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香街 第161章:登堂入室
作者:爱腊迭里失的小说      更新:2018-11-19

  门上有人重重地敲了一下,忙乱中他给吓了一跳。“谁呀?”他厉声叫道。

  “是我。”传来机灵鬼的声音。

  “又怎么啦?”老骆驼不耐烦地嚷了起来。

  “阿珠说,找到他是不是带到另一个窝去?”机灵鬼问道。

  “不错,”老骆驼回答,“不管她在哪儿找到他都成。一定要找到他,把他找出来,就这么回事,往后咋办我心里有数,别怕。”

  这孩子低声答应一句“知道了”,便匆匆下楼追赶同伴们去了。

  “到现在为止他还没供出来,”说着,老骆驼继续忙自己的事。“他要是存心在一帮子新朋友里边把我们吐出去,就得堵住他的嘴。”

  罗先生突然发出一声惊呼,永昌吓得晕了过去,过了一会他醒了。在随后的谈话中,罗先生和太太都十分谨慎,对一些事避口不谈,也不谈论永昌的过去和将来。

  他想到,在生病期间,罗太太对他很好。他专心致志,听她讲了许多故事,说她有一个又可爱又漂亮的女儿嫁了一位好丈夫,女儿女婿都住在乡下,一个儿子在洋行里当职员,儿子也是个挺好的年轻人,蛮孝顺。

  老太太一五一十,说了半天儿女们的长处,此外还谈到,她那体贴温柔的老爷也有无数的优点,整整二十六年了。

  永昌恢复健康的那些日子是多么幸福啊。周围的一切都是那么宁静,整洁,井井有条——每一个人又都那么和蔼可亲——他向来就是在不堪中生活,在他看来,这里似乎就是天堂。

  他刚恢复到能自己动手穿衣裳,罗先生便叫人替他买了一套新衣裳、一顶新帽子和一双新皮鞋。

  说实话,自己原来穿的都是些烂得不成样子的破布条,永昌还从来没穿过一套新衣裳。

  一天傍晚,他正坐着和罗太太聊天,罗先生传下话来,说如果永昌精神很好的话,他希望能在自己的书斋里见见他,跟他谈谈。

  “哎哟,真没办法。你洗洗手,我来替你梳一个漂漂亮亮的辫子,孩子,”罗太太说。

  永昌照着老太太的吩咐做了,他的模样还是十分清秀,招人喜欢。

  老太太十分满意,一边将他从头打量到脚,一边说道:哪怕是早就接到通知,恐怕也没法将他打扮得更精神了。

  凭着老太太这番话的鼓励,永昌敲了敲书房门。罗先生要他进去,他便走了进去。他发现这一间小小的里屋整个就是一座书城。屋里有一扇窗户,正对着几个精美的小花圃。

  临窗放着一张桌子,罗先生正坐在桌前看书。一见永昌,他把书推到一边,叫他靠近桌旁坐下来。

  永昌照办了,心里感到挺纳闷,不知道上什么地方才能找到要读这么多书的人,这些书好像是为了叫全世界的人都变得聪明一些才写出来的。

  永昌带着明显的好奇心,打量着从地板一直垒到天花板的书架。

  “好多书啊,先生,”永昌答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书。”

  “只要你规规矩矩做人,你也可以读这些书,”老先生和蔼地说,“你会很喜爱它们,而不光是看看外表”

  “先生,我猜准是那些厚的。”永昌说着,指了指几本封面烫金的四开本大书。

  “那倒不一定,”老先生在永昌头上拍了拍,微微一笑。“还有一些同样也是大书,尽管篇幅要小得多,怎么样,想不想长大了做个聪明人?”

  永昌想了一会儿,最后才说,他觉得当一个卖书的人要好得多。一听这话,老先生开心地大笑起来,说他讲出了一件妙不可言的事。

  永昌非常高兴,尽管他一点都不知道这句话妙在哪里。

  “好啦,好啦,”老绅士平静下来,说道,“你别怕。我们不把你培养成一个老学究就是了,只要是正当手艺都可以学。”

  “先生,谢谢您。”永昌答话时那种一本正经的神气又引得罗先生大笑起来,还提到一种奇怪的直觉什么的,永昌对此一点也不懂,也没大在意。

  “唔,”罗先生尽量想说得温和一些,然而在这一时刻,他的脸色仍然比永昌一向所熟悉的要严肃得多。“孩子,我希望你认认真真听我下边的话,我要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因为我完全相信你能够懂得我的意思,就像许多年龄大一些的人那样。”

  “喔,先生,别对我说您要把我打发走,求您了。”永昌叫了起来,老先生这番开场白的严肃口吻吓了他一跳。“别把我赶出去,叫我又到街上去流浪,让我留在这儿,当个仆人。不要把我送回原来那个鬼地方去,先生,可怜可怜一个苦命的孩子吧。”

  老先生被永昌突如其来的激奋打动了。“你不用害怕,我不会赶你,除非是你给了我这样做的理由。”

  “我不会的,决不会的,先生。”永昌抢着说,他有点不习惯老先生这种绕口令似的说法。

  “但愿如此吧,”老绅士答应道,“我相信你也不会那样。从前,我尽力接济过一些人,到头来上当受骗。不管怎么样,我依然信任你。我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这样关心你。”

  罗先生娓娓而谈,与其说是对那位小伙伴讲的,不如说是对他自己。随后,他稍稍顿了一下,永昌默不作声地坐在旁边。

  “好了,好了。”老先生终于开口了,语气也显得比较愉快。“你说你是一个孤儿,举目无亲,我多方打听的结果都证实了这一点。让我也听听你的故事吧,说说你是哪儿人,是谁把你带大的,又是怎么跟我见到你时和你在一起的那一伙人搞到一块儿的。什么也别隐瞒,只要我活在世上一天,你就不会是无依无靠的。”

  永昌抽抽搭搭地哽咽起来,好一会儿说不出话,他刚要开始叙述自己是如何在育婴堂里长大,大门口却响起一阵颇不耐烦的“砰砰。砰砰”的敲门声,仆人跑上楼报告说,林先生来了。

  “他上楼来了?”罗先生问道。

  “是的,先生,”仆人答道,“他问家里有没有点心,我告诉他有,他说他是来喝茶的,饿坏了。”

  罗先生微微一笑,转过脸对永昌说,林先生是他的一位老朋友,切不可对他举止稍有一点粗鲁,那位先生其实是个大好人。

  “要不要我下楼去,先生?”永昌问。

  “不用,”罗先生回答,“我想让你留在这儿。”

  这时,一个体格魁伟的老先生走了进来。他一条腿略有些痛,拄着一根粗大的手杖。

  他扭动面部,脸上做出各种表情,让人根本形容不出来。他说话时老喜欢把头扭到一边,同时两只眼睛打眼角里往外看,不免使看见他的人联想到鹦鹉。

  林先生的头硕大无比,一边用手杖敲了敲地板。“嗳,这是什么。”他打量着永昌,向后退了两步。

  “这就是永昌,我们前次谈到的就是他。”罗先生说。

  永昌鞠了一躬。

  “但愿你该不是说他就是那个患热症的小男孩吧?”林先生说着又往后退了几步。

  “慢着。别吭声。停——”林先生继续说道,猝然间,他又有了新发现,不禁得意起来,对热症的满腹疑惧顿时化为乌有。

  “他就是吃桔子的那个孩子。假如不是这个孩子吃了桔子,又把这一片桔子皮扔在楼梯上的话,老兄,我可以把我的脑袋连同他的一道吃下去。”

  “不,不,他没吃过桔子,”罗先生大笑,“行了。摘下帽子,谈一谈。”

  “先生,我对这个问题很有感触,”这位容易上火动怒的老先生一边把手套脱下来,一边说,“我们这条街人行道上老是多多少少有几块桔子皮什么的,我知道,是拐角上那个郎中的儿子丢在那儿的。

  昨晚上有一位年轻妇女就在上边滑了一跤,撞在我家花园的栏杆上。她一爬起来,我看见她一个劲地往他那盏该死的灯笼瞅。

  说到这里,暴躁的老绅士又用手杖使劲在地上顿了一下,朋友们向来就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每当词不达意的时候,他就会这样。

  随后,他依旧握着手杖,坐下来,打开一副用黑色的宽带子挂在身上的的眼镜,看了看永昌,永昌见自己成了审查对象,脸唰地红了,又鞠了一躬。

  “他就是那个孩子。是吗?”林先生终于问道。

  “是那个孩子。”罗先生回答。

  “孩子,你好吗?”林先生说。

  “好多了,先生,谢谢你。”永昌答道。

  罗先生似乎意识到了,这位脾气古怪的朋友就要说出一些不中听的话来,便打发永昌下楼去告诉梅姨,他们准备用茶点。永昌一点也不喜欢客人的风度,便高高兴兴地下楼去了。

  “这孩子很好,是不是?”罗先生问道。

  “我不知道。”林先生没好气地说。

  “不知道?

  “是啊,我不知道。我从来看不出小毛孩子有什么两样的。我只知道有两类孩子。一类是粉脸,一类是肉脸。”

  “永昌是哪一类的呢?”

  “粉脸。我认识一位朋友,他儿子就属于肉脸,他们还管他叫好孩子——圆圆的脑袋,脸蛋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也挺亮,可压根儿就是一个可恶透顶的孩子,身子和手脚四肢像是快把他一身蓝衣裳的线缝都撑破了,嗓门跟卖菜的差不多,还有比猪还能吃。我认识他,这个坏蛋。”

  “行了,”罗先生说,“永昌可不像那样,不至于激起你的火气来啊。”

  “是不像那个样子,”林先生回答,“没准还要坏。”

  谈到这里,罗先生有点不耐烦地咳嗽起来,林先生看来却感到有说不出的欣慰。

  “没准还要坏呢。”林先生重复了一遍。“他打哪儿来?姓什么叫什么?是干什么的?他得过热症,那又怎么样?热症不是只有好人才会生,不是吗?坏人有时候也会染上热症,对不对,啊?”

  当时的情况是,从内心深处说,林先生很想承认永昌的仪表举止都非常讨人欢喜,可是,他生来喜欢抬杠,这一次因为拾到那块桔子皮,就更要抬抬杠了。

  他暗自打定主意,谁也别想对自己发号施令,说什么一个小孩漂亮还是不漂亮,打一开始他就决心跟自己的朋友过过招。

  罗先生承认,到目前为止没有一个问题他能给出令人满意的答案,他已经把考察永昌以往经历的事搁到一边,等到他认为那孩子经受得住的时候再说。

  这时,林先生冷冷一笑,不无嘲讽地问,管家有没有晚间清点餐具的规矩,因为,只要她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没发现有一两只银汤匙不翼而飞的话,嗨,他甘愿——云云。

  尽管罗先生本人也是一位急性子绅士,可他深知朋友的怪脾气,对这一切他还是带着少有的好兴致照单全收。

  喝茶的时候,林先生满面春风,对点心大加赞许。气氛十分融洽。

  永昌也在座,他逐渐感到自己不像刚见到这位凶巴巴的老爷时那样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