋天的缘故。

  秋天总是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情。

  没有人能说出其中的缘由,

  譬如离别,

  譬如远行,

  譬如葬礼,

  譬如失恋。

  秋天之于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神圣的,

  略带悲伤的神圣。

  我曾说过,

  悲伤未尝不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当悲伤逆流成河时,

  当悲伤沉淀成心中最不能化解的疙瘩时,

  人生或许进行了一次完美的生化。

  你赤脚走在泥泞地上。

  我见过你的脚,

  三寸多一点。

  这样的脚踩在泥泞地里会是怎样的情景?

  我不能想象。

  你也没有交代清楚。

  我不能怪你,

  你是参加完母亲的葬礼回家的。

  任是谁死了母亲都高兴不起来。

  尽管你有一百个高兴的理由。

  为了那两个铜板,

  为了那份迂腐和固执。

  多年后,

  当我把你的故事讲给汽车里的人听时,

  他们很确信的说那不是你的错,

  也不是你母亲的错。

  是时代的问题,

  可这个相传了两千多年的时代,

  这个存在着五百多年的村庄,

  为什么只有你成为时代的产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