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香街 第82章:少爷晒太阳了
作者:爱腊迭里失的小说      更新:2018-11-19

    又过了些日子,做光棍的二傻子又为梅家人当轿夫接回来了一位新娘,说是曾经救过梅少爷的命,是少爷在路上认识的。这次非常的顺利,没有出一点事。

    二傻子照例是被朱砂水涂抹了花脸,还未洗去,请来坐了上席的梅掌柜对他说:“傻子,你是我家的功臣哩,一直要说再酬谢你的,但事情忙都耽搁下了。你要是乐意,你来我家喂那些牛马吧,管吃管住,一年给你五担麦子。嘿嘿,权当梅家就把你养活了!”

    二傻子毫无精神准备,一时愣了,心想梅家有几十头牛,光垫圈、铡草、出粪就够累的了,虽说管吃管喝,可一年五担麦子,实质是一个长工,算什么“梅家把你养活了?!”

    正想说声“不去”,立即作想出长年住梅家,不就能日日见着梅家少奶奶了吗,且梅家突然提出要他去,也一定是少奶奶的主意。便趴下给梅掌柜磕一个头,说多谢掌柜了。

    去梅家虽是个牛倌的份儿,但毕竟要作了梅家大院中的人,接亲的一帮村人就起了哄,这个过来摸摸二傻子剃得青光的脑袋,那个也过来摸摸脑袋。

    二傻子发火说:“摸你娘吗?男人头,女人脚,只准看,不准摸!”

    村里人说:“瞧二傻子爬了高枝,说话气也粗了,摸摸你的头沾沾你的贵气呀!”

    二傻子说:“我有脚气!”

    村人说:“二傻子脚气是有,那是当轿夫跑得来,往后还能让梅家的人当轿夫吗,你几时让人给你当轿夫呀?”

    二傻子说:“我那媳妇,怕还在丈人腿上转筋哩!”

    村人说:“你哄人了,现在听说有几十个找你的,可惜身骨架大了些,要是脾气不犟又不羝人,那倒真是有干活的好力气!”

    说的是梅家的几十头牛了,二傻子受奚落,气得一口唾沫就喷出来,众人乐得欢天喜地。

    第二天日中午,二傻子果真夹了一卷铺盖来到梅家大院内的牛棚来住了,他穿上油布缝制的长大围裙,牵了牛在太阳下用刷子刷牛毛。

    太阳很暖和,牛儿晒了阳光也得了搔痒舒坦地卧在土窝里嗷叫,二傻子也被太阳晒得身子发懒,靠了牛身坐下去,感觉到有小动物在衣服下跑动得酥酥,要脱衣捉虱子,梅少奶奶却看着他嗤嗤地笑。

    女人来院中的晾绳上看梅少爷晒着的内衣,看见二傻子和牛卧在一起,牛尾就一摇一摇赶走了趴在牛眼上的苍蝇,也赶了二傻子身上的苍蝇,她觉得好笑就笑了。二傻子立即站起来说:“少奶奶好!”

    女人说:“中午来的?午饭在这儿吃过的吗?”

    二傻子说:“吃过的。”

    女人说:“吃得饱?”

    二傻子说:“饱。”

    女人说:“力气活儿,饭好赖要吃饱。”

    二傻子说:“嗯。”

    二傻子回过话后,突然眼里酸酸的了,他长这么大,娘在世的时候对他说过这类话,除此就只有这女人了。他可以回说许多受了大感动的言语,可眼前的是梅家的少奶奶;他只得规矩着,“多谢少奶奶了!喂这几头牛活不重的,少奶奶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是了。”

    女人在阳光下,眼睛似乎睁不开,说:“你生分了,不像是背我那阵儿了!”

    二傻子想起接亲的一幕,咽了口唾沫,给女人苦笑了。

    自此以后,二傻子每日在大院第一个起床,先烧好了温水给牛拌料,便拿拌料棍一边笃笃笃地敲着牛槽沿儿,一边拿眼睛看着院里的一切。这差不多成了习惯。

    这时候梅家的大小才开始起床,上茅房去的,对镜梳理的,打洗脸水,抱被褥晾晒,开放了鸡窝的门公鸡扑着翅膀追撵一只黄帽疙瘩母鸡的,二傻子就注意着少奶奶的行踪。

    少奶奶最多是抱着被单来晾晒。二傻子看见了,有时能说上几句话,有时远远瞧着,只要这一个早上能见到女人,二傻子一整天的情绪就很好,要对牛说许多莫名其妙的话,若是早上起来没能看到少奶奶,情绪就很烦躁,恍恍惚惚掉了魂似的。

    到了冬天,风头很硬,河的浅水处全结了冰,二傻子就起得早,去河里挑了水,在为牛温水时温出许多,倒在梅家人洗澡的大木盆里。二傻子这阵是返回牛棚去吃烟,吃得香得很。

    女人说:“你多歇会吧。”

    二傻子说:“我有力气,真有力气呢,使不完的力气。”

    女人说:“你会喂牛也会吹牛!”

    二傻子就走过去,将一个拴牛的平卧的碌轴双手搂了列一马步,一个嗨字就掀得立栽成功。

    女人尖声说:“二杆子,可别闪了腰!”二傻子偏还显能,再要去掀另一个碌轴,一扎马步,裤子的膝盖处嘣地裂开来,窘得二傻子跑到牛棚半日没敢出来。

    午饭后,梅家的人睡午觉,二傻子穿了背心,挽了破了膝盖的旧裤在牛棚出粪,正干得一头一脸的热汗,少奶奶趴在牛棚边的木杆上叫二傻子,二傻子忙不迭地就擦脸。

    女人说:“你不要命了吗,一天干不完还有二天嘛。我收拾了少爷的一件旧裤子,他也是穿不成了,你就穿吧。可能你穿着长,我改短了一下,不知合适不合适,已放到你的床上了。”

    女人说完话要走,却又返回来说:“这事我给老掌柜已说过了,你穿吧,别人不会说你偷的。”

    同时笑了一下,左眼还那么一挤转身又走,却不想一头牛在槽里吃草,一甩头,将草料和汤水甩了她一脸。二傻子急扑过去拉牛头,女人擦着脸已走开了,二傻子一腔激情无法泄出,抄了一根木棍就打牛,牛因为缰绳系在柱子上,受了打跑不脱就绕着柱子转,二傻子还是撵着打,那柱子摇晃起来,尘土飞扬,吓得鸡叫狗也咬了。

    厅房里老掌柜午休起来,提了裤带去茅房,看见了训道:“这不是你家牛就不心疼吗?!”二傻子说:“掌柜,这牛发骚呢!”棍子一丢,脚下顺势踢到牛棚角里。

    二傻子试穿了梅少爷的裤子,裤子当然是旧的,但于二傻子来说却是再新不过的了,他惊奇的是少奶奶并没有量过他的身材,却改短之后正好合体。

    二傻子先是穿了脱下,再穿了再脱了,不好意思走出牛棚去。当少奶奶见着他问他为哈不穿那裤子呢,他终是鼓了勇气来穿,一出门,双手不知哪里放,腿也发硬走了八字步,女人说:“好,人是衣服马是鞍,二傻子体面多了!”

    二傻子就自然了。除了在院内忙活牛棚的事,又忙活院内杂事!他也穿了这裤子牵了牛出大院去碾子上碾米。掌柜无聊,也到碾子边来,在旁的人就羡慕二傻子的裤子好,二傻子说:“托掌柜的福哩!”

    掌柜说:“二傻子是我们梅家人嘛!年终了,还要给二傻子置一身新的哩!”

    回到大院,掌柜却说:“二傻子,这衣服虽是你家少爷穿过的,但只穿了一水,原来是四个银元买的布料,就从麦子中扣除四升,让你拾个便宜,谁让二傻子是梅家的人呢!”

    这件事,二傻子只字不给少奶奶说。他当然是牵了一头牛假装要给牛去院子里的土场上刷毛的,这样,他们互相有话可说,又有事干,二傻子就不显得那样紧张和拘束。

    这时候,少奶奶常常取笑了二傻子的一些很憨的行为后就自觉不自觉地看着二傻子,二傻子心里就猜摸,她一定是在为自己改做的裤子合适而得意吧。

    他说:“少奶奶,你还好?”

    女人说:“不好。”

    二傻子的话原本是一句安慰话,如果女人说一句“还好”,二傻子心也就能安妥一分,但女人却说出个“不好”,二傻子竞没词再说下去。

    女人看着二傻子,眼泪婆娑而下。

    女人一落泪,二傻子毫无任何经验来处理了,慌了手脚,口笨得如一木头,也勾下头去了。脚前是一只细小的蚂蚁在搬动了什么,看清了,是一只死亡了的蚂蚁。

    这死去的蚂蚁是那只小蚂蚁的丈夫吗?妻子吗?一个弱小的躯体搬运与己同样大的尸体行动得够艰辛了,二傻子猜想小蚂蚁的心灵一定更有比躯体大几倍十几倍的创伤吧,眼泪也吧嗒嗒掉下来。

    女人突然低声说:“掌柜过来了!”双手举起来假装搓脸而擦了泪水,同时大声说:“二傻子,这条牛是几个牙口了?”却不待二傻子反应过来,已站起身,迎着公公问今日中午吃什么饭,她要去伙房通知厨娘呀,掌柜才没走过来。而二傻子在那里独自落泪。

    这一夜又一次失眠了的二傻子,细细地回想了与少奶奶的初识和每一次相见的情景,女人对自己的关心这是无疑的了。菩萨一样美好的女人,同时有一颗慈母般的心肠.这使二傻子已浸淫于一种说不出也说不清的欢悦之中。中午女人当着面说了她的“不好”,当他的面流了眼泪,二傻子感受了这女人待他是敞开了心扉,完全是把他当作了亲人或知己了。

    但是,二傻子一个下人,一个梅家的牛倌,能为她做些什么呢?

    阳春三月,梅少爷的外伤看上去完全好了,梳着光亮的辫子,坐在椅子上,面前的小桌子上,少奶奶端放了茶水,水烟袋,又正砸着一碗核桃,砸一个仁儿交给他嚼吃。二傻子就走过去,躬腰问候:“少爷,你晒太阳了!”

    “嗯”少爷有气无力地回应了一声,但是声音那么奸细,好像一个柔弱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