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笑香街 第194章:温馨重逢
作者:爱腊迭里失的小说      更新:2018-11-19

  “等一下,”金绣见姑娘急步朝房门走去,赶紧说道,“再考虑考虑你自己的处境,这是你摆脱这种处境的机会。你可以向我提出要求,不单单是因为你主动带来了这个消息,而且因为你作为一个女人,几乎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明明一句话就可以使你得救,你难道还是要回到那帮强盗那儿去,回到那个人那儿去吗?”

  “像你这样年轻,心眼好,人又长得漂亮的小姐,”阿朱镇定地回答,“一旦你们把心交给了男人,爱情也会把你们带到天涯海角——甚至连像你这样有一个家,有朋友,还有别的崇拜者,要什么有什么的人,也是一样的。我这号人,除了棺材盖,连个屋顶都没有,生了病或者临死的时候身边没有一个朋友,我们把一颗烂掉的心随便交给哪个男人,让他填上在我们苦命的一生中始终空着的位置,谁还能指望搭救我们呢?可怜可怜吧,可怜一下我们,要知道,我们只剩下这点女人的感情了,而这点感情本来可以使人感到欣慰、骄傲的,可是由于无情的天意也变成了新的折磨和痛苦。”

  “你要不要,”金绣顿了一下说,“从我这儿拿点钱,你可以正正当当地活下去——无论如何也要挨到我们重新见面,好吗?”

  “我绝不接受一个铜子。”阿朱连连摆手,答道。

  “请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金绣说着,诚恳地走上前去,“我真的愿意为你尽力。”

  “假如你能马上结束我的生命,小姐,”姑娘绞扭着双手,回答,“就是为我大大尽了力了。今天晚上,想起我干的那些事,我比以往什么时候都要伤心,我一直生活在地狱里,死后能够不进那个地狱已经不错了。愿你得到的幸福和我蒙受的耻辱一样多。”

  这个不幸的姑娘就这样一边说,一边大声抽噎着离去了。这一次非同寻常的会见与其说像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不如说更像来去匆匆的一场梦,不堪重负的金绣倒在椅子上,竭力想把纷乱的思想理出一个头绪.

  的确,金绣面临着一次非同寻常的考验,处境十分困难。她心急如焚,想要把牵连到永昌的身世的秘密搞个水落石出,刚刚与自己交谈过的那个可怜的女子是如此信赖她这样一个纯真的少女,她不能不将这种信任看得十分神圣。

  她的言谈举止打动了金绣的心,与她对自己所保护的那个孩子的爱心融合在一起的,还有在真挚和热情方面几乎毫不逊色的一个心愿,争取让这个流浪的姑娘迷途知返,重新做人。

  她们打算在海螺城只逗留三天,然后再到遥远的海滨去住几个星期。眼下已经是第一天的午夜。在接下来的四十八小时里,她该走下什么样的行动方针,又如何行动呢?或者说,她怎样才能推迟这趟旅行,又不至于令人油然生疑?

  钱先生跟她们一块儿来到海螺城,还要在这儿住两天。但金绣深知这位杰出的绅士性情急躁,她清楚地预见到,他一听就会勃然大怒,对再次拐走永昌的毛贼恨得七窍生烟,所以金绣不敢将秘密向他和盘托出,除非她替那个姑娘进行的辩解能够得到有经验的人支持。

  这些也是在把这件事告诉梅莱夫人的时候必须极其谨慎,举止分毫不乱的理由,老太太的头一阵冲动准是去找那位可敬的大夫商量。她一度考虑争取得到梅少爷的帮助,可这个念头却唤起了对最后一次分别的记忆,她似乎不配叫他回来——泪水随着这一连串的回忆涌上了双眼——此时他或许已经学会如何将她淡忘,懂得排遣惆怅了。

  金绣度过了一个顾虑重重的不眠之夜,她思绪万千,各种各样的考虑依次出现在她的脑海里,她忽而倾向于这一种方法,忽而倾向于那一种办法,忽而又全部推翻。第二天,她考虑再三,终于顾不了那么多,决定请梅少爷来商量。

  “如果他回到这个地方感到痛苦的话,”她想道,“我该会多么痛苦啊!不过,他也许不来,他可以写信,或者他人倒是来了,却故意避开我——他走的时候就是这样。我简直没有想到他会这样,可这对我们俩反而更好。”想到这里,金绣放下了笔,转过脸去,仿佛不愿意让即将替自己担任使者的信笺看见她在哭泣似的。

  她已经第五十次将同一支笔拿起来,又放下,反复考虑这封信的头一行该怎么写,但又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就在这时,上街散步的永昌上气不接下气地走进了房间,从他按捺不住的激动来看,似乎又有什么令人不安的事情发生。

  “怎么了你,这么慌里慌张的?”金绣迎上前去,问道。

  “我简直不知道是怎么的,我好像快喘不过气了,”孩子回答,“哦,天啦,你想啊,我终于又要看到他了,你也能明白我对你讲的全是真话。”

  “我从来没有认为你对我们说的不是真话,”金绣安慰他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的是谁呀?”

  “我看见那位先生了,”金绣兴奋得几乎连话也说不清了,“就是对我非常好的那位老先生我们经常谈到的。”

  “在什么地方?”金绣问。

  “从马车上下来,”永昌掉下了喜悦的泪水,回答说,“走进一所房子里去了。我没跟他搭话——我没法跟他说话,他没有看见我呢,我一个劲地发抖,连朝他走过去都做不到。可老李替我问了,他是不是住在那儿,他们说是的。你瞧,”永昌说着,展开一张纸片,“就在这上边,他就住在这个地方——我马上就到那儿去。当我又见到他,又听到他说话的功夫,真不知该怎么办。”

  这些话,连同其他许多七长八短的欢呼,大大转移了金绣的注意力,她看了看地址,河滨大道,当即决定抓住这个意外的机会。

  “快!”她说道,“吩咐他们雇一辆马车,准备好跟我一块儿去。我这就带你到那儿去,一分钟也别耽搁。我只告诉姑妈我们出去个把小时,你收拾好了就走。”

  金绣根本用不着催促,不出五分钟,他们已经坐上马车直奔河滨大道。到了那个地方,金绣将永昌留在马车里,借口老先生接见他也需要准备准备,她让仆人送上自己的名片,说有非常要紧的事求见罗先生。

  仆人不多一会就回来了,请她立即上楼。金绣小姐跟着仆人走进楼上的一个房间,见到一位慈眉善目,身穿墨绿色外套的老先生。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坐着另一位穿淡黄马褂的老先生,看上去就不太和气,双手交叉,按在一根粗大的手杖上,托住自己的下巴。

  “哎呀呀,”穿墨绿色外套的先生礼貌周全,连忙站起来,说道,“小姐,请您原谅,您多担待。请坐。”

  “您是罗先生吧,请问?”金绣说着,看了一眼另一位先生,又把目光移向说话的那一位。

  “正是在下,”老先生说道,“这是我的朋友林先生。你让我们谈几分钟好不好?”

  “我想,”金绣小姐插了一句,“在我们谈话的这段时间里,不必麻烦这位先生回避。如果我所闻属实的话,他知道我想和您商量的事。”

  罗先生低下头。已经从椅子上站起身来,硬邦邦鞠了一躬的林先生,又硬邦邦地鞠了一躬,腾地坐了下来。

  “我肯定会让您大吃一惊,”金绣不免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您毕竟曾经对我的一个非常可爱的小朋友表示出的仁慈与善意,我相信您有兴趣再一次听到他的事。”

  “不错。”罗先生说。

  “您知道他名字叫永昌。”金绣答道。

  这句话刚从她口中说出来,装出正在桌上放着的一本大书的林先生就把书给翻了个身,发出哗啦一声巨响,他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脸上所有的表情都不见了,只剩下百分之百的惊异,瞪大眼睛,视而不见地愣了半天,接着,他好像对自己的心情居然这样暴露无余感到有些难为情,他身子猛然一扭,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两眼直视前方,发出一声惊异的声音,最后好像不是飘散在空中,而是渐渐消失在他胃部那些深不可测的坑洼里。

  罗先生同样觉得诧异,只不过没有用这种古怪的态度表现出来。他把椅子往小姐身边挪了挪,说道:

  “答应我,小姐,再也不要提到你说的善意、仁慈什么的,反正旁人也不知道。如果你拿得出任何证据,能够改变我一度对那个苦孩子得出的不良印象,让我也看看这些证据。”

  “一个坏东西。如果他不是个坏东西的话,我就把我的脑袋吃下去。”林先生忿忿不平地说,他说话用的是腹语术,脸上的肌肉纹丝不动。

  “那个孩子天性好,又有一副热心肠,”金绣红着脸说,“上天有意要让他受到的磨难超过他的年龄。”

  “我才六十一岁,”林先生僵硬的面孔依旧纹丝不动,“偏偏那个永昌少说也有十二岁了,就一肚子坏水,我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姐,别跟我这位朋友计较,”罗先生说,“他这个人有口无心。”

  “不对,是有口有心。”林先生大叫起来。

  “不,是有口无心。”罗先生说着站了起来,他的火气显然上来了。

  “如果是有口无心的话,他会把他的脑袋吃下去。”林先生还在大喊大叫。

  “真要是这样,他理应把脑袋敲下来才对。”罗先生说。

  “可他偏偏想看一看谁敢这么做。”林先生一边应对,一边用手杖敲打着地板。

  事情就是如此,两位老先生几次动了火气,随后又遵循他们向来的惯例握手言和。

  “好了,小姐,”罗先生说道,“回到你的一腔美意如此关切的题目上来吧,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得到了这个苦孩子的什么消息?请允许我说两句,为了把他找回来,我想尽了一切办法,开始我认为他在骗我,而他先前那班同伙又缠上了他,想从我这儿捞点什么,我的这种想法自从我出国以来已经大大动摇了。”

  金绣已经抽空把思绪整理了一番,她直截了当,几句话便将永昌离开布朗罗先生的住宅之后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只保留了阿朱报告的消息,准备私下告诉这位先生。她最后保证说,那孩子过去几个月里唯一感到遗憾的就是不能与从前的恩人和朋友相见。

  “谢天谢地。”老先生说道,“这对我真是莫大的欣慰。可您还没有告诉我,小姐,眼下他在什么地方。您一定得原谅我对您求全责备——可为什么不带他一起来呢?”

  “他正在大门外边一辆马车里等着呢。”金绣回答。

  “在这个大门外边!”老先生大叫一声,匆匆离开房间,走下楼,跳上马车踏板二话没说便冲进了车厢。

  果不其然,他刚一个箭步窜回先前的座位,罗先生便带着永昌回来了,林先生非常谦和地向他表示欢迎,即便此时此刻的喜悦就是对金绣为永昌担忧、惦念得到的唯一报偿,她也心满意足了。

  “慢着慢着,还有一个不应该忘掉的人,”罗先生一边说,一边摇铃,“请把温太太叫到这儿来。”

  老管家风风火火地应召而来。她在门口行了个礼,等候着吩咐。

  “哦,你的眼神真是一天不如一天了?”罗先生有些气恼,问道。

  “是啊,先生,那可不,”老太太回答,“人的眼神,到我这个岁数,是不会越来越好的,先生。”

  “这话我早跟你说过,”罗先生回道,“你倒是戴上眼镜,看你能不能自己弄明白为什么叫你来,好吗?”

  老太太开始在衣袋里找眼镜,但永昌的耐心已经再也经受不住这一新的考验,他刚一冲动起来便屈服了,纵身扑进老太太怀里。

  “我的老天爷!”老太太一把抱住他,惊呼着,“这不是我那个受冤枉的孩子吗?”

  “我亲爱的老阿妈!”永昌哭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