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阳界之图影陌寒 猴怨(二)
作者:人死花亦谢的小说      更新:2018-03-12

  那只母猕猴竟然在这个时候睁开了充满恶意的眼睛。它仿佛猜出阿爸的心思,狂叫一声,就往你阿爸身上扑去。这畜生力气真不小,阿爸差点儿被它掐死!还好手上有块石头,阿爸伸手就把石头往它后脑勺上招呼过去。那畜生一声惨叫,跌在一边,晕死过去。

  那只小猕猴早吓蒙了。阿爸又照着小猕猴的脑袋一下子。唉,三儿啊,它的脑壳立时就开了花,脑浆溅了阿爸一脸,就跟豆腐脑似的,只是血腥些。那时雷声不断,紫电乱闪,冷风一斜,大雨就劈头盖脸地浇进洞来,把那小猕猴狰狞的死样儿一遍遍在你阿爸面前重现。阿爸一生剥过不下千只猎物的皮毛,这一回却是剥得胆汁都呕出来了。那小猕猴真像个人啊,阿爸当时的感觉就像是在剥人皮。是啊,人皮!剥到那小猕猴的脸时,那小猕猴的眼睛里居然有泪花在闪。作孽啊!

  阿爸吞吃了几口猕猴肉,又口对口地将嚼烂的猕猴肉喂进你阿妈的嘴里。她渐渐恢复了元气,知道吃的是猕猴肉,一时又呕吐不止,咳嗽个不停。幸好那场十年不遇的暴雨也有停的时候,阿爸背着这个可怜的女人径直去了赤脚医生家。她的命算是救回来了,可是她终是落了个见雨就咳嗽、见肉就呕吐的毛病。

  自那次起,阿爸再不敢在阴天送她回家。跟她一商量,就在林子里搭了这么个简易的木屋。那一年,你阿妈由于身体不好,也就没参加高考。我们就在林子里开垦了块地,种了向日葵和麦子。

  可当年到了收向日葵的时候,一夜之间,好几亩金灿灿的向日葵就全倒塌了,轰轰烈烈地,像是被拖拉机给推了。瓜子铺了一地,深深陷入泥土里。田地里脚印子分明,阿爸就知道是有人在作乱了。

  等到麦子抽出金黄的穗子,阿爸没有出去打猎,成宿地守在麦田里,扎稻草人赶乌鸦打发光阴。那时你阿妈刚怀上你大哥,身子骨虚得慌,阿爸就让她待在木屋里养身子。

  有一天傍晚,阿爸正干嚼着饱满的麦粒儿,正打算把打下的几只乌鸦裹泥烤了吃,木屋里忽然传来你阿妈的一声尖叫。阿爸忙端着猎枪奔进木屋。啊,三儿,你可怜的阿妈当时正倒在地上,下身汩汩地大出血。阿爸忙套了牛车,拉她去赤脚医生家。路上,你阿妈断断续续地说,她看见了鬼,身上穿着人的衣服,站在木窗外冲她龇牙咧嘴地笑。

  那晚,你阿妈的第一个孩子在赤脚医生家的牛棚里提前出生了。啊,三儿,那是个婴孩吗?不,他简直是个妖孽啊!他屁股上居然拖着一根棕黄的尾巴!老天啊,那一张粉嘟嘟的脸下,连接着的是个怎样的身子啊?一身恶心的黄毛!他的两只眼睛里满满地盛着泪花吗,那双眼睛好生熟悉,可不就是那只被阿爸剥皮吃肉的小畜生的眼睛!你阿妈一看到这个妖孽就吓晕过去了。阿爸只得拿一张熊皮做好处,让赤脚医生把这个妖孽的事烂在肚子里。

  后来,阿爸瞒着你阿妈将那个妖孽扎进一只稻草人里,在一个月夜把他扔进林子深处一个动物的粪便形成的沼泽池子里。

  阿爸正踏着厚厚的腐叶赶回木屋,冷风里,忽而响起一阵怪叫。阿爸停步仔细一分辨,天啊,那分明就是躲雨那天那只小畜生的叫声!阿爸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回头去看,只见月牙儿下面,勾着一个荒草迷离的坟墓,坟头上盘膝坐着那只老畜生,它的怀中抱着那个小畜生。小畜生的脸上血肉迷糊,正像阿爸剥去皮毛的猴头!啊,三儿,就是阿爸那样的胆子,也给吓得双腿发软。

  阿爸慌手慌脚地端起猎枪就往坟墓上那两只鬼怪东西身上乱射,直到子弹打尽。再定神看时,哪里还有那两只怪物的影子?只有阴风冷冷地吹,刮得阿爸直打摆子。

  那一年麦子终是收了上来。阿爸正庆幸一年的粮食有了着落,谁知当晚麦堆就起了大火。风又大得不行,等到扑灭了大火,剩下的只是一堆草木灰了。

  阿爸抱头闷号,身后又响起那个小畜生的叫声。阿爸回过身去,只见小畜生正骑在老畜生的肩上,龇牙咧嘴地叫,老畜生手里挥舞着一只粘了树脂的火把,幸灾乐祸地笑。是的,那畜生在笑!阿爸听得出来,那畜生在笑啊!

  你阿妈得知婴孩被沉进沼泽池后,从此一病不起,成日以泪洗面。唉,这可怜的女人。后来有一天半夜,阿爸起来撒尿,一摸身后,空空地,你阿妈不见了!

  正在这时,屋外远远地又响起那只小畜生的叫声。阿爸背心都凉透了,忙扛了猎枪飞奔出去。

  林子里好大的风声,松塔一阵阵地摇落。冷泉的呜咽声和着那小畜生忽断忽续的叫声,又森又怖。

  那晚上的星子只七八个,好大好亮,颤巍巍地在天幕上乱闪。阿爸借着星光循声入了林子深处。

  啊,我看到你阿妈时,她的半截身子已沉在那团沼泽池里。阿爸叫喊着上前,把枪递到她面前,你阿妈却不肯接,只是呆呆地看着沼泽地里上翻的泡泡,喃喃说:“孩子,阿妈对不起你,阿妈这就去陪你。”

  这个可怜的女人啊!阿爸忙解下皮带,挽成一个扣,甩在你阿妈脖子间,要将她拖拽上岸。

  忽地,一只毛茸茸的大爪子搭上阿爸的肩头,使劲儿将阿爸往沼泽池里推!那只爪子阿爸认得,正是那只母畜生的!阿爸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想,完了,老子要死在这母畜生手上了!

  就在阿爸要放弃的时候,远远地,忽而响起一声狗吠。嗬,三儿,就是那声狗吠救了阿爸的命!

  那只畜生一听见狗吠,手上的气力一松散,阿爸忙使出全身的力气拽出你阿妈,同时肘子在那畜生脸上狠狠一撞。

  那畜生惨叫一声,影子在星光下一闪,没入了林子。你阿妈被阿爸拖上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嘴里塞满了淤泥,幸好她的鼻子还能透气,否则,否则……唉。

  后来,你阿妈跟我说,她那晚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听到了婴孩的哭声,于是就迷迷糊糊地起床去了。她说,她看到了向日葵在流血,还听到了那个沉在沼泽池里的婴孩叫她妈妈。啊,这可怜的女人,便是在那时,她的神智开始模糊不清。

  那晚,你爷爷也拄着拐杖来了木屋,还带来了一只老战友刚送给他的猎狗。据说那只猎狗出自雪域高原,是藏獒和细犬杂交的品种。那声救命的狗吠就是它叫的。因它的皮毛漆黑得跟煤球似的,阿爸就给它取名叫“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