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无涯 第二十节 青青河边草
作者:南桥七月的小说      更新:2018-01-11

  “别愣着!快去把吴神医请来!”老鸨已经不那么慌张了,抓住门口的丫鬟吩咐。

  得月楼内一片慌乱,本来跳的好好的几个舞女听说伦卓群被刺,惊叫着四散奔逃,侍卫将东楼的入口堵住,开始每个房间排查刺客。东楼西楼一片尖叫吼骂之声。

  任平沙在楼下看热闹的人群中看见卖药“老李头儿”,正趴在一个水池沿子上看鱼,看起来像醉酒了的样子,眼看身子都要跐溜到池子里了。任平沙一把将她拉起来,却发现她正在干呕。

  “西楼有个角门,却才还没人看着,你从那里出去到巷子口等我。”任平沙小声说。

  云无恙的眼睛因为呕吐充满了泪水,在月光和灯光下更加明亮,她看了一眼任平沙,一瘸一拐向西楼走去,她的左脚脚踝显得粗些,看不出有外伤,应是扭到了。见她安全出去,任平沙回到二楼。医馆的“吴神医”也是得月楼的常客,今日正好也在,已经给伦卓群做了包扎。

  “伦总兵的伤应该没有大碍,好在这箭没有射中心脏,力道也不大,性命无虞,只要安心修养即可。”那吴神医道。

  “可总兵大人为何一直昏厥不醒啊?”老鸨心惊胆战地小声问。

  “流血并不多,许是这箭头上有什么毒?不过大人脉相平稳,即使是毒,应该也能解。”吴神医拿过从伦卓群体内取出的箭头,闻了一闻,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既然伦总兵没什么大碍,就护送回总兵府,那里要安全些,护理也周全。我和钦差也回去了,去多调一些人来,保证钦差的安全。”吴民戴道。

  “那巡抚大人,任某也回驿站了。”任平沙趁机道。

  吴民戴这才想起任平沙。“哦哦,任兄今日也受惊了,早些回去吧。我本打算后天亲自送你和钦差的,你看这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怕是这些天我有的忙了。不周之处,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吴大人太过客气了。”任平沙道,有转身给那传旨太监一揖,“楚公公,我回去交代一下驿站的事,后日一早在南门外等您。”

  “好好,此行匆促,圣上求贤若渴,我们早走为妙。”那太监已被吓的脸色发白,忙点头答应。

  任平沙牵了马绕到南楼后面的巷子,果然见到“老李头儿”蜷在一角,她的狗儿烧饼也没跟着。

  “上马。”任平沙低唤一声,伸手将云无恙拉到了自己身后坐下。云无恙身材瘦小,晚上又黑,如果不仔细看,都看不出马上是两个人。

  任平沙如今身份特殊,吴民戴早给他配了特别腰牌,就连巡抚府也可不用层层通报,晚上出城自然无碍。

  出得城去,任平沙轻声问,“如何崴的脚?”

  “下楼之时。”云无恙本来紧紧抱着任平沙,他一说话,蓦地觉得有些不自在,手上放松了些,只揪着他的衣服。

  “要用冷水敷一下,前面有条小河,用河水镇一镇不会那么肿。你抓紧些,莫要掉下去。”任平沙柔声道。

  云无恙在后面疼的呲牙咧嘴,她从伦卓群的房里出来,拿了马桶做掩护,光顾着挡着自己没带面具,只涂了锅灰的脸,脚下一慌却扭了脚,只能强忍着疼走回自己住的杂物间,换下衣服,带上师傅的面具。不成想门口已有人把守,脚疼不已,只能假意酒醉倒在水池边,想把包袱里仆妇的衣服,找机会丢入池中,若是被搜查出来,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任平沙稳稳地勒住了马,先从前面跃下马去,再伸手将云无恙抱了下来,放在河边一块凸起的石头上。他虽只有一右臂可以活动,身手却比常人更灵活有力。

  “扭伤要先冷敷。请将靴子脱下,将伤脚在这河中泡上一泡吧。”任平沙道。

  “任大哥,我叫云无恙。”云无恙并未摘下面具,但也不再用沙哑的声音伪装自己,她的声音清脆甜美,与刚才的沧桑衰老判若两人。

  任平沙点点头,坐在一丈远外的另一块大石上。

  “你怎知伦卓群是我杀的?”云无恙诧异地问,她知道伦卓群会在得月楼宴客,却没想到会在得月楼遇见任平沙。他区区一个驿丞,并不像是能在得月楼消费的人。而且他在得月楼给自己指出逃生之路,显然是洞悉了一切,莫非,他也和得月楼里的某人有仇,暗中埋伏在那里?

  “我看到你从那间房里出来,虽说穿着仆妇的衣服,脸上又涂的黑黄,但眼睛,我认得。”任平沙低头道。

  “你当时在二楼?”

  “就坐在伦卓群旁边。”

  云无恙没说话,任平沙看见她光洁雪白的脚不自觉地往身边收了收。

  “我与他并无交情,也深知他罪孽太多,罪有应得。你放心。”任平沙马上补充说。

  “你是玉矶人?我见伤了伦卓群的箭镞上很像玉矶人的头饰。”任平沙又道。玉矶人在数年前遭到重创,只留下一小部分人退回到崇山峻岭间,过着古朴神秘的生活,鲜少到集市中来。而受到重创的原因,是因为伦卓群设计陷害了玉矶人首领,眼前的女孩儿,改头换面,隐姓埋名,应该就是为了报仇。如此年轻又如此坚韧的女子,还真是少见。可惜伦卓群却没有如她所愿被刺杀。

  “我算是半个玉矶人。”云无恙道。

  “半个?你会说汉文,莫非你母亲是汉人?”任平沙笑着问。

  云无恙点点头。他母亲被掳来之时就已有身孕,却从不曾透露谁才是她的生身父亲,玉矶族长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她敬爱他如生身之父。

  云无恙见任平沙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慌忙道,“恩公这已是第二次救我了,老夫,在下,小女子无以为报,只有在山上采的一些百年人参、灵芝,如恩公不弃,过两日定与恩公送去。您请先回去吧,不然若是被追兵看见你与我在一处,就说不清了。”

  “你一个人被抓住,我就说得清了?我不会抛下你的。”任平沙口气不容商量。

  云无恙的脚踝肿的厉害,连脚背都肿得高高隆起,路是决计走不成的。却将玉足从水中提起,想穿靴子,脚背已肿的馒头一般,哪里穿的进去。

  不要穿靴子。”任平沙走过来,他刚才坐在另一侧,随手摘了很多茜草叶子,在手里揉碎,捏成饼状的膏。任平沙把膏药轻轻敷在云无恙的脚踝和脚背上。

  云无恙只觉从左脚到左边身体都一阵战栗,除了小时候阿哥开玩笑地抓住她的脚,还从未有男子这么近地接触过她的身体。

  任平沙在水中荡了荡手上的茜草汁,连同手上的滑腻触感和脸红心跳的慌张。

  “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任平沙问。

  “不麻烦任兄了,我已感觉好多了,再歇上一会儿,就能走回去了。”云无恙冷冷说道,她早已习惯一个人处理一切,他眼里的同情和怜惜,让她无所适从。在任平沙面前,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女子,她之前从未感觉到自己的处境有多不堪,一被温柔照顾,反而觉出很多悲凉凄惨来。他同情也好,好奇也罢,云无恙不想以这样的形象出现在任何人眼中,一个劫过狱,杀过人,过得像粗鄙老头儿一样的女子。尤其不想这样面对任平沙。

  “得月楼的人如果找不到你扮的仆妇,一定会派人追出来的,你被抓住,我也脱不了干系,所以,我一定会送你回去的。”任平沙站起身,再次强硬地说。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身为女子却不肯示弱,脚肿成这样却还想逞强,毕竟太年轻,不知道逞强的人死的都很快。

  “家在何处?”任平沙又问了一声。

  “夺魂岭。”云无恙犹豫了一下,终于小声说。