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香街 第164章:羊落户口
作者:爱腊迭里失的小说      更新:2018-11-19

  与此同时,永昌正走在去书摊的路上,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与那位快活老头儿相隔咫尺。他稍稍走偏了一点,无意中拐进了一条背街,走了一半才发现错了,他知道这条路方向是对的,心想用不着折回去,所以依旧快步往前赶,那一叠书夹在胳膊下边。

  他一边走,一边寻思,只要能看一眼可怜的小癞痢,无论要他付出多大代价都行,自己该会感到多么高兴多么满足啊,小癞痢还在挨打受饿,在这一时刻兴许正在伤伤心心地哭呢。

  就在这时,一个年轻女子高声尖叫起来,吓了他一大跳。“喔,我亲爱的弟弟!”他还没来得及抬头看清是怎么回事,便有两条胳臂伸过来,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迫使他停住了脚步。

  “哎呀,”永昌挣扎着嚷了起来,“放开我。是谁呀?你干吗拦着我?”

  搂住他的这位年轻女子手里拎着一只小篮子和一把大门钥匙,用一大串呼天抢地的高声哭喊做了回答。

  年轻女子叫道,“我可找到他了!呃!永昌!永昌!你这个顽皮孩子,为了你的缘故,我吃了多少苦头。回家去,走啊。噢,我可找到他了,谢谢老天爷,我找到他了!”

  少妇这么没头没脑地抱怨了一通,接着又一次放声大哭,歇斯底里发作得怪吓人的,有两个这时走到近旁的女人不由得问一个头发用板油擦得亮光光的肉铺伙计,他是不是该跑一趟,把大夫请来。

  肉铺伙计——他本来就在旁边看,那个样子即便不说是懒惰,也属于游手好闲——回答说,他认为没有必要。

  “噢,不用,不用,不要紧,”少妇说着,紧紧抓住永昌的手。“我现在好多了。给我回家去,你这个没良心的孩子!走啊!”

  “太太,什么事?”一个女人问道。

  “喔,太太,”年轻女子回答,“差不多一个月以前,他从爸妈那儿出走了,他们可是干活卖力,他跑去跟一伙小偷坏蛋混在一起,妈的心差一点就碎了。”

  “小坏蛋!”一个女人说道。

  “回家去,走啊,你这个小畜生。”另一个说。

  “我不,”永昌吓坏了,回答说,“我不认识她。我没有姐姐,也没有爸爸妈妈。我是一个孤儿。”

  “你们听听,他还嘴硬!”少妇嚷嚷着。

  “阿朱!”永昌叫了起来,他这才第一次看清了她的脸,不由得惊愕地往后退去。

  “你们瞧,他认出我来了!”阿朱向周围的人高声呼吁,“他自己也糊弄不过去了,哪位好人,劳驾送他回家去吧,不然的话,他真要把他爹妈活活气死,我的心也要给他碾碎了。”

  “这他妈什么事啊?”一个男人从一家啤酒店里奔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只白狗。“小永昌!回到你那可怜的母亲那儿去,小狗崽子!照直回家去。”

  “我不是他们家的。我不认识他们。救命啊!救命啊!”永昌喊叫着,在那个男人强有力的怀抱里拼命挣扎。

  “救命!”那男人也这么说,“没错,我会救你的,你这个小坏蛋。这是些什么书啊?是你偷来的吧,是不是?把书拿过来。”说着,他夺过永昌手里的书,使劲敲他的脑袋。

  “打得好!”一个看热闹的人从一扇顶楼窗户里嚷嚷着,“非得这样才能叫他知道点厉害。”

  “没错!”一个睡眼惺忪的木匠喊道,冲着顶楼窗回投过去一道赞许的眼色。

  “这对他有好处!”两个女人齐声说。

  “而且他也是自找的!”那个男人应声说道,又给了永昌一下,一把揪住他的衣领。“走啊,你这个小坏蛋!嘿,牛眼儿,过来!看见没有,小子,看见了没有!”

  一个苦命的孩子,大病初愈身体虚弱,这一连串突如其来的打击搞得他晕头转向,那只狂吠的恶犬是那样可怕,那个男人又是那样凶横,再加上围观者已经认定他确实就是大家描述的那么一个小坏蛋了,他能有什么办法!

  夜幕已经降临,这儿又不是一个讲理的地方,孓然一身,反抗也是徒劳的。紧接着,他被拖进了由无数阴暗窄小的胡同组成的迷宫,被迫跟着他们一块儿走了,速度之快,使他大着胆子发出的几声呼喊变得完全叫人听不清。的确,听得清听不清都无关紧要,就算是很清楚明白,也不会有人放在心上。

  煤气灯已经点亮。温太太焦急不安地守候在敞开的门口,仆人已经二十来次跑到街上去寻找永昌。客厅里没有点灯,两位老先生依然正襟危坐,面对放在他俩之间的那块怀表。

  在一片宽敞的空地,狭小的胡同、院落总算到了尽头,四下里立着一些关牲口的栏杆,表明这里是一处牛马市场。

  走到这里,张胖子放慢了脚步,一路上快行急走,阿朱姑娘再也支持不住了。

  张胖子朝永昌转过身来,厉声命令他拉住阿朱的手。

  “听见没有?”阿朱见永昌缩手缩脚,直往后看,便咆哮起来。

  他们呆的地方是一个黑洞洞的角落,周围没有一点行人的踪迹。抵抗是完全没有作用的,永昌看得再清楚不过了。他伸出一只手,立刻被阿朱牢牢抓住。

  “把另一只手伸给我,”张胖子说着,抓住永昌空着的那只手。“过来,牛眼儿。”

  那只狗扬起头,叫了两声。

  “瞧这儿。”张胖子用另一只手指着永昌的喉咙,说道,“哪怕他轻声说出一个字,就咬他。明白吗?”

  狗又叫了起来,舔了舔嘴唇,两眼盯着永昌,似乎恨不得当下就咬住他的气管。

  “它真是听话呢,它如果都不是,就让我成瞎子。”张胖子带着一种狞恶残忍的赞许,打量着那头畜生。“这下你知道你会得到一个什么结果了,你高兴怎么喊就怎么喊吧,狗一眨眼就会叫你这套把戏完蛋的。小家伙,跟上。”

  牛眼儿摇了摇尾巴,对这一番亲热得异乎寻常的夸奖表示感谢,它又吠叫了一通,算是对永昌的忠告,便领路朝前走去。

  夜色一片漆黑,大雾弥漫。店铺里的灯光几乎穿不过越来越厚浊的雾气,街道、房屋全都给包裹在朦胧混浊之中,这个陌生的地方在永昌眼里变得更加神秘莫测,他忐忑不安的心情也越来越低沉沮丧。

  他们刚匆匆走了几步,一阵深沉的教堂钟声开始报时,伴随着第一声钟响,两个领路人不约而同停了下来,朝钟声的方向转过头去。

  “八点了。”钟声停了,阿朱说道。

  “用不着你说,我听得见。”张胖子回答。

  “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听得见。”

  “那还用说,”张胖子答道。

  张胖子先生似乎想用这一番宽慰话来压住心中腾起的妒火,他把永昌的手腕抓得更紧了,吩咐他继续往前走。

  “等一等。”阿朱说,“就算下次敲八点的时候,出来上绞刑台的是你,我也不赶着走开了。

  我就在这地方兜圈子,一直到我倒下去为止,哪怕地上积了雪,而我身上连一条围脖儿也没有。”

  “那可怎么好呢?”张胖子先生冷冰冰地说,“除非你能弄来一把挫刀,外带二十码结实的绳子,那你走五十英里也好,一步不走也好,我都无所谓。走吧,别站在那儿做祷告了。”

  姑娘扑嗤一声笑了起来,裹紧围巾,他们便上路了。然而,永昌感觉到她的手在发抖,走过一盏煤气街灯的时候,他抬起眼睛,看见她脸色一片惨白。

  他们沿着肮脏的背街小路走了足足半个小时,几乎没碰见什么人,一看遇上的几个人的穿着举止就猜得出,他们在社会上的身份跟张胖子先生一样。

  最后,他们拐进一条非常污秽的小街,这里几乎满街都是卖旧服装的铺子。狗好像意识到自己再也用不着担任警戒了,一个劲往前奔,一直跑到一家铺子门前才停下。铺门紧闭,里边显然没有住人。这所房子破败不堪,门上钉着一块把租的木牌,看上去像是已经挂了好多年。

  “到了。”张胖子叫道,一边审慎地扫了四周一眼。

  阿朱钻到窗板下边,永昌随即听到一阵铃声。他们走到街对面,在一盏路灯下站了片刻。一个声音传过来,好像是一扇上下开关的窗框轻轻升起来的声音,房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张胖子先生毫不客气地揪住吓得魂不附体的永昌的衣领,三个人快步走了进去。

  过道里一片漆黑。他们停住脚步,等领他们进屋的那个人把大门关紧闩牢。

  “有没有人?”张胖子问。

  “没有。”一个声音答道,永昌觉得这声音以前听到过。

  “老家伙在不在?”这强盗问。

  “在,”那个声音回答,“唉声叹气个没完。他哪儿会高兴见到你呢?呢,不会的。”

  这番答话的调门,还有那副嗓音,永昌听上去都有些耳熟,可黑暗中他连说话人的轮廓都分辨不出来。

  “给个亮吧,”张胖子说道,“要不我们会摔断脖子,或者踹到狗身上。你们要是踹到狗了,可得留神自己的腿。去吧。”

  “你们等一会儿,我去给你们取。”那声音回答,接着便听见说话人离去的脚步声。过了一分钟,机灵鬼的身影出现了,他右手擎着一根开裂的的木棍,木棍末端插着一支蜡烛。

  这个小家伙只是滑稽地冲着他咧嘴一笑,算是招呼了,便转过身,嘱咐来客跟着自己走下楼梯。他们穿过一间空荡荡的厨房,来到一个满是泥土味的房间跟前,这间屋子像是建在房后小院里的。门开了,一阵喧闹的笑声迎面扑来。

  “哦,笑死我了,笑死我了。”梅少爷嚷着说,原来笑声是从他的肺里发出来的。“他在这儿哩。哦,哭啊,他在这儿。你瞧他,老骆驼,你好好看看。笑死我了,这游戏多好玩,笑死我了。拉我一把,那谁,干脆让我笑个够。”

  这股子高兴劲儿来势迅猛,梅少爷一下子倒在地上,乐不可支地又蹬又踢,折腾了五分钟。接着他跳起来,从机灵鬼手中夺过那根破木棍,走上前去,绕着永昌看了又看。

  机灵鬼性情一向相当阴沉,很少跟着起哄,如果这种找乐对事情有妨碍的话,他这时毫不含糊地把永昌的衣袋搜刮了一遍。

  “瞧他这身打扮。”老骆驼说道,把灯移近永昌的新外套,险些儿把它烧着了。“瞧这一身。头等的料子,裁得也精致。喔,还有书呢,没的说,整个是一财主家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