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香街 第165章:同病相怜
作者:爱腊迭里失的小说      更新:2018-11-19

  “看到你这样光鲜真叫人高兴”老骆驼佯装谦恭地点了点头,“机灵鬼会另外给你一套衣裳,省得你把这一身的弄脏了。你要来干吗不写信跟我们说一声?我们也好弄点什么热乎的当晚饭啊。”

  一听这话,梅少爷又大笑起来,他笑得那样响,老骆驼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连机灵鬼也微微一笑。不过,既然这当儿机灵鬼已经把那五块大洋搜了出来,引起他兴致来的是老骆驼的俏皮话还是他自己的这一发现,可就难说了。

  “喂。那是什么?”老骆驼刚一接过钱,张胖子便上前问道,“那是我的,老骆驼。”

  “不,不,我亲爱的,”老骆驼说,“是我的,那些书归你。”

  “不是我的才怪呢。”张胖子说道,一边神色果断地戴上帽子。“我跟阿朱两人的,告诉你,我会把这孩子送回去的。”。

  老骆驼吓了一跳,永昌也吓了一跳,然而却是出自完全不同的原因,因为他还以为只要把自己送回去,争吵就真的结束了。

  “喂。交出来,你交不交?”张胖子说。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是吗,阿朱?”老骆驼提出。

  “什么公平不公平,”张胖子反驳道,“拿过来,我告诉你。你以为我和阿朱除了当当探子,把从你手心里溜掉的小孩子抓回来,就没有别的事干了?你给我拿过来,你这个老不死的,就剩一把骨头了,还那么贪心,你给我拿过来。”

  随着这一番温和的规劝,张胖子先生把大洋从老骆驼指头缝里抢过去,冷冷地劈面看了一眼老头儿,扎在围巾里。

  “这是我们应得的酬劳,”张胖子说,“连一半儿都不够呢。你要是喜欢看书,把书留下好了,如果不喜欢,卖掉也行。”

  “书还真不赖呢,”小癞痢做出各种鬼脸,装出正在读其中一本书的样子。

  “写得真不错,永昌,你说呢?”一见永昌垂头丧气,眼睛盯着这些折磨他的人,生来就富有幽默感的梅少爷又一次发出狂笑,比一开始还要来得猛。

  “书是那位老先生的,”永昌绞着双手说道,“就是那位慈祥的好心老先生,我得了热症,差点死了。

  他把我带到他家里,照看我,求求你们,把书送回去,把书和钱都还给他,你们要我一辈子留在这儿都行,可是求求你们把东西送回去。他会以为是我偷走了,还有那位老太太——他们对我那样好,也会以为是我偷的,啊,可怜可怜我,把书和钱送回去吧。”

  永昌痛不欲生,说完这番话,随即跪倒在老骆驼的脚边,双手合在一起拼命哀求。

  “这孩子有点道理。”老骆驼偷偷地扭头看了一眼,两道浓眉紧紧地拧成了一个结,说道。“你是对的,永昌,有道理,他们会认为是你偷走了这些东西。哈哈!”老骆驼搓了搓手,嘻嘻直笑。“就算让我们来挑选时机,也不可能这么巧。”

  “当然不可能喽,”张胖子回答,“我一眼看见他胳臂下夹着些书,我心里就有底了,真是再好不过了。他们都是些菩萨心肠,要不压根儿就不会收留他。他们往后一个字也不会提到他了,省得还要去报案,弄不好会把他给关起来。他现在没事了。”

  在这些话由他们口中说出来的功夫,永昌时而看看这个,时而又望望那个,仿佛坠入了云里雾里,对发生的事全都茫然不解似的。张胖子刚一住嘴,他却猛然跳起来,一边不顾一切地冲出门去,一边尖声呼喊救命,这所空空如也的旧房子顿时连屋顶都轰鸣起来。

  “把狗唤住。”老骆驼和他的两个弟子追了出来,阿朱高声叫着跑到门边,把门关上了。“把狗唤回来,它会把那孩子撕成碎片的。”

  “活该。”张胖子吆喝着,奋力想挣脱姑娘的手。“靠边站着吧你,要不我可要把你脑袋在墙上撞个粉碎。”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阿朱姑娘口里高声喊叫着,不顾一切地跟那家伙扭打起来。“我决不让孩子被狗咬死,除非你先杀了我。”

  “咬死他。”张胖子牙齿咬得格格直响。“你再不放手,我可真要那么干了。”

  这强盗一把将姑娘甩到房间对面,就在这时,老骆驼同两个徒弟架着永昌回来了。

  “这儿怎么啦?”老骆驼环顾了一下四周,说道。

  “小娘们发疯了,恐怕是。”张胖子恶狠狠地回答。

  “不,小娘们没疯。”这场混战弄得阿朱脸如死灰,上气不接下气。“她才没发疯呢,老骆驼,别当回事。”

  “那就安静点吧,好不好?”老骆驼杀气腾腾地说。

  “不,我偏不!”阿朱高声回答,“喂。你们打算如何?”

  像阿朱这类身份特殊的女子有些什么派头、习惯,老骆驼先生是心中有数的。有一点他很清楚,目前再与她理论下去是要冒险的。为了岔开大家伙的注意力,他朝永昌转过身去。

  “这么说,你还想跑哦,是不是?”老骆驼说着,把壁炉角上放着的一根满是节瘤、凹凸不平的棍子拿在手里。“呃?”

  永昌没有答话,他呼吸急促,注视着老骆驼的一举一动。

  “你想找人帮忙,把巡捕招来,对不对?”老骆驼冷笑一声,抓住永昌的肩膀。“我的小少爷,我们会把你这毛病治好的。”

  老骆驼抡起棍子,狠狠地照着永昌肩上就是一棍。他扬起棍子正要来第二下,阿朱姑娘扑了上去,从他手中夺过木棍,用力扔进火里,溅出好些通红的煤块,在屋里直打转。

  “我不会袖手旁观的,老骆驼,”阿朱喝道,“你已经把孩子搞到手了,还要怎么着?——放开他——你放开他,不然,我就把那个戳也给你们盖几下,提前送我上绞架算了。”

  姑娘使劲地跺着地板,发出这一番恫吓。她捐着嘴唇,双手紧握,依次打量着老骆驼和那个强盗,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这是由于激怒造成的。

  “嗳,阿朱”过了一会儿,老骆驼跟张胖子先生不知所措地相互看了一眼,口气和缓地说道,“你——你可从来没像今儿晚上这么懂事呢,哈哈。戏演得真漂亮。

  “是又怎么样。”阿朱说道,“当心,别让我演过火了。真要是演过火了,老骆驼,你倒霉可就大了,所以我告诉你,趁早别来惹我。”

  一个女人发起火来——特别是她又在所有其他的激情之中加上了不顾一切的冲动的话——身上的确便产生了某种东西,男人很少有愿意去招惹的。

  老骆驼发现,再要假装误解阿朱小姐发怒这一现实的话,事情将变得无可挽回。他不由得后退几步,半带恳求半带怯懦地看了张胖子一眼,似乎想表示他才是继续这场谈话最合适的人。

  面对这一番无声的召唤,也可能是因为感觉到能不能马上让阿朱小姐恢复理智关系到他本人的荣誉和影响吧,张胖子发出了大约四十来种咒骂、恐吓,这些东西来得之快表明他很有发明创造方面的才能。

  然而,这一套并没有在攻击目标身上产生明显的效果,他只得依靠更为实际一些的证据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胖子问这句话的时候使用了一句极为常用的诅咒,涉及了人类五官中最美妙的一处,凡间发出的每五万次这种诅咒中只要有一次被上苍听到,便会使双目失明变得跟麻疹一样平常。“你什么意思?活见鬼。你知道你是谁,是个什么东西?”

  张胖子诅咒时常提到眼睛。

  “喔,知道,我全知道。”姑娘歇斯底里地放声大笑,头摇来摇去,那副冷漠的样子装得很勉强。

  “那好,你就安静点儿吧,”张胖子用平常唤狗的腔调大吼大叫,“要不我会让你安静一时半会儿的。”

  姑娘又笑了起来,甚至比先前更不冷静了,她匆匆看了张胖子一眼,头又转到一边,鲜血从紧咬着的嘴唇淌下来。

  “你有种,”张胖子看着她说,一副轻蔑的样子。“你也想学菩萨心肠,做上等人了。你管他叫小孩,他倒是个漂亮角色,你就跟他交个朋友吧。”

  姑娘冲动地喊叫着,“早知道要我出手把他弄到这儿来,我宁可在街上给人打死,或者跟咱们今晚路过的那个地方的人换换位子。从今天晚上起他就是一个贼,一个骗子,一个魔鬼了,就有那么坏。那个老浑蛋,还非得接他一顿才满足吗?”

  “嗨,嗨,张胖子,”老骆驼用规劝的嗓门提醒道,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几个少年,他们瞪大眼睛看着发生的一切。“大伙说话客气点儿,客气点儿,”

  “客气点儿!”阿朱高声叫道。她满面怒容,看着让人害怕。“客气点儿,你这个坏蛋!不错,这些话就该我对你说。我还是个小孩的时候,年龄还没他一半大,我就替你偷东西了。”她指了指永昌。“我干这种买卖,这种行当已经十二年了。你不知道吗?说啊。你知不知道?”

  “得,得,”老骆驼一心要息事宁人,“就算那样,你也是为了混口饭吃。”

  “哼,混口饭吃。”姑娘答道,她不是在说话,而是用一连串厉声喊叫把这些话语倾泻出来。“我混口饭吃,又冷又湿的肮脏街道成了我的家,很久以前,就是你这个恶棍把我赶到街上,要我呆在那儿,不管白天晚上,晚上白天,一直到我死。”

  “你要是再多嘴的话,我可要跟你翻脸了。”老骆驼被这一番辱骂激怒了,打断了她的话。“我翻起脸来更不认人。”

  姑娘没再多说,她怒不可遏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和衣裳,朝老骆驼撞了过去,要不是张胖子眼明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说不定已经在他身上留下复仇的印记了。她软弱无力地挣扎了几下便昏了过去。

  “她眼下没事了,”张胖子说着把她放倒在角落里。“她这么发作起来,胳膊劲大着呢。”

  老骆驼抹了抹额头,微微一笑,仿佛对这场风波告一段落感到欣慰。然而无论是他、张胖子、那只狗,还是那几个孩子,似乎都认办这不过是一桩司空见惯的小事而已。

  “跟娘们儿打交道真是倒霉透了,”老骆驼把棍子放回原处,说道,“可她们都挺机灵,干我们这一行又离不开她们。查理,带永昌睡觉去。”

  “老骆驼,他明天恐怕还是不要穿这一身漂亮衣服,是吗?”梅少爷问。

  “当然不穿喽。”老骆驼亮出那种龇牙咧嘴的笑容,回答道。

  梅少爷显然很乐意接受这一任务。他拿起那根破棍子,领着永昌来到隔壁厨房,里边放着两三个铺位,永昌以前就是在这里睡觉。

  “把这套漂亮衣服脱下来,”梅少爷说道,“我去交给老骆驼保管。真有趣。”

  苦命的永昌很不情愿地照办了,梅少爷把新衣裳卷起来夹在胳膊下边,随手锁上房门,离去了,把永昌一个人丢在黑暗之中。

  隔壁传来梅少爷喧闹的笑声以及另一个女人的声音。她来得正巧,阿朱的好朋友正需要浇点凉水,促使她苏醒过来。

  随便换一个比永昌所处的地方舒适一些的环境,周围都是噪音,然而他心力交困,不多一会儿就呼呼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