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界之图影陌寒 猴怨(一)
作者:人死花亦谢的小说      更新:2018-03-12

  去年深秋,树林中甲虫和树脂的气味极其浓烈的时候,阿爸珍爱的猎狗“黑子”老死在他的破草鞋前。阿爸用厚厚的松塔埋了黑子后,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也寂寞了许多。

  我放下手里的一堆稿子,陪他去喝酒、伐木、采摘菌子。我特地麻烦三叔公张网捕了几只云雀,装进金黄的木秸秆子编织的鸟笼,让他在苦闷的时候遛遛鸟。阿爸看着笼子里哀鸣啁啁的鸟儿,只是摇头,叹道:“三儿,你这是造孽啊!”伸手将鸟笼拆成两半。

  他抬眼看着云雀欢呼着出笼,羽毛乱飞,长叹一声,说:“三儿,林子里的生灵都是有灵性的,不要得罪它们,否则你会后悔一辈子的!”见我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他大手一摆,“你跟我去木屋。”

  木屋是阿爸在林子中的住处,他是个守林人。在我的心目中,木屋一直是个神秘的地方,那里藏着阿爸半生的凶悍与光荣。

  木屋不过三米进深,除了一张结实的木床、一个红泥土灶,就剩下几只树桩打就的凳子。木墙上却密密麻麻,毛毛刺刺,钉满动物的头颅与皮子。黄蜂在豪猪头的大耳朵里做窝,“嘤嘤”之声不住,我曾建议阿爸一把烟火熏毁了黄蜂窝,阿爸却说:“我杀生太多,再不能残害生命了。”几只狗熊的头颅早已风干,由于抹塞了桐油与香料,凶煞的样子依旧栩栩如生,似乎要搏人。据三叔公说,当年阿爸在猎枪口黏着涂满蜂蜜的黄蜂窝,伸出门洞引诱狗熊,正当黑瞎子舔得起劲儿的时候,阿爸猛地将枪管戳进它的喉咙,一枪毙命,狗熊的皮子一点儿也不受损。木墙上最吸引我的是那把折成两截的双筒猎枪,每每见到它,我似乎都能闻到它当年霸悍的火药味。我一直很困惑,那样一个精悍的猎手是怎样变成这样一个优柔的守林人呢?

  那一晚,爷儿俩喝了两斤高粱酒,木屋中的篝火照红了阿爸原本苍白又苍老的脸。外面忽而扬起一阵大风,枯树上倒挂的猫头鹰怪叫着跌落,篝火一阵跳跃,火星四迸,木窗边上钉着的一张皮子忽而猎猎作响。阿爸惊怒地看向那张皮子,骂道:“畜生,你见我的黑子死了,你高兴了?”我忙看过去,只见在火光耀动下,现出一张棕黄色的皮子,体长与尾长加起来足有一米五,咽喉间两个洞口上钉着两颗黑色铆钉。面部皮毛上血迹斑斑,两个鼻洞挨得很近,眼洞上也钉了黑铆钉。大风透过窗缝吹上去,皮子猎然移动,使得那黑柳钉仿佛两颗转动的眼珠子,冷森异常,那是一只大猕猴的皮子。

  我疑惑地望着阿爸。阿爸猛灌一口酒,伸手从床头席子下摸出一只镜框,凝视良久,说:“三儿,你从小就问阿爸你阿妈是怎么死的。阿爸一直没勇气告诉你,现在趁着酒劲儿,就告诉了你吧。唉。”

  镜框中的黑白照片就是我阿妈。文弱而清秀,身穿一件暗花棉布袍子,怀抱一个婴孩,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荡漾着无来由的惊惶与悲戚,看向镜外的一切。阿爸伸手抚摩镜框中的妻子,老泪纵横。我劝慰他几句,拨弄几下篝火,听他一把眼泪一口烈酒地唠叨下去。

  三儿,我与你阿妈相识时,正赶上恢复高考。当时你爷爷是学校一个敲钟的,阿爸却是个成日打猎的混子。后来,你爷爷上山采摘虎耳草摔伤了腿,阿爸就替他为那些学生敲钟。敲着敲着,就把你阿妈的心敲动了。你阿妈是学校唯一的女学生,一条油亮的辫子笔直地拖到腰,俊得紧!阿爸隔三差五地给她送些野味,她只是一味地笑啊笑的,阿爸也就跟着傻笑。那时路上挺乱的,一个女孩家走夜路不方便,阿爸便常常背着双筒猎枪送她回家。

  她的家可是远得紧,得穿过这片林子,再穿过一片向日葵林和一片麦田。我们常常一走就走出了大星子,走下了月牙儿。

  有一天晚上,我们刚走到向日葵林时,大朵的黑云就从半空里压下来,暴雨跟着没头没脑地砸落下来。我和你阿妈只得拖着湿身子回了林子,寻了一个石洞躲雨。

  我正捏衣服上的雨水,一个紫电掠过,你阿妈陡地一声惊叫:“有鬼!”你阿爸当时年轻力壮,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架势,猎枪里的火药虽然湿了,也没多害怕,我护着你阿妈的身子,捡一块石头在手上,就吼:“在哪里?”焦雷过后,又一个闪电划下,洞里的物事清明得不得了。你猜阿爸看到了什么?是一大一小两只猕猴!那母猕猴真大得紧,比黑子的块头还要大!它紧紧地抱着小猕猴,龇牙咧嘴地看着我们,一双灰眼睛都要喷出火来了!阿爸当时威吓地朝那只母猕猴扬扬石头,母猕猴只是怪叫着,硬是不肯滚蛋。你阿妈菩萨心肠,见是猕猴母子,就劝我不要赶它们,阿爸就依了。

  那场暴雨足足下了三天三夜,不但没停的意思,还越下越大了。我和你阿妈三天没进食,肚子早饿空了。母猕猴大概也饿得不行了,目光越来越暗淡。那只小猕猴开始两天还乖巧得很,怕是有奶水吃吧,到了第三天就开始乱叫一气了,和着大雨穿林声,搅得你阿爸好生烦躁。

  阿爸大声呵斥,那小畜生却越叫越凶。一个焦雷响过,你阿妈身子一晃,就倒下了。唉,这个可怜的女人,她实在是饿慌了。我俯身去叫她,她只是说:“向日葵,向日葵。”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想吃林外的向日葵了。

  可这么大的雨,伸手不见五指,叫阿爸到哪里给她弄向日葵去啊?正愁着,那小畜生又叫闹起来!

  阿爸就是这时起的杀心。我本想杀了那只母猕猴吃,转念一想,还是小猕猴的皮肉嫩些,况且小猕猴死了,母猕猴还可以再生,就决定杀小猕猴。阿爸紧攥了一块石头,就蹑手蹑脚地往小猕猴走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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