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无涯 第十二节 死牢常死人
作者:南桥七月的小说      更新:2018-01-11

  和尚被带入牢里,身上的僧衣被脱下收走,换上了一身囚衣,脚上上了脚镣。他看见死牢低矮门洞上的虎头,心里才真正开始害怕。死囚与普通牢房不同,房门低矮,即使一人经过,也只能低头躬身,未结的案子多,死牢里人满为患,活着的这些犯囚,都是巡抚大人的摇钱树,只要案子一天不了,告状的被告的就少不了找官老爷打点,巡抚大人才有额外的进项。本来每间死牢关押一人,人太多只能每间两人。

  “阿弥陀佛,官爷辛苦了。”和尚偷偷塞给押送他的狱卒一角碎银,“官爷行行好,只让我不要跟这些浑身长疮关久了的老犯人同牢,我定不麻烦官人,明日就招。“

  “呦呵,明明换了囚服,竟还有私藏?还有什么立马交来。”

  “这点银子我刚才一直含在嘴里,留着孝敬官爷的。”狱卒站定从头到尾把释若还又摸了一遍,没摸到东西才作罢,“你这和尚倒也懂点事。也罢,你就跟前几日新进来的孟无坚一间吧。今日暂且饶你,明日若是不招,自有苦头吃。”

  “明日一定招,一定招。“和尚点头哈腰。”可是将百姓疏散在城外的孟大人吗?”

  “城内本就安全,无需疏散,孟无坚假传军令,私开城门,差点被夷人钻了空子袭城。“狱卒正色道。

  “对对对,官爷说的没错。”和尚附和道。

  孟无坚听见门外的对话,不觉想起和任平沙的一次小酌。任平沙说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史书不必尽信。孟无坚不以为然说,“那些被害的良臣,失利的正义之师,虽败犹荣,不是都名垂千古了吗?真正的英雄是不会被埋没的。”任平沙笑笑,说也许,便一饮而尽。孟无坚当日只觉得任平沙太过悲观,如今想想,自己若真死在这里,若干年之后,除了至亲挚友,这城中还有几个人记得自己是因何而死的呢?孟无坚一阵烦躁,仗着堂兄在京城做工部侍郎,觉得没人敢动自己,如今天高皇帝远,等堂兄有所动作,自己怕是已成枯骨了。

  狱卒一关门,死囚室内便暗如黑夜,释若还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眼前满身是伤,缩在炕边的男人,那日修堤,释若还也去了,亲眼看见全城百姓在两个伟岸俊逸男人的指挥下,热血沸腾井然有序地修坝,心中也曾涌起豪迈振奋之感,就像当年第一次穿上戎装的心绪一样,感慨做男儿就当如此!眼前之人蓬头垢面,一点英武之气全无。云无恙费尽心机救他,想必芳心已经暗许,不知她看到所爱之人如此光景,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死囚牢内的关押的人若是死了,是不能从正门抬出去的,都是扔到像狗洞一样低矮的死囚洞,家人来了,就把尸首从外面拖出去。释若还要让孟无坚吸入药粉,他才能进入假死状态,被当成尸首拉出去。

  孟无坚闭着眼睛缩在墙角,他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这封闭黑暗的囚室,就像一张鬼魅的大口,将他吞噬在其中,越来越无法呼吸。忽然,孟无坚嘴里被塞入了一枚药丸,他想吐,却被一只手捏住了嘴,虚弱无力的他挣扎了一会,就将那药丸咽了下去。

  死牢门外,停下一辆气派的三驾马车,车夫帽檐低垂,喊道,“管事的出来,总兵有吩咐。”

  话音还未落,牢头已经迎上前来,城里的人都认得,这是总兵伦卓群大舅哥王成仁的马车,整日以伦卓群的身份四处招摇,作威作福,“王统领,敢问总兵找小的何事啊?”

  “把那个假传军令的孟无坚押出来,总兵有话问他。”车内的人连窗帘都懒得掀,蛮横地说。

  “这……调死囚是要有前面衙门盖印的调令的。巡抚大人还没派人给我们送信儿,劳烦您等等,我们这就派人去知会一声。这位军爷怎么称呼?”牢头点头哈腰回复道。

  “好你个刘大良,狗尿喝多了吧,跟我要调令!总兵要见个人,还要调令吗?”车内的人怒吼道。

  牢头儿刘大良只觉膝盖都有点发虚,他不确定这车内的人就是王霸天,也不敢让他露出真容。正不知如何是好之际,从死牢里奔出一个狱卒,慌慌张张在他耳边说道,

  “头儿!那个孟无坚没挺的过去,翘辫子了!”

  牢头儿刘大良吃了一惊。巡抚吴民戴特意叮嘱要看好他,不准任何人探监,“细火慢炖”,就是慢慢地折磨,不让他一下子就死了,那孟无坚看着挺结实,他们也没下太重的刑,怎么才三天就翘辫子了?

  “王统领,不是我不想给人,只是那孟无坚身子骨不行,路都走不了,怕是带去也不一定能回的了总兵大人的话。要不我让人送上车来?”

  “不要废话,快去!”

  牢头儿刘大良匆匆带着几个狱卒进到死牢,吩咐道,“你们记住,今日是总兵手下的王统领非要把孟无坚带走,走的时候他还有气儿,知道吗?”

  “知道知道。”狱卒们纷纷点头,刘大良吩咐好多次只是让孟无坚吃些苦头,还要防着他想不开自尽,就是怕他死在牢里,如今人不明不白的死了,他们自然害怕。

  躲在暗处的云无恙,一直在牢前等着,若是牢里发现有人死了,一定出来人去报信,到时候她就装作任平沙的朋友来打探消息,就可以去死囚洞拖人了。看见总兵府里的马车,以为车中是伦卓群。云无恙心里一阵翻腾,她设想过很多次,等伦卓群在车上的时候,射箭将他毒死,但伦卓群行踪不定,平日带的侍卫也多,加上自己箭术不精,怕是非但没伤到这恶魔,自己却被抓住了。此时这车周围竟一个侍卫也没有,只有一个车夫,正好下手,奈何她却没带毒箭。

  云无恙摸了摸绑腿里的短刃,凑上前去,牢内有人抬出了一个人,囚服脏污不堪,满是血渍,脚上夹着木枷,想来也是个死囚。那死囚光着的脚背上,血管凸出,发着莹莹的蓝光。这正是吃了归去来兮散的症状。云无恙确定这人正是被抓入死牢的任平沙。牢内的人没有将他放在死囚洞口,而是从门里拉了出来,莫非是看透了他不是真死?

  眼看车夫将囚犯拖到车上,从车厢中出来勒马调头,云无恙冲过去大喊,“还我女儿,还我女儿。”

  车内冷不防伸出一只手,一把将她拉了上去。云无恙跌入漆黑的车厢,立即从绑腿里抽出短刃,一刀刺去,手被被抓住了,待眼睛适应了光线,才发现抓着自己手的,竟是任平沙!

  任平沙若要强行劫狱,谁也拦不住他,只是他不想伤人,更不想暴露身上的神秘之力。因此“借”了一辆马车,也方便载人。

  宽敞的马车内,除了任平沙和云无恙,还歪倒着三个人,一个是衣着富贵的胖子河一个奴仆模样的小厮像叠罗汉一样叠在一起,刚拖上车的囚犯躺在旁边,显得十分促狭,车内酒气逼人。云无恙意识到自己所救的应该是任平沙的朋友,忙低声说,“他吃了归去来兮散,是假死,这是解药。”云无恙匆匆把两粒丹药塞给任平沙,就想下车,却被任平沙一把拉住。

  “你为何救他?”任平沙沉声问,双目紧紧盯着云无恙的眼睛。

  云无恙一怔,结巴道,“不是……我以为……他是好人。”云无恙平日的老练沉着都靠一张师傅的老脸撑着,在看穿了自己真面目的任平沙面前,会不自觉的露怯,她羞于说出自己是为了就他,更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连救人都会救错。

  任平沙忍住心里翻腾的醋意,沉着脸点点头。他生平第一次知道他会对好友生出嫉妒一心。

  “哪儿来的疯老头儿,快滚下去!”任平沙大声说,虽说是给车外之人听的,心里的怒气却是真的。

  云无恙忙假装踉跄着下了车,高声说,“大人恕罪,大人恕罪,小老儿寻女心切,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